她垂着眼,呼吸停滞了两秒,说道:“我去把它们引开,一会儿你只管松手。”
窦寻柳认出了她的声音:“小病秧子?”
徐胧明手撑着石崖边,一跃而下。动作非常干脆,足尖轻点在树上,随手捡的石子砸向野猪。
野猪的注意力瞬间转移,随着徐胧明远去。
她的身影穿梭在树林间,一点声响都没透露,身手又轻盈又迅速,给窦寻柳留下足够的时间从悬崖上下来。
后山的路不好走,所以齐文帝跑不远的,救窦寻柳也是顺手而为,世子死了,国公府怕是会严查。
须臾间,她无声地踩着树枝,回到崖边。
见窦寻柳正整理衣袖,他抬眼,问道:“是姜家二小姐?”
徐胧明语气很淡:“姜云泠,北面有条小道,可以下去。”
“需不需要我扶你下来?”窦寻柳瞥到她右手上有血迹,“你受伤了?”
那是先前掐姜云泠的时候留下来的血迹。
“没受伤。”徐胧明轻飘飘地从树上跳下来,“赶紧走吧。”
浓烟顺流而下,植被被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
窦寻柳立刻按她说的,沿着北面的小道走。等烟味淡了些,才问道:“你怎么也掉到这个地方来了?姜首辅他们呢?”
徐胧明低眸看路:“家父走了,没来得及叫我。我听到刀剑的声音,在浓烟里实在看不清楚,阴差阳错就到这里来了。”
披风早就扔了,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素衣。
“你能吹风吗?”窦寻柳探究地打量她。
徐胧明抬眼看他。
这一眼,带了些凌厉的杀意,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就好像宝剑从古朴的剑鞘里抽出来的那一瞬间,闪着雪白的寒光。
她慢条斯理地反问:“世子想说什么?”
窦寻柳被她这一瞬间毕露的杀气震住了。
他愣了片刻,答道:“……算我欠你条命,多谢了。”
徐胧明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悲鸣,是灵鹿的声音。
徐胧明心下松了一口气,身影立刻消失在林间。
她放火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接近齐文帝。而灵鹿必定是发现了齐文帝,才会发出悲鸣声。
等她赶到的时候,灵鹿徘徊在山洞前。
齐文帝的头枕在石上,袍子被刀剑划伤,额头上冷汗淋漓,已经昏过去了。
他身上有两道青紫,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大概是在逃命的时候栽过跟头,显得格外狼狈。
徐胧明摸了摸灵鹿的头:“多亏你了。”
窦寻柳的身法没徐胧明快。等他赶到的时候,山洞的篝火已经生起来了,齐文帝被人扶正了,平躺在篝火旁的地上。
徐胧明正拧干了水,把帕子重新浸水后湿敷在齐文帝的额头上。
见了窦寻柳,便解释说:“陛下发烧了。”
禁军应当是把火灭的差不多了,眼下就是十万火急的搜救。所以齐文帝被人带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要想复国、知道当年的真相,远比杀齐文帝来的困难,要步步为营,必须没有半点差池。
徐胧明低着头,眼眸清亮,十分专注地擦掉齐文帝额旁的冷汗。
抬起的衣袖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臂,皓腕纤细。身形瘦削,泼墨似的头发散在青色广袖流仙裙上,文弱中带了些风雅。
窦寻柳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昂了昂下巴:“我来吧,你去那边烤火。”
“谢谢。”
这才没多久,他就好像已经忘记刚才的命悬一线了。他笑眯眯地说道:“你身手真好,不如四月同我们一道游猎吧。我还认识吟啸楼的掌柜,带你们去天字房喝茶。”
徐胧明翻手烤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以财示人,财尽而交疏,何必呢。”
“因为好奇你。”窦寻柳被拒绝了也不恼,“你天生体弱怎么习得了武?”
徐胧明回答道:“习武本就能柔能刚,先天条件有限,水平一般。”
窦寻柳轻笑了一声,不过没有在说什么了。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禁军终于摸到这个地方。
以郭晨为首的几位都拿着火把,步伐整齐划一,霎时把这个洞口照亮了。徐胧明扶着齐文帝,转头看向他们。
昏迷的齐文帝被这般动静惊醒了,懒懒地撩开眼皮,火光在他眼前乱窜,直到他注意到扶着他的是一个瘦弱的姑娘。
他咳嗽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是嗓子实在干燥,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禁军接过齐文帝,对她客气道:“谢过姑娘了。”
徐胧明很轻地摇了摇头。
此去燕山,总共死了两个家仆,受伤最重的就是姜二小姐。
又遭了风寒,故卧病在床,靠着中药吊着。
姜府虽华贵,但留给姜二小姐的那间实在简朴。统共就一张木床和一个梳妆镜,看着就像是给下人住的房子,临时收拾出来给她用。
朝廷传来宣姜二小姐进宫的旨意,因其病重,只能暂缓半个月。
“听闻你病的重,先前两日母亲没敢来打扰,便让姜云故帮你去抓药了,这些都能补气血的,你让下人看着点煮了。”
说话的是姜府的主母,宋可云。
她面容白净,说话十分温婉。也是姜首辅的发妻,为其生了两个儿子,把内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身后跟了四个丫鬟,提着木匣子。
徐胧明倚着床框看书,慢慢的翻了一页,点了点头:“有劳了。病重不便给母亲请安,改日一定补上。”
宋可云笑着摆手:“母亲不着急的。这次你救了陛下,陛下定会重赏,等你身子养好了就进宫,切莫让陛下久等了。”
“你如今刚回京,有很多关系得多活络活络。母亲就不叨扰了,你若是不舒服就多睡一会儿,书等你病好了也有时间看的。”
徐胧明答应,让佩兰把几个匣子收了。
等宋可云几人走了,佩兰才奇怪地问:“姜主母要真是个好相与的,当初姜二小姐为什么会被她赶出来?”
“如今整个姜府,除了姜云泠一个庶女,只有她的两个儿子。她当家数年,没必要和一个初来乍到的庶女斗法,又翻不出天的。”
徐胧明搁下书,“十来年前那就不一样了。”
佩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小姐现在是要去奇楠阁吗?”
“备马吧,从后门出去,就说二小姐房里要采购些东西。”徐胧明垂着眼,不紧不慢地扣上扣子。
南阳的雨连下了几日,到了今日晌午才停下来。
京都车水马龙,日光照在湿润的土壤上,空气中弥漫着清香。
奇楠阁的位置优越,处于比较繁华的长街,门口栽着几棵香樟,内部修的比较低调。
佩兰出示了令牌。
守在门口的堂倌把两位引进去,徐胧明带着面纱,从大堂后面过去的。路过大堂,听到不少来客在讨论越海珠。
越海珠已经展览了数日,今天是拍卖的日子。
徐胧明对大堂的热闹没有半点反应,提着衣摆下了台阶。
奇楠阁的地下是不展出的。宾客大多只知道,地下是个储存货物的地方,但少数几个是知道的,奇楠阁的地下有一套齐全的刑审工具。
白芷手上提着一条带血的鞭子,守在楼梯口下面:“小姐。”
她扎着高马尾,穿的十分干练,肤色是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鞭子上都是细小的倒刺,鲜血十分缓慢的滑落,落在地上,留不下半丝痕迹。
徐胧明摘下面纱,不太适应空气中的血腥味,轻咳了一声:“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芷咬牙:“是个硬骨头。”
“下去吧,我单独见他。”
徐胧明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在地窖昏黄灯光的映射下,无端生出几分阴冷。
当年华州兵变,齐军势如破竹,其中最大的关键就在于一族——东夷。
东夷的起源要追溯起来恐怕比中原还早,以占卜之术闻名,但地少人稀,所以没有和中原一战之力。
她踏进牢房,但见里面一位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四肢被钢链吊着。
鲜血慢慢地渗出,身上都是一些十字伤口,他的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白芷也是实在担心人死了,所以到了后面不太敢下重手了。
但就是眼前之人,是东夷上一辈中的圣子,据说有沟通自然神明的力量。
齐军甚至水淹禹州。
靠着东方冥的名声,号称是天意如此,覆灭徐氏势在必行,因为这些传言和所谓的天意,军心大乱。
后来东方冥被封了国师,得到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但他是个贪念很重的人,转念又想要复兴东夷,觉得地大物博的中原是个好地方。
所以齐文帝对他处处忌惮。
东方冥垂着头,低声哼着欢快的小曲,脸上的血污几乎让人看不清面貌了,但他好像一点痛意都感觉不到。
他耳力敏锐,察觉到有人来了后。抬起头,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两年前被抓进来的时候,我就想着给你算上一卦,你的贪念比我还重,我到要看看你的结局是什么……如今我寿元将近,才终于掐算出来。”
“徐胧明,你不得好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