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铺被子准备睡觉的崔轻竹听到此事,忙起身问道:“窦婆婆,我们是不是也同去啊?”
窦氏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当然不是,官家说了,只让挽月一人随行。”
崔轻竹闻言便狠狠瞪了刘挽月一眼,开始抖落被子撒气。
窦氏见状,走到崔轻竹面前将她手里的被子扯开,沉着脸告诫她道:“姑娘实在不必这样摔摔打打的。姑娘虽年纪小,可毕竟是在御前行走的人,老身少不得要多管教些。姑娘出身虽比这三位姑娘略好些,可进了宫,就得放下出身。这宫里的三六九等可不是按出身来排的,那得看各人的本事,谁有本事能得到主子的另眼相待,谁就有体面,谁就高人一等。姑娘也别不服气,老身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姑娘若实在受不了,不妨去回了官家,把你调回尚服局去如何?”
“不!不要把我调回去!”崔轻竹这才有些害怕,忙跪下道:“窦婆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如此最好。”
窦氏说罢便转身离去。
刘挽月看着窦氏的背影,心中顿觉古怪,崔轻竹不是第一天针对自己,窦氏以前也并不管这些事,缘何今日却要帮她呢?还有赵煦,大病初愈,为何要去围猎,还单单要自己同去?
翌日晨起,众人便随赵煦乘车马一道去了京郊围场。
本次行猎规模并不大,除却护卫安全的禁军和随行侍奉的宫人,便只有几个太医一同前往。
赵煦虽年纪小,可骑射俱佳,不多时便猎中了两只兔子,一只狐狸,一只小鹿。随行之人忙围了上去,层层叠叠的奉承声更是将他团团围住。
唯刘挽月一个人坐在热闹之外,看山看树看云。
这个时节山上除却松柏再无翠色,可不知怎的,跟宫里的雕梁画栋比起来倒是多了许多生气。
忽然一阵马蹄声在她耳边响起,她甫一抬头,看见赵煦勒马停在她面前,问道:“会骑马吗?”
刘挽月知道自己不应当会,便立刻摇了摇头。
赵煦闻言含笑冲她伸出手道:“上来,朕教你。”
刘挽月深知这是十分逾矩的行为,若是传回宫中,只怕要生出许多麻烦,故而当即拒绝道:“奴不敢跟官家同乘一马。”
赵煦也没勉强,只是转头对身后的禁军统领梁钦道:“牵一匹马,你来教挽月!”
“是。”
梁钦挑了一匹小马,扶着刘挽月坐到了马背上,起初他只是慢慢牵着马走,渐渐的越走越快,还左拐右拐,不多时就远离人群,不知走到了何处。
刘挽月见他并没有教她的意思,还越走越远,心下有些不安,便问道:“梁都头,咱们是不是走的太远了?万一官家传召,咱们都听不到岂不是误事?”
“刘姑娘放心,官家既让我教你骑马,便不会传召咱们。而且这骑马自然要挑空旷处来学,不然撞到人就不好了。”
刘挽月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驳,只得笑道:“梁都头说的是,只是我看这里够空旷了,是不是可以开始学了?”
梁钦打量了一下四周,亦是笑道:“可以了。刘姑娘,你坐稳了!”
他说罢突然狠狠的用马鞭抽了马肚子一下,马登时发了疯一般狂奔,刘挽月没防备险些被甩到马下。她已经很久不骑马了,慌乱之中想起了神宗皇帝教过她的驭马之术,忙收紧小腿环抱马腹,同时身体前倾调整缰绳开始让马开始转向绕圈放慢速度。
待马终于停下来时,她才发现梁钦此时早已没了踪影。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可梁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想把她摔死吗?可他们无冤无仇啊?
刘挽月此刻也顾不得梁钦的心思了,她只想赶紧回去,可方才被他带着东转西转的,哪里还辨的清方向。
她正骑着马在林子里乱转之时,忽然迎面撞上了骑马而来的赵煦。
她下意识的勒马停住,才发觉赵煦竟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赵煦见刘挽月只用缰绳便能自如的控马,倒是毫不吃惊,只是笑着看向她,揶揄道:“挽月果然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骑马!”
刘挽月听他如此说,方意识到梁钦方才所为应是替赵煦试探她到底会不会骑马。
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已经百般示好,恨不得将心挖出来表忠心,可他还是如此不信任自己,连这等微末小事都要试探,她心中也不自在,索性将脸一沉问道:“是官家让梁都头惊了马,把奴扔在这的吗?”
赵煦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兀自翻身下马,朝马上的刘挽月伸出手道:“下来,陪朕去前面走走吧!”
她自是没资格拒绝赵煦的命令,可她此刻心里有气,便故意无视赵煦伸出的手,从马上跳了下来。
二人将马拴好,沉默的并排走着,赵煦见刘挽月不说话,便笑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不敢,奴卑贱之人,命如草芥,便是被马踏死,也是活该。”
赵煦见她面有愠色,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装的谦卑恭顺,笑脸相迎,仿佛戴了一张假面,如今被他一激,总算是露出了真容。
两人沉默的行了好长一段路,赵煦忽然捂着胸口停了下来,随即靠着一棵大树猛烈咳了起来。
刘挽月见他咳的面色涨红,立马慌了神,那里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扶着他,担忧道:“官家你怎么了?”
赵煦勉强止住咳嗽,摇了摇头,虚弱道:“无妨,就是胸口不太舒服。”
他说罢却咳的更厉害了,刘挽月见状忙劝道:“官家,这里没有医官,你先上马,我骑马载你回去让太医看看吧!”
“没事,朕歇歇就好了。”
赵煦说罢靠着树坐下,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却依旧捂着胸口,似是十分难受。
刘挽月眼见着赵煦脸色变得发白,心里越发害怕起来,正要劝他上马跟她回去,忽见他捂着胸口,身形一晃,竟晕了过去。
她登时吓得惊呼出声,随即冲上前去将赵煦扶起,用力晃了晃他的身子,见他毫无反应,慌的大声喊道:“官家,官家你醒醒啊!来人啊!有人吗?官家晕倒了!”
可她喊了许久,这周遭竟一个人影都不见,她见赵煦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越发慌了神。她想把赵煦拖到马上,却力气不够,拖了半天,也挪不动分毫。
她伸手探他鼻息,竟十分微弱,一下子就急得哭了起来,晃着赵煦的胳膊啜泣道:“六哥!六哥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吧!你醒醒啊,六哥!”
就在这时,赵煦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她被赵煦的忽然苏醒吓了一跳,向后一缩,本能的想站起身却被赵煦死死拽着手腕向前一带,险些跌在他怀里。
“那天夜里,朕烧的神志不清的时候,也是你在喊六哥吧?”
赵煦面上带了几分愠怒,他的语气也显然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刘挽月几乎是本能的摇了摇头,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从这混乱不堪的局面里理出了头绪。
她脸上泪痕犹在,可眼里的担忧却彻底化为了怒火。
她猛地甩开赵煦的手站了起来,愤怒的冲赵煦喊道:“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居然用这种方法试探我,你真是…”
难听的话在刘挽月嘴里转了一圈,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冲他喊到:“你真是太过分了!”
刘挽月气极了,转身便走,赵煦见状也立马起身,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我过分,到底谁更过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我方才是骗了你,可你骗我的不是更多吗?涑水来的刘挽月,舒州来的陈姑娘,你口里可有一句真话?”
“我…”刘挽月欲言又止,是啊,确实是她骗他在先,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可委屈这种情绪总是不讲道理的,她既然无法宣泄情绪,便只能别过头不肯看赵煦,任由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赵煦见她哭成这样,许多责怪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他放开刘挽月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镂空龙纹金香囊球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可识得这个?”
刘挽月抬眼看向那香囊球,顿时大惊失色,正是自己遗失的那个。
她伸手要去夺,赵煦却没有给她的意思,将香囊球往后一移,她便抓了个空。
“官家从何处得的此物?”
“得?”赵煦侧目看了一眼香囊球,笑道:“这本就是朕的东西,只是不知,怎么会在你的妆奁里?”
刘挽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几日前,她回房时恰遇到窦氏从里面出来,想必香囊球从那时便不见了。原来自己早就掉进了陷阱里,还像一个傻子一样,浑然不知。
“原来官家是为了抓贼来的!”她说着抬眼看向赵煦,冷笑道:“只是官家不记得了吗?这是昔年离宫时,官家送我的。”
“你终于肯承认了,朕还以为你会再编出一个姓张或是姓李的爹呢!”
“还有这个必要吗?”
刘挽月冷淡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赵煦,他猛地转到她面前,一步步逼近她质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一点都不喜欢皇宫,不会再回来了吗?你不是说你喜欢外面的大千世界,要游历天下吗?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的留在江宁,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你回答我啊,王雨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