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是一尾鱼溯洄在水中。
不得章法,却又游刃有余。
傅怀砚常年带着一串檀木手持,绕成两圈在手腕上,身边缠着一点儿未曾消弭的檀香。
明楹话音刚落,他绕着她发尾的手指停住。
就在这一晃神的片刻,明楹手指交错压在他脊后,有细密的触感在他们相碰处流窜。
“那皇妹也要想清楚,”傅怀砚抵住她的下颔,“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明楹闻言,抬眼看自己面前的人,未曾言语,想了片刻。
然后她微启的唇,就碰上了他的喉间突起处。
舌尖轻轻碰了一下。
傅怀砚的喉间顷刻之际上下滑动。
他听到脑海中弦断之声嗡鸣,骤响如春雨,又像是拉长的银线,在耳边持续不断。
淅淅沥沥。
他从来都算不得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承认。
垂下来的披帛早就已经滑落在地上,明楹的裙裾也随着刚刚的动作上移,露出的脚踝纤细,上面系着一枚小小的铃铛,随着动作,细碎的铃声渐次响起。
今日之前,她还是他名义上的皇妹,在宫闱中见到也只是疏远地行礼。
甚至一个时辰前的宫宴中,他也只是看着这位皇妹在灯火阑珊处言笑晏晏,衣衫端庄,挑不出错处。
可此时此刻,却又实在荒唐。
傅怀砚看着明楹,缓慢地将自己手腕上的檀木手持褪下,搁在枕边。
然后俯身,手指顺势抵进明楹的指缝。
十二幅染缬缠枝裙皱成一团落在光洁的地面上,一寸布料一寸金的上贡衣裙被弄皱拂乱,倒映着盈盈月色。
银铃响声不停,像是空中浮动的涟漪。
檀香深重,雾气濛濛。
明楹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转亮,骤亮的光让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她缓了片刻,然后就看到头顶的帐幔,四爪龙纹,卷云浮山。
……这里不是春芜殿。
后知后觉而来的认知让她倏然一惊,她低眼看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寝衣,宽余的地方耷拉下来,并不合体,甚至上面的花纹,也是全然陌生的卷云纹。
然后明楹就看到了,此时坐在床沿旁的人。
殿中焚香袅袅,他散漫地坐在塌边,手上拿着一卷书,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察觉到明楹醒了以后,随手将手中的书丢在小几上。
然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物,垂着眼对明楹道:“皇妹。”
细碎的回忆纷纷在这个时候涌入脑海,昨日她到底是如何压着他的颈后,又是如何碰上他的喉间——
丝丝缕缕,犹如亲历。
与她昨夜在一起的人,是那位东宫正统嫡出,素来被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傅怀砚。
那时陌生的潮涌来势汹汹,而这位素来霁月清风一般的皇兄,做了她的解药。
明楹并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么中的药,宫中阴私的事情多,她素来谨慎,从来不曾得罪了什么人。
昨日那个来路不明的内仕实在古怪,桩桩件件的事情杂乱无章,明楹越回想越觉得脑中混沌,间歇的痛感蔓延在脑后。
而此时也不是谈及这个的时候。
因为傅怀砚,正在低着眼看着自己。
好整以暇,从容不迫。
东宫太子傅怀砚素有声誉,即便是明楹只是寄居在宫中偏殿,也知晓这位皇兄后院清净,不同于今上的广纳妃嫔,几近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
整个东宫,不必说良娣姬妾,她曾听宫人的私下议论,听闻就连通房都无。
此事实在荒唐,她与这位皇兄并不相熟,并不知晓他会不会为了掩盖此事而灭口。
明楹思忖片刻,手抓着身下的寝衣,轻声唤道:“皇兄。”
她思虑了一下措辞,才接着道:“……昨日之事,既皆非彼此所愿,又有关皇兄声誉,阿楹自知此事荒唐,自当不泄露分毫。”
傅怀砚不置可否,垂眼看她,漆黑的瞳仁看不出什么情绪。
此事对于他来说,确实算得上是德行败坏。
即便自己实际上与傅怀砚并无任何亲缘关系,是被带进宫中的便宜公主,甚至现在也已经没有了这个所谓的身份。
但若是泄露出去,对于这位为人敬仰的皇兄来说,也是落得史官唾骂,参本漫天的境地。
明楹想,这位皇兄,此时应当在想着怎么处置自己这个没有关系的妹妹。
宫闱深重,今上身体早有沉疴,傅怀砚虽还只是太子,但也早已处理政务,手握权柄。
就算已经认回明氏,但明楹也心知,无论是明氏还是宫中,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依仗。
明楹此时蓦地想到昨日傅怀砚轻描淡写的那句‘处理掉吧’。
那内仕侍奉贵人,也是有些脸面的,但他的生杀予夺,却又在傅怀砚的一念之间。
明楹攥紧手中的寝衣,又道:“皇兄向来高山仰止,为人敬仰,昨日的事情皆因阿楹一人而起,日后也自当将此事带出宫闱,不会向他人提及分毫。”
“为人敬仰。”
傅怀砚重复了一下她的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以这其中……也包括皇妹?”
他的目光丝毫都没有遮掩。
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记忆,突然像是丝缕的银线,缠绕在她的脑际。
微突的脊骨,颈侧的小痣,细碎的银铃声。
明楹不知晓傅怀砚现在为什么问及这个,只觉得此刻实在如芒在背,稍稍避开他的视线,回道:“自然。”
她顿了下,又掀开被衾,“天色已明,昨日彻夜未归之事难免落人口舌,未免旁人起疑,多生事端,我现在应当回春芜殿了。”
明楹说完,也没有看傅怀砚到底是什么反应,起身准备下榻。
过分宽大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耷拉下来,发丝未绾,落在肩侧。
站起来的时候,痛感细细密密地顺延而上。
明楹皱了皱眉头,抬步时一个不稳,往后退时,脚踝撞到了床角。
撞击的声响落在殿中,明楹下意识抬眼,就看到傅怀砚已经起身,朝着这里走过来。
她退无可退,就看到他俯身,手指握住她的脚踝。
傅怀砚低眼,“落人口舌,旁人起疑……整个宫中,应当还没有人敢置喙东宫的事情。”
微凉的指腹碰过,他看了看伤处,从一旁的木屉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铜盒。
药膏被他用指腹,一点一点地覆在伤处。
明楹身上的寝衣在方才的动作中滑落稍许,她并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更何况还有细密的触感从他手指上传来。
他此时的指尖很凉,不似昨夜的热意。
“皇兄。”
她低声唤他,“……我自己来。”
明楹说完就想着往后退一些,抬步之时,却发现傅怀砚手指扣得紧,她进退不得。
“别动。”
傅怀砚看出明楹此时的局促,稍微顿了顿,又道:“帮你上过药的又不止这么一处,现在怕什么。”
他的话意有所指,即便她已经记不大清,但也知晓他所说的其他的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明楹别开视线,没有再退避,任他动作。
傅怀砚此时半低着眼,这个从来也只是远远见过,高高在上的皇兄,此时在她面前俯身,指腹按在她的伤处。
实在是荒唐至极。
傅怀砚向来细致,药膏被均匀得涂抹在伤处,他再看了片刻,确认并无遗漏,才起身用帕子净了一下手。
他随意地扫过她现在身上的装束,轻描淡写地问:“刚刚起身这么着急,所以皇妹是准备,就这么出去?”
“我方才是准备起身去换昨日的衣物,”明楹怕他误会自己另有心思,“并非是想穿着皇兄的寝衣回去。”
从前想要借机爬床东宫的宫婢并不在少数,明里暗里对傅怀砚存了心思的世家贵女更是不知凡几。
她还没有这么毫无自知之明,想着要拿凭借这次的荒唐来要挟他。
明楹一边开口解释,一边想要去拿昨日的那条缠枝裙,那条裙子皱巴巴地落在地上,所幸相隔并不是很远。
稍稍抬手,就能拿到。
傅怀砚闻言,目光看过那条落在地上的裙子,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挑了一下眉。
丝锦的布料珍贵,却也脆弱。
裙子刚刚拿在手上的时候,明楹才看清上面的痕迹,有些记忆又涌进脑海里,昨日晦暗的光景中,布帛破裂的声音。
衣裙繁琐,上面的珍珠绦带更是复杂,昨日傅怀砚手指在绦带上摸索许久,也未得章法。
后来,就从裙幅处,逶迤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总之,这条缠枝裙必然是不能再穿出去了。
明楹的眼睫翕张,再次抬眼时,只看到傅怀砚正在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他在此时不急不缓地靠近,因为身量极高,加之久居上位,所以看着实在气势迫人。
“这么想与孤撇清关系。”傅怀砚在她面前站定,“让孤当解药,用完就丢在一旁,皇妹当真好大的胆识。”
他自年少起就是唯一的正统,学的是为君之道,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自然也熟稔于心。
可此时的话,却又带着一点儿来路不明的愠意。
明楹眼睫低垂,她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愠意从何而来,却也知道此时多言多错。
所以只是乖顺地坐在原地。
傅怀砚看着她,没有再开口,只是从旁边的酸梨木柜上拿出准备好的衣裙,放在明楹面前。
“换上。”他语气不辨喜怒,“孤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太乖了,还在等着乖乖女鹅恃宠而骄的傅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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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赏花宴的时候,有人遥遥指了那初宁郡主,问陆时衍,这样的算不算的上是美人。
陆时衍挑着眉毛,朝那处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阮芜?盛名在外——”
他顿了顿,啧了一声, “不过尔尔。”
陆时衍是盛京之中有名的断情绝爱第一人,家中长辈各个都为他的亲事给愁掉了头发,却从来也没见到什么人能入了这位爷的眼。
甚至京中还因为此事下了注,赌陆时衍年底能成亲的寥寥无几,也就都是钱砸进去听个响儿的主。
阮芜初次进京就是难得一见的姝色,大概也只有陆时衍看不上眼。
众人心中嘀咕,日后该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陆家那位小侯爷的眼。
直到圣上乱点鸳鸯谱的一纸婚书,好巧不巧,陆时衍偏偏就是娶了阮芜。
盛京上下又在赌他们几时和离。
新婚之夜,陆时衍刚脱了件外衫,就听到阮芜的声音。
她上下看了看,“看来陆小侯爷……”
“也不过尔尔。”
陆时衍:……?
#嘴欠被打脸,现在脸被打得像个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