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屋里, 香火摇曳。
墨发如瀑,皮肤映着光,隐约露出一抹渗人的涔白。
族人们一瞬冷汗直冒,抖着声:
“有…有鬼!?”
“老二, 这、这是人是鬼?”
高挑的身影缓缓笼来, 言老二瞳孔微缩, 一眼望向脚下。然而只看见一片浓稠的黑, 像是要吞没整个房间——
他声音一时哑住, 寂然失声。
族人没听到回话,顿时一个哆嗦:“这次…好像……是, 真的……”
鬼影拖着长袍靠近,阴气森森, “怎么,不是请吾来吃饺子吗……”
“啊——!!!”
终于有人受不了,大喊了一声转头去撞门。哐…哐…哐…!几声没撞开, 剩下几人也掉头, 一拥而上——
嘭!一声, 屋门被冲开。
一群人稀里哗啦摔倒在地, 顾不得撞出的淤青,爬起来就跑。
嘈杂的声响渐渐远去了。
恢复安静的老屋里, 灯泡呲呲一响, 盆里火光倏地一燃!又变得明亮。
高挑的身影还立在桌旁。
言听云捏着筷子,也吓呆了。
后门忽而“吱呀”一响。转头, 就看林宿推门进来,后面跟着贺振翎和笑呵呵的柏江。她如见亲人, 热泪盈眶:
“林先生!扛子哥!!”
一旁的身影也望了过来。
林宿抬眼, 便同对方对上视线。
明亮的光线下, 只见男子披着一头长发,长袍玄边红底,皮肤比常人更白,唇色更淡。五官倒是不错,冲淡了一些阴冷感。
对视两秒,忽然看对方微一点头,声线嘶哑:
“原来,是两位官老爷…”
言听云目光来回:嗯?
柏江笑眯眯的,当没听到。
贺振翎落了眼,没说话。林宿团着雪泥马,“新诞生的鬼王?”
“是吾。”
林宿就走过去拍拍言听云,“没事,是你没过门的哥夫。”
言听云,“……??”
…
村民们被吓走,今晚不会再来了。
林宿把两个牌位又挪了回去。
他刚转头,就看鬼王把立在桌上的手机屏摁灭了,拿给言听云:
“婚前不宜见面,先收起来。”
“……”
言听云张了张嘴,接过。
她茫然中带着求助地望向林宿:…林先生,现在,怎么办?
林宿坐下端起碗,想了两秒,“饺子被吹凉了,再下锅热一热?”
言听云:?
贺振翎扫来,“碗里的给我,盘子里的热了再吃。”
柏江起身烧水,“刚刚冷气开太大了。”^▽^
鬼王哑声,“抱歉。”
言听云:?????
她大受震撼:等等,为什么就自然而然地一起吃年夜饭了!?
为什么她哥夫…呸。还不是哥夫。
已经自己打了调料碗?
怔然间,鬼王忽而转头,搅了搅调料,“没有辣子吗?”
言听云,“……”还怪挑剔嘞。
她鼓起勇气,“我和哥哥都不吃辣。”
鬼王似流露出一点惋惜,淡淡,“那就算了。”
柏江焯过饺子重新端上桌。
林宿看着鬼王自来熟的神色,若有所思:既然他都这么熟稔了…
他开口,“你头发太长了,扎一下。”
鬼王一顿,摸出根系带扎好。
贺振翎审视,“袖子也太长了。”
鬼王低头,把袖子塞进腰带。
林宿满意地收回目光,言听云看得目瞪口呆,“鬼…鬼大哥,还没问,您是来干嘛了?”
喑哑的嗓音响起:“吾虽不常出地界,但对村里的事,偶尔也有感应。”
林宿神色微一动,看了眼。
言听云似懂非懂地“喔”了声,鬼王没再说话。林宿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戳了串饺子,矜持地张大嘴:啊——
-
一顿异常温馨的年夜饭吃完,还不到零点。
柏江被支去收拾碗筷了。
林宿起身,在鬼王桌前轻点了两下,“借一步说话。”
鬼王看了他两秒,顺势起身。
两人刚往后门走去,一道视线便跟来。林宿转头,正对上贺振翎的目光。
他了然,纵容道,“我找他有事,你要一起来吗?”
贺振翎唇刚一动,就听柏江笑呵呵开口。柏江两只袖子在身后扎了只大蝴蝶结,一边洗碗,一边阳光明媚道:
“大鸟哥这么没安全感吗~”^▽^
“……”
贺振翎冷笑一声,“呵,怎么会。”他说着看向林宿,“你有事,去就是了。”
林宿宠溺道,“我们就在后院。”
鬼王已经若有所思地看来,贺振翎眉心一跳,压下,“我知道。”
林宿轻叹了声,领着鬼王推门而出。
进到后院,门一关。
林宿正要切入正题,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便转来了:“前阵子,听说有两名神官成亲了,应该就是你们?”
林宿,“……”
他张了张嘴,“理论上,应该是。”
鬼王,“?”
林宿拉回话题,“你的地界不在村里,村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吾知道正在筹备婚礼。”
“还有呢?”林宿抬眼,直直望进那双浓稠的眼底,“祭坛的事,你知道吗?”
跟前沉默两秒,哑声,“知道。”
“他们欲借你鬼气成大运,你同意?”
“成婚,总得下聘。既然他有想要的,吾可以给。”
林宿落去几眼:他好像知道了,又好像知道得不多。他想了想,解释道:
“那不是言观月的意思。”
鬼王蹙眉,“不是他的意思?”
林宿刚要开口,就看鬼王沉眉领悟,“那意思是,他只是单纯想同吾成婚。”
“……”
雪泥马惊叹:【他肯定从不内耗吧?】
林宿赞同:这种心态,做什么都能成功。
他不置可否,只说,“那你知道,他们做的祭坛,是想要生祭吗。”
鬼王蓦地抬眸,阴沉,“…吾不知。”
他们对视了几息,有什么共识在无声中达成。林宿心里合计了一下:这样一来,就算是三方达成了共识。
确认是友军,事情就好办了。
他刚要再开口,便被“吱呀”一声轻响打断。转头,只见贺振翎靠在后门边,淡淡看来:“谈完了吗?”
林宿眨了下,“你…”
话音未起,又看一道雪白的身影冒出。
柏江笑容明媚,目光幽幽落向鬼王,“还有两分钟跨年。”
林宿恍然,“这么快。”
身旁默了瞬,随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你夫君这样,我能理解。”林宿脸上蓦然燎了下,扭头就看鬼王指了指柏江。
“旁边那只又是谁?”
他定了定神,“人类幼崽。”
鬼王似懂非懂,跟着林宿回屋了。
…
回到屋里,言听云已经倒好了几杯米酿。
牌位和照片又支在了桌上。
几人在桌边落座。
林宿看了眼杯中的米酿,应该是自制,杯底还有点浑浊。香甜的气味夹杂着酒气漫上来,醉意微醺。
明亮的灯光落在圆桌上,随着几声倒计时结束。
“五、四、三、二、一……”
几人齐齐举杯一碰:“新年快乐!”
“老师新年快乐!”**^▽^**
林宿正举着杯,落在桌下的左手忽然被指尖勾了下。温热擦过一丝酥痒,他差点一颤。与此同时,就听一道低声夹在香甜醉人的酒气中飘落:
“新年快乐。”
-
零点过后,鬼王回去了。
院子里还剩两间空房,柏江之前借住在言观月那间。言听云将父母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让林宿跟贺振翎暂住。
屋子里一张大床,开了盏小灯。
昏黄的灯光笼着床铺和花窗。
林宿已经困到了床上,酒意漫上来。他微红的颊侧压在枕头上,伸手朝贺振翎拍了拍,“快上来困觉。”
贺振翎站在床前,刚解了唐刀。闻言一顿,垂下眼睫,“你先睡。”
林宿打了个小哈欠,半眯,“别怯场,你之前不还在桌下偷偷勾我手。”
“……”床前静了两秒。
贺振翎哼笑一声,看去,“你多心了。”
话落,床边一陷。
他掀开被子坐进来,又停了瞬,紧跟着躺下,“你们今天聊了什么?”
林宿眼睫都快合上了,“祭坛的事。”
“嗯,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但眼底有十八层地狱。”
“……”
贺振翎刚要再开口,胳膊忽然被勾住。他话音一下哑在喉头,低眼,就看林宿往他身边蹭了点,迷迷糊糊地说:
“好了好了,别在床上提别的男人。”
“……”
林宿悄然把胳膊一抱,“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议。”=u=
片刻,上方落下一声,“…好。”
桌前的烛灯像被风带得倏然熄灭。
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暗。
直到温热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清冽的月光透过窗在床上落下一小格光块。床间忽而轻轻一动,贺振翎闭了下,抽出胳膊。
随后起身坐到桌前。
良久,抵着额头呼出一口热息。
…
翌日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林宿身侧没人,他起床推门而出,就看见了在院中练刀的贺振翎。握刀的手臂鼓起青筋,底衣裹着一截劲腰。
目光相对,后者停了下来。
林宿欣然晃过去,“你什么时候起的?”
贺振翎偏开视线,淡淡,“半小时前。”
林宿夸赞,“闻鸡起舞。”
正说着话,言听云就来叫他们吃饭了。屋里摆了一笼花卷,蒸了几道小菜。柏江已经帮忙摆好碗筷:
“老师早~贺先生也你好。”
贺振翎平静,“免礼。”
林宿给他们一人塞了只花卷,温声,“快吃。”话少点。
刚吃上几口,忽然有人敲门。
言听云惊了下侧头,就听外面传来道妇人的声音,“听云,听云你在吗!”
她舒了口气,起身出去,“娟婶?”
门一合,掩住了声音。
然而只过了十来秒,屋门便又哐地推开!林宿叼着花卷抬头,就看言听云慌张地跑回来:
“婶婶说,我哥被带去祠堂了!”
林宿将花卷一吞,起身。
-
言氏一族祠堂。
日光从头顶的天井投落下来。
祠堂内,未被照到的大理石地面一片阴冷。前方供奉着一列祖宗牌位。
言观月被押在跟前,手反绑着。
周围守着一行言氏族人,大多身强体壮。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的长者,正是言氏一族的长老。
“言观月,勾结外乡人破坏婚礼,你知错吗!?”
言观月目光清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长老“啪”一拍桌,“还敢嘴硬!”
言老二负手站在旁边。他昨天是被吓着了,但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蹊跷:鬼是鬼,但搞鬼的人还是没找到——
既然出现在言观月家里,总归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想着,就冷声道,“言观月,冥婚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全族人的命数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要搞鬼,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言观月视线扫过牌位,“那是哪位祖宗开口,说的要将子孙生祭?”
“你还敢对祖宗不敬!”
言长老一抬手,周围立马一拥而上。
言观月一下被押着半跪,抿唇闷哼了声。上方落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本来想好好和你说,既然你不配合,只能强硬一点了。”
抬头,就看言长老手持一个瓷碗。
碗中盛着浓稠的黑汤,隐约泛着猩红。刚一靠近,一股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言观月压下恶心,“…这是什么?”
“要想‘死气能活’,先要将你的身体变为最重要的媒介。把它喝了,我们就信你没和外乡人勾结。”
叩在背后的手隐隐攥紧。
言观月正低头想着对策,忽然又听上方道:
“外面已经严加把守,别指望人来救你。四周也布好了驱鬼的阵法,更别想着那只鬼来救你。”
他顿了下,似困惑地抬头,“…鬼?”
言长老冷笑,“没错。”
“人救不了你,鬼也救不了你!”
…
高处的水塘,微风习习。
从这里俯瞰下去,大半个前村连同祠堂尽收眼底。
林宿站在塘边,衣摆轻翻。
贺振翎抱着唐刀没说话。
柏江望了眼,“老师,观月应该是在祠堂。我们来这里是…?”
“小柏,我们今天再上一课。”
“0.0?”
话落,一支竹笔入手。
林宿抬手,笔尖对向掩映下的半个祭坛,隔空一点——
“轰”一声!巨响震天。
偌大的祭坛一瞬炸开,飞石迸溅!夹杂着周围掀起的一片惊惶声,漫天尘烟。
柏江眼底灼亮,微颤,“…这一课,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不。”林宿轻声。
指尖又是几起几落,轰!轰!轰…一路就朝着祠堂的方向炸去——
“纯恐吓。”
作者有话说:
言长老:哈哈,人救不了你,鬼也救不了你!
困:神来——(之笔)
贺大鸟:呵,不愧是一脉相承的。
*也你好:在玩抽象,勿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