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回到上海后,与马林的关系极为紧张。张国焘回忆,马林“很骄傲,很难说话”,“说起话来往往表现出他那议员型的雄辩家的天才,有时声色俱厉,目光逼人,他坚持自己主张的那股倔强劲儿,有时好像要与他的反对者决斗”,“我们在和马林的接触中,感到他总是以国际代表的身份居高临下,高人一筹”。马林在中共召开一大时,就与李汉俊、李达等人产生龃龉。陈独秀回到上海后,很快与马林产生矛盾,陈甚至不愿与马林晤面,还告诫党人,中国革命要靠中国人自己。
1921年10月,陈独秀被捕后,马林出资为其聘请律师,陈与马林的关系得到缓和。陈感谢马林的积极援救,表示愿意多听共产国际的意见。马林在充分领教了陈独秀的刚毅倔强之后,也放下了架子,说:“中国的事主要是中国党中央负责领导,我只和最高负责人保持联系,提供一些政策上的建议。”
李达与陈独秀也很快产生了矛盾。李达回忆,建党之初,陈独秀已“具有恶霸作风”,“每逢同志和他辩论的时候,他动辄拍桌子、打茶碗,发作起来”。李达无法接受国共合作,不愿加入国民党,而与陈独秀发生争论。陈大骂道:“你违反党的纪律,我有权开除你。”李达遂认为陈是“草寇式的英雄主义者,做我党的领袖,前途一定无望”。
包惠僧回忆:“陈独秀不讲假话,为人正直,喜怒形于色,爱说笑话,很诙谐,可是发起脾气来也不得了。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什么都好办,如果不信任就不理你,不怕得罪人,办事不迁就。”
共产国际代表马林认为中共应该尽快与国民党合作,他建议中国共产党人采取加入国民党的办法。陈不同意。在1922年8月20日召开的会议上,陈独秀、张国焘、李大钊、蔡和森等人都反对加入国民党。马林表示,加入国民党是共产国际的政策。陈这才表示:“我服从共产国际的指示。但是,我是有条件的服从。孙先生的国民党有一套封建式的加入方法,如打手模,宣誓服从他个人,我是不会接受这些封建方法的,只有孙先生用民主主义方法改造了国民党,我才同意中国共产党加入国民党,否则……即使是共产国际的命令,我也要反对。”之后,张继、林伯渠等介绍,孙中山亲自主盟,李大钊、陈独秀、张国焘、张太雷、蔡和森、夏曦等人加入了国民党,成为第一批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
张国焘回忆:中共三大后,“陈独秀先生的权力是增加,许多事往往不经过会议决定而取决于他个人。那时任中央组织工作的毛泽东,多半的时间不在中央。任宣传工作的蔡和森,只是埋头写作,不多过问政策方面的事。至于不管部的瞿秋白,除了在广州耽搁了一个长时期外,返沪后忙于上海大学的工作。陈独秀在中共内的‘家长’称号,也就是这时候传出来的”。
1926年1月上旬开始,陈独秀突然不来中央看文件了。因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址,无从寻找。中央常委瞿秋白、彭述之、张国焘恐慌起来,大家猜想陈肯定被秘密处死了。张国焘还说:“老头子(指陈独秀)如果要做官,可以做很大的官,想不到今天落了这个下场。”说着,快要哭出来了。
2月21日至24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特别会议,讨论两个顶重要的问题:一是陈独秀已经月余与中央隔绝消息,二是关于北伐问题。会议刚开始,便接到陈独秀自上海发来的电报,说:“已经能扶病视事。”原来他得了伤寒病,住进了医院。
在北伐问题上,陈独秀刚开始赞成,后经维经斯基苦劝,表示反对。陈个人认为,北伐的时机并未成熟,而且北伐结果必然造成一个新军阀。陈独秀、彭述之、张国焘、瞿秋白四人讨论北伐问题时,陈、彭不赞成北伐,张、瞿主张北伐。两票对两票,结果陈拍了桌子,张才表示反对北伐。但由于共产国际支持北伐,所以陈最终还是决定参与北伐。
中山舰事件后,苏共援助国民党的一批武器刚好运抵广州。陈独秀让彭述之去找鲍罗廷要5000条枪,好武装广东农民,以防分裂。鲍罗廷一口拒绝:“武装农民不但不能去打陈炯明和北伐,而且要惹起国民党疑忌及农民反抗国民党。”甚至还说:“现在是共产党应当为国民党当苦力的时代。”
1927年4月4日,陈独秀与汪精卫联名发表《汪陈宣言》,宣言为陈所起草,汪签字后,周恩来拿回来让陈签。文件上汪的名字签在后面,前面留了许多空白,意思是让陈将名字签在前面的。但陈独秀还是把他的名字签在汪的名字后面。宣言发表后,陈独秀对郑超麟说:“大报上好久没有登载我的文字了!”
陈独秀希望通过与汪精卫合作,而达到抑制蒋介石的目的,这也是共产国际的意思。但农民运动中,一些农民押着唐生智母亲游街,农协还扣留了政府的粮米,汪精卫、唐生智等人质问陈独秀:“民众为何侮辱我家人?”陈独秀无言以对。
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在共产国际的指示下,停止了陈独秀等人的工作。鲍罗廷曾建议陈独秀等人赴莫斯科,与共产国际讨论中国革命问题,陈表示拒绝。他说:“我所受国际机会主义的训练已经受够了,以前因为接受国际意见,而做了许多错误。”
8月7日,中共中央在武汉召开紧急会议,有人主张邀陈独秀参加会议,遭到了共产国际代表罗明那兹的反对。此次会议选举了新的临时中央政治局,至此,陈独秀实际上被撤销了党的总书记之职。
大革命失败后,陈独秀痛苦地自我反省道:“自一九二七年中国遭受了悲惨的可耻的失败后,我固亲自负过重要责任,一时实感无以自处,故经过一年之久,我差不多完全在个人的反省期间。”
汪原放回忆,1927年夏天,陈独秀次子陈乔年来找他,说陈要见他。他随乔年来到了一条深巷里的一楼一底的房前,见门口摆着一张竹床,一个人面孔朝屋里,头靠着门,躺在床上,赤着膊,肩上披着一条粗夏布的大围巾,手里拿着把芭蕉扇。等他们两人走进屋里,躺在竹床上的人坐起身来说:“来了。”这时,汪才认出他是陈独秀。陈让汪安排他到上海去,9月上旬,陈独秀由黄文容、汪原放、陈啸青(亚东图书馆员工)陪同,乘船顺长江而下赴上海。四人包了一个官舱,陈独秀扮作病人,戴上风帽,睡在上铺,连吃饭也在舱里。船靠码头时,他们关起门来装作睡觉。
一路上陈独秀躺在上铺很少开口,有时喃喃自语,但也只有一句话:“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他这时虽然只有48岁,可他那副沉闷、执拗的神态,已像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了。
陈独秀被免去中央局书记职务后,几次致信中共中央,提出建议。时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长的陈乔年,十分同情父亲的遭遇,也部分赞同他的观点。但他对父亲与党中央之间的矛盾很感为难。有一次,陈乔年劝告陈独秀不要再给党中央写信了,因为中央里有些人把他的意见“当作笑话到处宣传”。于是,陈独秀听了乔年的话,在较长一段时间里不再给中共中央写信。
八七会议后,陈独秀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什维克》发表文章,署名“撒翁”。郑超麟说:“我猜想署名表示他撒手不再领导中国共产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