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枪杆子得天下者,当权之后第一个防范的必是枪杆子。龙云汲取当年自己参与的四镇守使赶下唐继尧的教训,废师为旅,剥夺了手下师长的军权。他尤其警惕高级军官们会势力坐大,现在滇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团长和营氏,均由他直接选定任命。
为了有一支拥有强悍战斗力的武装,龙云十分敢视军人的教育训练。1928年成立军官团,两年后又成立教导团,以训练军官。他还经常抽调各级军官到中央军事专科学校和陆军大学深造,这些人学成回滇后,都被委以重任。
到1936年,云南军队有六个步兵旅、两个直属大队、六个直属团、四个独立营和一个航空处,总共三万六千人。值得一提的是,龙云手下有飞机十多架,且多次参加军事行动,这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十分引人注目。
整顿了军务,巩固了统治后,龙云下力气最大的就是云南的财税经济。云南是一个贫困省份,在清末,全省财政年收入仅三百万两白银,入不敷出,就由其他省份补助,例如四川每年补助三十万两,湖南每年补助五十万两。民国建立后由于首任都督蔡锷的励精图治和早期唐继尧的治理,情况有所好转。但护国战争一发动,基础薄弱的云南立即困窘;唐继尧后来拼命扩张,频繁用兵,让云南雪上加霜;唐继尧倒台后又是三年的混战。云南连续十多年工商萧条,经济衰退,财政混乱,土匪蜂起,民不聊生。到龙云掌管云南的1927年,财政年收人滇币五百七十九万元,年支出却达到一千八百九十八万元,支出是收入的三倍多!
在此情况下,龙云当政后向蒋介石上书,表示财政上“力图自给,减轻中央补助,为国分忧”。这就是要求财政独立的意思。云南本就偏安一隅、并不反蒋,
如今又说可不求中央补助,蒋介石正好顺水推舟,允许云南自行开辟财源,对其财税经济,不加干预。
龙云首先整顿税收。云南税收一贯把持在军人手中,弊端重重。1929年底,他下令由卢汉兼任财政厅长,大刀阔斧朝军人既得利益开刀。卢汉一上任,立即大量更换干部,将烟酒、厘金等税一律改为招商投标,报价最高者中标,由中标人包办,有违者军法从事。吃惯了税务肥肉的军人慑于卢汉威严,无奈交出税权。卢汉执行新税政十分严厉,有次其妻弟中标却未按时缴纳保证金,卢汉亲笔批条,取消了妻弟的中标权。
仅仅数月,税收大增。面对日益丰盈的金库,卢汉建议为公务人员加薪一倍半,获得通过,于是皆大欢喜,云南统治集团的向心力、凝聚力增强。
1930年,卢汉率军开入广西,龙云任命陆崇仁为财政厅长。陆崇仁自此掌管云南财政十四年之久,被称为“理财高手”。他取消了名目繁多的税种,仅明令废除的就有六十四种,只保留了盐税、烟酒税、特种消费税、田赋、屠宰税、印花税、契税、特种营业税八种,税务秩序更加稳定。
金融状况也在好转。1932年,改组后的新富滇银行成立,收回销毁旧滇币五千二百七十万元,“同一货币制度,建立稳固的银储备,以使纸币获得民众的最大信任”,“云南的金融基础得以稳定。”
云南虽贫,却有一项独特“优势”:出产上等烟土。龙云尽管有禁毒想法,也不愿一上台正需要钱的时候,就来个禁烟禁毒自绝财源,于是他沿用“寓禁于征”的一贯政策,其实就是鼓励种鸦片,交钱给政府就可合法种鸦片。到1935年,云南鸦片种植面积统计为九十万亩,实则达到二百万亩,大量良田都开着鲜艳的罂粟花。仅这一年,云南输出鸦片总值二千万元国币。
龙云统治期间,对云南开展了大规模的田亩清帐,以开辟田赋。清帐前,云南田亩计算为九百万亩;清帐后,一跃达到二千八百多万亩。耕地税收入大量增加。
这一时期,云南的工矿实业也取得进步。个旧的锡矿资源十分有名,但过去炼锡技术水平低下,云锡运往香港卖给广商后再回炉提炼,故云南的锡矿生意吃亏很大。1929年开始,云锡开始精炼;1931年,开始直接销往伦敦市场;到1935年,云锡出口货值一千八百六十三万元。
龙云这样一番改革、整顿、治理,云南财政经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1933年对外贸易开始出超,1935年,云南进口货值国币九百万元,出口货值二千零二十万元,这已是一个富裕地区的水平了;1936年,云南财政年收入总额二千八百万元,年支出二千三百万元,节余新滇币五百万元,财政相当宽裕。今天受到国家重点扶持的西部省份云南,也曾有过这样一个辉煌的时期。当然,云南经济发展的成果首先是由统治阶层和宫商享用的。在财税一路增长的同时,文武官员待遇大涨,但官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之事层出不穷。省会城市也掀起奢靡之风:1935年,人口仅十七万的昆明有绸缎业四十七家,中西百货业五十九家,糕饼业四十五家,酒席业二十九家,火腿白油业五十九家,肉案业一百家,钟表业十九家,西药化妆品业十八家,古董业四十四家,屏联业十七家。
相比之下,底层民众依然生活闲苦。农村因大量种植鸦片,使粮食缺乏,从越南进口的稻米农民往往无力购买,时常挣扎在饥饿线上;农民最主要的衣料来源棉纱、布匹等,因过境税和特种消费税的征收,价格昂贵,许多地区的农民鸠衣百结,世代相传。
工人的生活同样苦难深宽。在个旧的锡矿,最盛时有工人十四五万,“彼辈之生活及待遇,视牛马为弗如”。这些工人在黑暗的矿道中,负重五六十斤爬行,每日工作十小时以上,“满身黄泥,气喘疲困无人色”。他们的工资是每月五六元,“数十人住一房,异常狭隘污秽,工作之余,即被关闭于房内,恐其逃走。”这样的条件下,矿工的年死亡率达百分之五!
底层的辛劳造就了云南史上这一相对富裕发展的时期。龙云时代,云南的进步让全国刮目相看,甚至让民国最高领导人大感意外。
1935年5月10日,蒋介石夫妇来云南考察。宋美龄在考察后写道:“昆明的街道十分干净整洁,建筑物都是同一色彩,和我们在其他地方见到的那些杂乱的建筑物比,使人更舒服。”她还赞叹:“昆明街头的行人已分左右两边行走,并以最有秩序的方法往返。”
蒋介石也对龙云治滇成绩大加赞赏。他还说,云南“矿产丰富”,“气候条件良好”,“如果我们建设工业,应从云南入手。”
蒋介石还敏锐地注意到:“云南政府全体成员的闭结一致,是四川无法比的。”这让他称赞,又让他不安。
在远离国民党统治中心的云南,龙云精心经哲着他的小朝廷。这个边疆省份在他的治理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也增强了他的自信和自大。在他昆明五华山省政府的会客厅内,四面墙壁和椅披、椅靠,以及圈椅上的台帕都是用红缎子和黄缎子绣龙,象征他是龙王。省政府的出入证,按级别高低分为红、黄、蓝三色。戴红证的来府,哨兵大叫:“报告卫队长,将官入府!”这呼喊由大门到主席室,一路喊过去,大门口的卫兵司令,立即带兵出来整队敬礼,号兵吹响敬礼号。出来也如此。这些都表明,龙云把自己真正当成了“云南王”。
因为军力强大,兼治哲有绩;加上地处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蒋介石忙于剿共,龙云的小朝廷一贯十分稳固。他名义上是民国的一个省主席,悬挂民国旗帜,奉蒋介石为元首,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
云南这个独立王国也有受到威胁的时候。1934年10月,红军向西长征,12月,蒋介石命龙云兼任“讨逆军”第十路总指挥,希望他出力卖命。
龙云十分清楚,这是个紧要时刻:一则与红军作战会削弱实力,二则借追剿红军之机,中央军人滇,蒋介石很可能趁此吃掉非嫡系的云南。于是他连连召开会议,最后制定了堵红军于省外的对策,让蒋介石没有派兵进云南的机会。然而1935年元月底和1936年2月,长征红军两过云南。龙云严令边境县县长御红军于省外,并处决数名做战不力的县长,这正好也可做忠于蒋介石的一个表态。对红军过境,龙云不愿与之战斗消耗,明令“追击”,实则“送行”,红军一出省界,他就长吁一口气。对中央军嫡系入滇,他不好硬拒,但坚决不允中央军进驻省府昆明。
这一次,龙云的小朝廷有惊无险。他化解了国共两边的威胁,没有像贵州的王家烈一样,中央军进入贵州才个把月,就夺去了他的职权,置贵州于蒋介石的举控之下,王家烈只好自请出国“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