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赌、毒是人类三大公害,人人均知其害,但却百计袪除不掉。亚非拉美欧,没有一个地方能成功扫荡黄、赌、毒。大概三者都跟人性的弱点有关,但凡是人,只要沾这些,其中的某些因素就会顺势控制人的心智。即便可以导致药物成瘾的毒品也是如此,身体戒毒容易,但心理戒毒难如上青天。
三害之中,人们对于赌最为宽容,虽说也禁,但总会留下一些缺口。在西方世界,几个大赌城赫然耸立,每天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赌客的银子。至于中国人,不仅好赌,而且赌得很艺术,在将赌博发展成为一种文化方面有杰出的贡献。世界上的赌博方式不啻上千,但有哪一种能抵得上我们的麻将?麻将已经把赌博变成了一场充满智慧,也充满了权谋诈术的游戏,不管你如何老奸巨猾、善于藏拙,只要一上麻将桌,人性的所有毛病都在条、饼、万和中、发、白的碰撞中暴露无遗。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又有哪个人不搓麻呢?只要人凑到一起,三不缺一,搓;三缺一,甚至两个人,也搓。办喜事,草草将新人送入洞房,大家开搓;办丧事,这厢丧属还在哭,那边麻将声已起;发大水,人躲到楼顶避难,惊魂甫定,麻将桌随之支起。平常人们常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其实也不无道理。君不见街坊邻居的大爷大妈,没钱,只好玩小的,几圈麻将不止打发时光,而且敦睦友谊,就是打牌撕破了脸,两圈麻将功夫肯定和好如初。玩小的人中间,也有可以凭这个吃饭的。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每天必麻,一个月下来,输赢相抵,定有剩余,日常开销全有了。据说大陆解放,胡适初到美国,只在一所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生活未免拮据,全赖夫人江冬秀麻将桌上的盈余打发日子。
有钱的人肯定玩大的。自古以来,哪里有生意人不好赌的,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不在话下,越是跟官场有勾连的赌的越是大。不过,把家产都扔在赌场的往往是第二、第三代的纨袴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第一代的创业者也有这么干的。一个给老板开车的司机告诉我,载老板去赌,等赌局结束,车换主儿了,回家连公司都换主儿了。
比商家更有钱的其实是官家,官家也是人,而且是有钱人,因此也难免好赌。袁世凯在家里做公子哥和后来当官的时候,也好此道。可是做了总统之后,发现手下的高官赌瘾跟官瘾一样大,不止夜夜笙歌,而且夜夜开赌,不是在八大胡同流连不返,就是叫条子(妓女)在家里彻夜搓麻,梁士诒、孙宝琦、王克敏、潘复、张弧等等大员都是个中高手。有时候第二天要开国务会议,前个晚上笙歌聚赌如故,然后就托病不来,害得会几乎开不成。于是袁世凯找来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要他密查到底有谁通宵开赌。吴炳湘哪里开罪得起这些不是总长就是次长的大人物,可总统的命令又不能不听,于是列了一长串夜里搓麻者的高官名单上呈,以段祺瑞为首。其实段祺瑞虽然也每天八圈,但最好的是围棋,谈不上彻夜开赌,列上他,就是因为段是袁世凯第一号爱将,怎样都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袁世凯见了名单,也知警察总监的用意,只好不了了之。
商家一掷千金,是自己的钱(虽然有些也不好道来的),但是官家在赌场上也这样掷起来,扔的可是老百姓的钱。大赌伤身,可是到了官家这里,伤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