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死后,中国进入了军阀混战时期,军头甲乙丙丁相互开打,先是电报战,然后上枪炮,忙得外国商人一船一船地将西方军队淘汰下来的军火运过来,中国成了国外枪械的陈列所。不过,跟贩运军火的商人不一样,在那些观察过中国内战的外国记者眼里,中国的仗,不是用枪炮,而是用袁头(银元)和烟土打的。无论各方军阀之间结盟也罢,交战也罢,各自的代表都在烟馆和娼寮里把酒言欢,大大小小的交易不停地在做,只要价钱合适,袁头和烟土到位,战争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种说法并不全对,真刀实枪的战斗在军阀之间也是有的,因为如果仗打赢了,袁头和烟土一样不少。不过,中国那时候的战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撒钱兵法的确用得非常多,缺了这个法宝好像战争就没味道了。那个以东陵挖坟闻名的小军阀孙殿英有过这样一句名言,政治也好,打仗也好,无非就是怎么把钱挣回来,再怎么把钱撒出去。在孙殿英看来,蒋介石要算是个中的翘楚,所以他是老大。其实,但凡成点气候的军头,多是此道的斫轮高手,只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碰上了一比,就看出谁的手笔更大了。
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一边是冯(玉祥)、阎(锡山),一边是蒋介石。一群小军阀首鼠两端,在两边都派有代表。蒋介石出手大,对这些代表,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绝口不谈立场,也不要求他们站在自己这边;而阎锡山虽然也给钱,但斤斤计较,给人报销点路费,就要求代表回去劝说主公出兵相助。结果是被蒋介石拉过去的人越来越多,连本来倾向冯阎的人也都翻了脸。
在蒋介石的手下,有位专门撒钱的高手,名叫何成浚。此公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位列上将,却没有带过一兵一卒,专干穿针引线,凿墙洞,挖墙脚的活计。中原大战的西线,蒋介石把何成浚派了过去当总指挥,所指挥的军队都是跟他没有任何渊源的杂牌,也就是我们所提到的原来依违于两边的小军阀,一个不小心,没准就倒戈了。可是何成浚有办法,他从汉口调来一长列“花车”,停在战线己方一侧,花车里不仅有美酒佳肴、云烟云土,而且还有三千佳丽,几乎把汉口有点模样的妓女网罗一空。自己这一方的军官自然可以进去享受,对方排以上军官想要过来,也欢迎,吃喝嫖赌之余,还可以带一叠袁头走。
就这样,在西线战场,留声机里毛毛雨的靡靡之音盖过了枪炮声,冯玉祥亲率主力在东线苦战之际,西线已经瓦解了。战后,几乎丢光了老本的冯玉祥在日记里写道,他的西北军哪儿都好,就是一见不得钱,二见不得女人。
岳飞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但没说武官不能爱钱,不可好色。可见在过去的战争中,金钱美女作为基本的激励手段,是不可或缺的。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次兵伐交,最后没办法了才动粗操家伙。伐谋伐兵,都要有金钱做后盾,因为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艺,其实就是做买卖,多财才能善贾。北伐之初,革命军有主义、有精神,仗打赢了,有威有势,军阀们纷纷靠过来,一旦人多势众,主义和精神就不要了,清除共产党,跟国民党“左派”分手。当了家的新人,仔细打量一下,好像跟旧人也没多少区别,再一次军阀混战,精神和主义都靠不住,只能靠古已有之的老法子。多少年以后,有个研究这段历史的西方人看得明白,国民党取代北洋军阀,叫做“流产的革命”。
其实,最严峻的问题是传统的强固,革命即使不流产,传统还是有可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