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原是华夷分界的边陲重地,因为远望山形像马,到了春夏之交山上,多长有青白草,看起来恰像一匹骏马伏着。胡音的骏马就是“贺兰”,所以因音译成“贺兰山”。
这山回斜四百余里,有五十多处交通的隘口,原是筑墙阻绝。明成祖以后,只顾家里兄弟抢夺皇位发展海疆而疏了边防,那原有的边墙不到几年就倾把倒塌,纵然存有一两处短墙,也挡不了胡马冲力。
如果是于志敏单独行走,他尽可以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不必考虑那一处是道路,但因为不懂胡语,允诫张氏兄妹随行,就没有那样方便。
张氏兄妹武艺虽然不弱,但要说起“履空蹈虚”的奇技,却是尚未入门,所以当夜商议的结果,仍以找偏僻的小径来走,逍遥客这位老侠客本想将张氏兄妹交给于志敏,然后独往寻师,这时见他兄妹大仇未报,而且要出国追踪,报国心犹壮,也要附于于志敏的骥尾,一面可以照顾他两位外曾孙子女,一面也想来一个“扬威异域”。
这一天清晨,大雪初霹,仰望天空虽然一片灰白,俯看地面虽然一片银白,纵目西望已能穷尽目力,一览无遗。因为入冬草枯,积雪满地,看不到“风吹草帽见牛羊”和“平沙漠漠草如烟”令人悠然神往的景致,但这时极目千里,也引起人们无限的雄心。”
一老三少整装下山,经过一阵疾走,回头再看贺兰山只到马般大小在东南伏着。
惠雅想是没有遇上土著。蹩得她一肚子的土话没处表现,竟和她哥哥惠雍打起乡谭来。
于志敏灵机一功,心想此行虽然带有两位好译使,但有时还得自己和别人对答,不如趁机会学上几句也好。他本是和逍遥客并肩走在张氏兄妹身后,这时笑说一句,“我来学学!”立即赶上一步和他兄妹平排。
惠雅“唔”一声道:“你学倒是可以,但得拿出东西来换!”
于志敏笑道:“拿什么东西换?你说!”
惠雅笑道:“这很简单。找教你一句瓦刺话,你就教我一招,不论是掌法也好,剑法也好,什么法也好,总之一招就行,说起来还是你占便宜,你肯不肯换?”
于志敏笑道:“换倒是可以,但你要是摘出几万个单青字出来,我那有几万个招式教给你?”
逍遥客一听于志敏的口气,居然刁钻过他这位外曾孙女,不由得哈哈大笑,惠雍也同样笑了。
惠雅笑着骂道:“你这人最坏!专有那么多鬼心眼,我说教一句就是教一句,谁和你说教一个字来。”
于志敏说一声:“好!”接着又道:“交换是可以,但我只包教一遍,不包你记得到记不到!”
惠雅笑道:“你看你这人,我也只讲一遍,不问你记着记不着!要再学一遍就得多换一招!”
于志敏笑道:“就这样嘛!谁先教谁?”
惠雅道:“这还用问。方才你先开口要我教你,当然是我先教你!听着!”接点科“水儿赤兀勒都亦”(带弓箭护)叫了一阵,才说出这句的话意义。
于志敏只听到“着”字接下去就叽哩咕噜说得又快又密,不待听清,活已说完,几乎被她难倒。好容易回想她的音调和音节,才算勉强学会了,随即笑道:“看着,这一招唤做‘春风桃李’,你得记着身法,步法,和出掌的方法!”把话说完,右掌一立,掌沿向外缓缓向前推出,待臂弯将直的瞬间,右脚猛可前一踏,右掌也就翻成掌心向前,接着换上半步,右掌掌心朝上,迅如雷电般向右一所,两股烈风卷得十丈内外的雪花漫天舞。
逍遥客忍不住大喝一声:“好!虽然只此一招,雅儿已经受益不少了,雍儿!你可记得这一招的妙用就在敌人防我右手,而左掌先到,右掌再推,两边劲道不同,再强的也得要倒!”
惠雅正因看不清于志敏最后一瞬的身、臂、步、掌,而若苦思索,给逍遥客这一解释,反而将前的都忘了许多,着急叫道:“舅公爷爷!你别尽说了,雅儿才记得半招不到!”
于志敏忍不住嘻嘻发笑。
惠雅气得停下来跳脚,骂道:“你笑甚好呢?谁叫你打那么快,害得人家看不清,快点再来一遍!”
于志敏笑道:“方才你说得那么快,我还不是记住了?”
惠雅诧道:“你记得住了?”
于志敏道:“我说给你听!立刻将学会的头一句土话说了出来,果然半点不差。
惠稚不觉语塞,但她想到无论如何也得磨着学会这一招。
撅着嘴道:“这是我教的,你才会记住,你不把这招教好不行!”
于志敏明知她打赖,但是对女孩子不让她们打赖一点不行,只好陪笑道:“我就再教你一遍,学不会可别怪我!”
惠服娇媚地一笑道:“学不会,你得再教!”
这可不是推翻前案么?但于志敏知磨她不过,只好笑笑道:“你看清了!”按照方式的招式重演一遍。
这回惠雅勉强记住了,惠雍也记了大半,只因于志敏并没说要教他,所以不便像他妹妹那样要胁别人教。
惟有逍遥客的武学本来就高,在招中求招,融会贯通起来,却占了不少便宜。
接着,惠服又说了一句土话,于志敏又教她一招,这样边一边学,自然是把脚程走得慢了。尤其于志敏教的是武艺,有时须要笔直纵起,或向后转身,更影响行进的速度。
在一望无际的渤海中行走,无法计算里程,看那日影已正头顶,才在雪上铺了两张羊皮,把带来的糇粮充饥。这半天光景,于志敏已把惠雅所教上千句的土话记得纯熟圆活,消感雅不过将招式记得一小半。
逍遥客忍不住大赞于志敏好记性,惠雅一想不妙,暗忖:“照这样下去,我会的几千句话不到三天就要给他学完,而我才学不到他会的一半,岂不是我吃亏?”她的饭量不小,忙勿明了一个麦饼,即在雪地上将新学的掌法重演一遍,那知越演下去,越是牛头不对马嘴,逍遥客不禁失笑。
这并不是于志敬故意捉弄她,使她学不好,而是这套掌法是一招一招分段演出,并没有把它连贯起来,而惠雅又只是记得前面忘了后面,记回后面忘了中间,那能不五花八门,怪状百出?”
于志敏见她用心苦学,倒不好笑她,将教过的掌法,块头练丁两遍给她看,这才勉强使她全部弄得清楚。
逍遥客起初也不在意,待于志敏将掌法连贯起来,他越看越奇,终于忍不住道:“老弟这套掌法,有好些招式保是由我们门掌族中化来的,是不是我师尊和令师共研新创的一种掌法?”
于志敏笑道:“根本就是苍冥前辈近年自创的掌法嘛?”
逍遥客大喜道:“即是如此,老朽也要用心学了!”
于志敏道:“苍冥前辈在蒙天岭住了五天,我当时正忙,但他无论如何也要传一套掌法和一套剑法给我,我学是学了,一直没有拿来对敌过,往时遇上郭老,本等转传给他,偏是忙不过来……”
逍遥客叹道:“这就是一个缘字,老朽要不遇上老弟台,知几时才找到师尊,补学这两套绝艺?当下将掌法演了一遍,央于志敏指点。
于志敏将精妙处一一剖释,经这儿遍反复演练,不但惠雅学、会,惠雍也学会了。
各人在喜气洋洋中收拾登程。于志敏和张惠雅仍是我教你一招,你教我一句,边演边走。
到了申初时分,白雪皑皑的沙漠上,出现了十几个围顶,替经到达过鞭靼瀚海的人都知道那些团顶便是游牧部落的帐幂。
于志敏忙道:“我们别再玩了,要防备他们发觉我们会武艺!”
惠服“哼”一声道:“你又冒补内行了,这里的事,我比你懂得多哩!鞑靼人、瓦刺人、谁不会跑马射箭?会武艺平常过吃饭,尤其是不跟大队走的人,要没有真正两手,呆怕狼和鹫就把他吃了,假装不会,谁肯相信?”
于志敏被她一阵抢白,只怕由她自己舞得雪飞沙落。
逍遥客见惯他两人吵吵闹闹,这时也不管他,直到距离帐幂不远,才命惠雅惠雍两人停止练拳并道:“你两人该去查问有没有南方人经过,并且要拔地借宿了!”
于志敏诧道:“这时天气还早,就要借宿?”
逍遥客道:“老弟不知,在瀚海里面好不容易才遇上一营帐幂。这些游牧的部落赶着羊群马群,终年在瀚海打,拔那里有水草,他们就住在那里,水草没有了,他们也就里百营而去。所以遇上一处营幂之后,敢情再走几十里几转也看不到第二处。”
于志敏由插汉儿西行,也曾见过这种营幂,但他独行迅速,不曾遇上这种难事,听来也觉新鲜。
逍遥客续道:“营幂里面当然没有客栈,但除了土王所住的蓬帐之外,家家可以留宿,而且对待借宿的客人十分诚恳,就像他自己家人一样。不过,客人进帐之前,须将包袱随意抛入帐中,包袱停下的地方就是当夜该睡的地方,不得再有挪动……”
于志敏忙道:“要是那地方则好是他家人睡的地方,岂不尴尬?”
逍遥客笑道:“这里客人为先,主人会自己让开那铺位!若果客人自己挪动,主人就会认为客人对他不敬,甚至于怀疑到客人心怀鬼胎,不光明磊落,不利于主人,立即要反脸成仇!”
于志敏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也只将就……”正说间,忽见一条淡淡的影子在二三十里外的上空,自东向西一掠而过,不由“咦”了一声。
逍遥客猛一侧脸过去,仿佛也看到一粒获色的星尘。一瞥即隐,忙道:“看来是令师紫虑仙长了!”
于志敏道:“大概是他老人家,但他说过要带那儿支琴虫回去,怎又来到这里?”
逍遥客诧道:“令师要银琴虫回去?”
于志敏点一点道,却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张氏兄妹早在逍遥客吩咐之后,像一溜烟股进入土著的营地,姬、于两人也急步随后赶去,将要进入营地的时候,遇上的土着全向客人招呼、连那些放牧的少年,小孩,也不例外。
于志敏已经学会千多句日常用语,勉强可以和土著交谈,但因女孩子舌尖软,学话方便,张惠雅占了这个便宜,教得于志敏发音异常正确。再则鞑靼、瓦刺、通古斯、鲜卑,这些游牧的种族本是同源,而且十分复杂,这时竟认为于志敏是某一支遗裔的后人才由远地归来。因而表现得更加亲昵,反把不懂得半句土话的逍遥客冷落一旁。
这一围营地也有百十个帐幂,每一个帐幂就代表着一家人,却以几座比较高大的帐幂作为中心圃成好几层圆圈,最中央一座高高的帐顶,有一面黄色的旋旗在随风飘扬使人一看便知那是这一部的首领所在。
于志敏还待多问一些有关的事,张惠雍已兴冲冲走了出来道:“我们都问过了,这几天不但没有汉客经过,连夷客也没有方才找到一座幕幂,人口不多,我们可以统统住在里面!”
逍遥客笑道:“你兄妹头一回出门和别人打交道,能够不出毛病,这地难得!”
张惠雍笑道:“这些人面目虽然威猛,对人却是和易、亲切、所以和他们打交道也容易得多,过一会爵爷还要请我们吃饭,可惜妹妹没份!”
逍遥客愕然道:“你去见爵爷了?”
张惠雅摇摇头道“这不须去见。主人留我们住,自然要向包王爷禀告,他知道我们这天邦人物到来,还敢不请么?”
遍温客不由得好笑道:“我看你大概是馋够了,竟是无中生有,说起这个宋,带路先走罢!”
慈狱度和主人在帐外聊天,一见他两人到来,立即叽哩咕噜和那些土著说了一阵,那主人笑容满面向逍遥客深施一礼,却只对于志敏笑了一笑,点一点头。惠雅顽皮地向于志敏抛了一眼,低声道:“我已把你说成表哥哥啦!”
逍遥客斥道:“这怎使得?快说是师叔祖!”
惠雅笑道:“他年纪那样小,说成师叔祖人家不但不信,反而觉也奇怪,只好请师叔祖屈就表哥哥罢,当作雅儿有个表哥哥跟高人学艺,敢情也还使得!”
于志敏对于辈份看法,倒是不关轻重,但逍遥客的师门规律共严,听他这样一说,虽觉大有道理,仍免不了直皱老用。无可奈何中,只好向主人说几声:“搔扰!”由惠雅转说过去,即解下包袱,向账幂里抛去。
要知这一动作必须在未进帐幂门之前就做。帐里面十分黝黑,虽知道自己的包袱落在什么所在?而且依照当地习俗,客人放好包袱之后,或则在外面自吃带来的口粮,或则由主人陪帐溜各达,然后招待酒饭,总要等到睡前力认皮自己的包袱解开就寝。直是胡地胡天,不知伊儿胡底,到次晨起来,收拾就走,也还干脆俐落。
这家的主人名晚哈撒林赤,约有五十岁左布,有一位妻子和两位儿子,两位女儿最小的女儿也有十五六岁年纪,当于志敏将风帽挥起,现出整个脸孔的时候,那名唤阿尔搭儿的小女眼珠也跟着一亮。哈撒林赤和他妻子米资真虽是看见,却不作声,哈撒林亦见客人已经到齐,略事寒遣,即命米赛真和他的儿女相陪,独去向族里的十夫长禀告。
于志敢当时脸朝帐里,也看出阿尔搭儿神情有异,但他认为自己一行不过借宿一宵,纵使她心里起什么样的波澜,又能怎的?因此,将包袱撩往逍遥客的右侧之后,即用新学来的土话与主人一家答讪,问长问短,固然是为了练习口腔,主要的还是打听左近有没有别的族入放牧,好揣测牛祥明逃走的方向。
莫约顿饭时光,哈撒林赤回来,一见面就笑道:“爵爷知你们几位会武艺的汉客到来,一定要请吃晚饭,并还破例邀请姑娘一同前往,连我哈撒林赤也得四光,我们先往王爷那边去罢!”
原来哈撒林赤向十夫长一家告,一夫长知道千夫长(爵爷)
最喜汉客,忙和他到百夫长家一同晋调千大长。
千夫长哈级听说来的汉客是一老三少,那些少年人全带有兵刃,生得美貌英俊,不禁大喜,通呼:“快请!”
逍遥客由惠雍转告,获知此息,深觉这位千大使恁地好客,也着实喜欢,通说儿句:
“理当拜谒厂再由惠雍转告哈撒林赤。
惠雅却纵身下地,在于志敏耳边悄悄道:“我不去啦!你也别去!”于志敏怔了一怔,不知她甚么意思。
逍遥客已问道:“这怎么可以?”
惠猫道:“那爵爷看不起女孩子,要说什么破例相请,好像我们非去不可似的,雅儿偏不去,看他怎的?”
于志敏不禁暗暗称赞这少女大有胆识。逍遥客好笑道:“你自己不去还有可说,教别人不去是何道理?”
惠雅“噗嗤”一笑道:“舅公爷爷你看,天色还是那么早,和那些做官的人有甚么好说的?我还要跟他学招哩!”
避通客不禁哑然。因为还是自己要他兄妹缠着于志敏学艺,这她用心好学怎好拦阻?想了一想,终于皱着眉道:“温爷是这一族的主人,我们不好开罪他,看来他还要试我们的武艺,到时你不是学到更多?”
惠雅登时又变回喜悦的脸子对着于志敏笑道:“人家叫你舞剑,你舞不舞给他看?”
当逍遥客说到哈忽可能要试武艺的时候,于志敏心里已里起边一个念头,打定以一身武学压服这些夷族,使他不敢说中原无人,做到“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声威,这时见惠雅问他,立即坚决,毅然道:“我正要使蛮夷不敢窥伺长城,有什么不能舞给他看?”
逍遥客忍不住隔一声“好!”接着赞道:“难得老弟台有这份荣气,许你作为我中华的飞将,真不亏称义恢两字,要像他们专讲报仇,讲私人的恩怨,那只配得叫做武打,那能配称为武侠?”
于志敏虽不惯别人替他戴高帽,可是听了逍遥客这番话,也自觉豪气充溢,一时目光炯炯,恨不得立时表演所学。
张离狡一双秀目原就注视他脸上,发现他豪气冲霄的神情,不禁婉变一笑道:“你别装这样子昨人呀!”
端的是“柔丝可以缚虎”于志敏放她这样轻轻一喊,立即平静下来,笑道:“我一时心有所感,不自主地露出面来,养气的功夫还是不够!”
逍遥客赞道:“老弟台这份养气功大已是登峰造极了,为了震我华夏威,不是这样,那能办得到?”
于志敏说一声:“谬赞了!”即问哈撒林亦道:“我们往见爵爷,能不能带兵刃?”
哈撒林赤见这比汉客咕噜咕噜地说了半天,而且那少年人目光灼灼得怕人,生怕出了乱子。但爵爷已吩咐下来。而且爵爷天生神勇,那会忌讳这几个像粉团捏成的少中,和一位年老的东翁?当下笑笑道:“爵爷正希望见你们的武艺,带刀剑并不要紧!”
数人一行到达黄旗帐前,看那气概果然非凡。账门向N侧上方高高卷起,四名彪形大汉操着一对六矛和一对大斧,列分在帐外。帐前烧有一堆圣火,那熊熊火光映入胀内,更显得帐中人威风凛凛。
哈撒林赤指示逍遥客四人站在圣火前面(按:此地游牧部落当时多信现蛮教,拜太阳神,帐前圣火终年不熄)?他自内向帐前卫士说了几句,由卫士登账禀报暗忽。
其实哈忽端坐帐中,早就看清五人的举动,只是习俗上不得如此,一听禀报,立即呵呵大笑,一叠这呼道:“传道:“他自己也离座侧立。”
于志敏听那哈忽笑声震得全帐动荡,想:“这厮的中气倒也充足!”一念方罢,卫士已一阵传呼,当下随众登帐,抱掌作揖。
略算寒喧,便分宾主而坐。
哈忽把锐利的目光向各人脸上一扫,张氏兄妹心头上也觉微微一震,但于志敏相逍遥客仍然神色自如。哈忽对于这一老一少的镇定工夫敢情也暗里佩服,只听他哈哈大笑道:“难得各位天邦英雄来到贱地,何幸得瞻风采,听说还要往瓦刺,可是有要紧的事么?”
这一回于志敏学来的话可不够用了,哈忽所说,他只能够听懂一半,只得由张惠雍极权充译使。于志敏不料哈忽竟是开门见山,问了这些,想是惠雅把自己这几人的行踪告诉哈撒林赤,出哈撒林赤禀告这位爵爷,暗忖:“女孩子只有一件事是秘密的……”正要回答,逍遥客已道:“我们确实有事要往瓦刺,但并不是什么要事?”
陆忽乘译使转述的时间,目光又向各人脸上扫了几迎,听逍遥客这般对答,虽是不信,却放过不谈,笑道:“出发到瓦刺,行程万里,列位只有四人,就敢长途跋涉,看这三位少年英雄都身带刀剑定有过人的武艺,本爵即爱交汉客,更喜欢有绝艺的汉容,能趁这日色未晚,给我族人开开眼界么?”
于志敏出张癌雍转述,明白哈忽的意思,立即向哈忽一拱手,用土话回答道:“请爵爷尽管吩咐!”
哈忽眼珠一亮,诧道:“于英雄也通晓我们的话?”
于忘敏笑道:“才学!懂得几句!”
哈忽事道:“好!你最干脆!”接着道:“我族人成艺,第一是角力,第二是角射,第三是矛斧交锋。不过,我们的弓很硬,矛斧也很重,说党邦武艺多是刀剑上巧妙,就请姬老英雄、于英雄、张英雄,和这位姓张的小妹妹……”
张惠雅听别人都是英雄,只有她变成了“小妹妹”,分明是看不起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眉毛往上一挑。
哈忽自也看到,笑道:“算你是个英雄罢,你们就各演一套剑法,使敝族人开开眼界如何?”
逍遥窖老成持重,微笑道:“敬从吩咐!”
于志敏立意扬威,却是倚小卖小,笑道:“连贵族的三样武艺也统统试一试如何?”
哈忽心想:“这少年施脆得近乎骄傲了!”脸色随之一整,嘿嘿两声道:“也好!”立即吩咐手下擂鼓。离座起来,说一声:“我们走罢!”两手分握逍遥客和于志敏的手,虽说是看重他两人,却在暗里较劲。
逍遥客和于志敏何尝不知他的心意?但两人反应各自不同逍遥客是以硬对硬,哈忽的手好比握在一块精纲上,用多大如也握不下去。于志敏却施用“化实成虚”的功夫,任由他握。
哈忽握着逍遥客的手,立即感到是个劲敌,可是对于志敏这边却毫无着力之处,直握到手掌变作拳头,仍觉空空无物,不由得低头一看,见于志敏的手只有指头粗细,挤作一团,不禁骇然松手道:“你的骨肉往那里去了?”
他这样冒失一问,直引得逍遥客和张氏兄妹笑了起来。
于志敏将掌举起,笑道:“好好在这里不是?”
哈忽再看的,果见一只好好的肉掌显在他的眼前,皮肉都不红一下。这一来,可把他吓得惊疑不走,忙松开握逍遥客的手,拿回来连连接酬旋,再看个仔细,越发惹得几人大笑。
但是,各人笑的心理又各自不同。惠稚是因见于志敏武学特异,喜悦而笑,惠雍是因于志敏捉弄哈忽惊说失措,而好笑,他这笑当然含有几分轻视的成分杯内,逍遥客虽暗惊于志敏这种绝艺,但因居然有此人才,保得住华夏声威,却是大乐而欢笑。
惟有哈撒林赤在哈忽帐下的武士,眼见自己的千户爵爷被那少年戏耍得无可奈何,只有苦笑份儿。
哈忽经这暗中较量,自知输了人家一筹,但他为人豪爽,也不在意,仍旧握回逍遥客和于志敏的手,呵呵大笑道:“佩服!佩服你们门确是英雄,本来角力、角射、矛斧,也不必比了,但已传令下去,还是请各位赐个面子!”
于志敏见这位哈忽千户恁地坦率,出大起好感。因知胡人角力一事,出自祖传,十分精妙,既说要比角力,当然不能杂用别的武艺取胜。想到逍遥客年事太高,纵然他能够取胜,也不该由他下场与对方相角;惠猿更不方便和人家抱腰抱颈,惠雍虽然适合,但他努力不够强大,万一对方来一个力大无比的大汉,输了一场岂不更加丢脸?惟有自己学过儋州的角力法,据说搪州角力是夫下第一,以巧胜而不以力验,正好拿来对付塞外这些高头大马。
当下欣然道:“我得先说一句话。比角力,射箭和矛斧是我提出来的,就由我连比三场,这位老前辈和我的同伴只是舞剑舞鞭给你们看!”惠雅待要争着比一项,却教于志敏打个眼色止住。
逍遥客明白于志敏的心意,也不做声只是暗里担心他角力一项会输给对方,但能赢回两场,也不算失脸。
哈忽心想:“这角力与射箭是本族的绝艺,难道这还有什么诈巧可取?”也就随口答允。
哈忽这一族人过惯了争胜的生活,一听鼓声,全知道要做甚么。瀚海本是平坦,这时大人、小孩、老的壮的、男的、女的,围成一个几层大圆圈,只留一个缺口让他们的首领相客人走进去。
围场里安置布一张长桌,长桌后面列有一张椅子,余下就是一些矮小的登子。
千夫长,百夫长和客人坐的椅子,十夫长以下只配坐矮登子或者站着。上千的壮男已是全副戎装,革盾、弓箭、长矛、大斧、马刀、腰刀,都闪闪生光。围场外面是一队一队的骏马,不时迎风长嘶,如临大敌。
于志敏曾经见过朝中的禁卫军,锦衣卫,西征军,只有孙镗的西征军还像个“军”的样子,所以擒曹贼一党的时候,还可和曹钦手下的贼军相抗,但和哈忽这彪人马比起来,已经逊色。至于禁卫军,锦衣卫,对内则勇,对外则该,更是比不上人家的皮毛。
不禁暗叹道:“怪不得瓦刺也光敢将英宗虏去,捭阖一时,只看他小小一个部落,已比我们那些饭桶强多了!”因为他有此感慨,更觉得非找目这个面了,使胡马不敢窥伺中华,一股浩气上升,侧过检去,对哈忽道:“天色将晚。请快吩咐为是!”
哈忽回望于志敏一眼,只觉这少年两眼神光迫人,心里不禁凉了大半,一连说了几句“当然”,然后扬声宣布这场比赛的意义,和比赛的方法。接着就将逍遥客四人姓名、来历,问他族人介绍。然后着人送上一套角力用的衣服,笑道:“头一场先比角力,请小英雄先穿这个!”
于志教授过那件衣服,只有带子没有扣子,怎样穿法,可不大明白,笑道:“你们这怪衣服,我不会穿,叫个人来帮我穿!”
哈忽随意唤一名卫士替他穿衣,却暗自得意道:二你连穿衣都不会,还要摔什么角?”
认定这场非胜不可。
于志敏将羊皮袄脱下,露出里一身割钰扣的劲装,更显得神采清逸。当下将全霞、白霓,两剑交给逍遥客代为保管换上角力装束,劫见人群攫走出十个穿有角力装的高大汉子,不向微微一怔。
哈忽笑道:“这是敝族角力时一种定规,以连续角胜十人才算做胜,出场的时候,小英雄走进圈里,面向西,我族里个人,一个一个向小英雄领教。人先还得说明白,十人之,最弱的先出场,最强的放在后面,要能连胜,确实不幼,小英雄可得当吧!”说罢。哈哈大笑。
张惠服气愤愤道:“十个战一个,不太欺负人么?”
哈忽摇头道:“这是祖制,没法更改。能够连胜十个才,可当十夫长。”
张惠雅道:“你当千夫长,是否能连胜千个?”
哈忽被问得一怔,稍停才道:“我们当千夫长的人,勇力当然要够,而智力更是重要,眼前这十人是我族中角力最强的勇士,我不会说假话,要我连胜他十人,我也办不到。”
于志敏听他绝得老实,也笑了一笑道:“要是我能够胜了,岂不派我当个万夫长?”
哈忽忙道:“万夫长是世袭的!”
于志缺少防有取胜的把握,见对方十人已圈坐圈外,自己的衣服也被扎得紧紧地,不便再多争口舌,笑说一声:“看我的!”随即缓步走往圈里。
外面的观众看到客人进场,发出一阵阵合于节奏的欢呼。
在这欢呼声中,一名汉子越圈而进,面东而立,另一名监斗者,手里拿着红旗,拦在两人中问,对双方说明角力的禁忌不得用分筋错骨的擒举,不得点穴,不得殴打……
然后把红旗一收,“说一声开始!”于志敏接着说一声:“请!”对方已一扑而上,右手搭在于志激的左肩,左手揽着于志敏的右腰,用力一收,左阳向里一拨,右手一按,吆喝一声:“就想将于志敏掀倒地下。”
于志敏料不到对方有恁般娇捷,被对方一收,双脚已经短浮,要是一倒地,就得认输,幸他学过最精妙的角力法,而且身躯灵活,就在那人用力一掀的刹那间,他上躯往右一倒,右掌向那人左脚一推,左腿一匀对方右肩,一喝声:“倒!”那人竟跟他连转两转,才摔出圈外,满脸惭羞,跑回本阵,观众又轰然喝了一阵采声。
原来于志敏用这方法,唤做“滚铁环”,那是在出自己将倒而未着地的时候,以手代脚,以脚代手,使对方跟自己滚功,然后把他摔翻。全场的人都因那人比于志敏高出一个脑袋,以为于志敏纵能取胜,也庄十个回合之外,那知只一交子,胜负立判,哈忽族人不禁失色。
张惠雅原是比任何人担心,这时却喜得在她哥哥身边跳了起来。但在这时候,又有另一人走进圈中。
于志敏方式虽一人,自己也知十分危险,这时已懂得对方起手的方法,一见有人入圈,已暗里筹思怎样取险,俟监斗人红旗一收,他只微一躬身,右手已援上对方腰肢,右脚的抢进洪门,向后一勾,左拿向那人肩上一按,立即松开开右臂,那人已立足不稳仰脸跌个背脊到地。
顷刻间,于志敏九神不同的方法摔倒九名角力高手,群众欢声雷动,哈忽黯然失色。最后一名身躯较矮,却长得蜂腰猿背,臂如碗,腿如镣,虬髯毕露,目光如电。于志敏一瞥之下,就知哈忽所说的不假,这人确实比方才九人强得多。情知方法只能用一遍,再用第二遍便难取胜。正在苦思中,那人已从容入场,先一拱手道:“小英雄连胜九人,可见确实高强,希望能再胜鄙人,便可十全十美,请了!”话一说完,立即摆出一个门户,静待于志敏上前。
于志敏明白对方的意思,再看他摆的门户甚险,确实不易着手,心头一低,猛冲两步,待对方张臂挫身,接受攻势时,他欺然而退。少停,又佯作进攻,仍是退了下来。
这时,全场都静得鸦雀无声,凝神摒气,待看最后一合。
于志敏佯攻几次,见对方防守得十分严密,灵机一动,竟用“鹄鹚夺蝮”的方法,绕着对方的身子来走。那人生怕由身后袭来,不得不随着于志敏的来势转身。这样就陷于“无所不备,无所不寡”,而居于被动之势。
于志敏绕着走了好几遍,蓦地一长身形,扑了上前,立即将对方揽住。但那人并非弱者,也是绸缨已久,一发觉于志敏冲来,也俯身张臂迎上。两人脚下相距四五尺远,谁也勾不着边,头颈碰在一起,背脊搭成了一座洪桥。各有一臂搭在对方背上,另一臂下垂,谁也不敢抬起头来。因为对方可乘着这边一抬头,立即抢进中宫,勒腰。勾脚,被勒被勾的人除了失败一途,另无法子可想。
再则,这种式子一经结成,花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形下,谁也不能先松手离开,所以每每由两人成一个协议,同时罢手,再用别方法决胜负。否则只好一意力挤,俟某一人力乏的时候才可分出胜败。
角斗中两人,一个是要争取国家的光荣,一个是要保存宗族的体面,各在心里明白,谁也不顾开口重来一次。
在场的人除了小孩子之外,几乎人人是行家,一见他两人搭在一起,不禁暗替他两人口一声:“不好!”
和于志敏交手那人也曾经试图用另一只手搭往对方的腰背,如果能够播上,用力往下一压,必能取胜无疑。
但于志敏也明白这个,一见对方一动手,只稍退半步,不让他搭上,立又将另一只手去攻击。
这样此进彼逼,彼进此退,顷刻间,将地上的浮雪踩成了坚冰,各人的呼吸几乎因紧张而停顿。猛可在一声大喝中,一条身形直抛向哈忽这边。逍遥客叫一声:“不好!”
站起身躯,双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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