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寺庙里的佛陀

云昭总以为造反才是最难的,所以他避开了这个最难的阶段,除过看着建州人不准他们占便宜之外,就待在关中瞅着李弘基,张秉忠这些人把大明天下弄得翻天覆地,自己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游戏里不能出现两个渔翁,这是一定的,所以,蓝田对建州人的压制是一贯的,持续的甚至说是残酷的。

经过十年发展,十年积聚,蓝田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塞上明珠,甚至成了蒙古人再也离不开的一个地方。

在云昭已经控制了宣府,大同,毁灭了张家口之后,蓝田城就成了蒙古人唯一可以交易的地方。

事实证明,蒙古的牧民,如果离开汉人,他们是没有法子生活的。

尤其是在他们失去了可以农耕的土地之后,他们与蓝田城的汉人的关系就变得无比的紧密。

此时的草原上,已经没有什么王公贵族了,这些人已经被高杰,以及后来统御草原的李定国军团处理的干干净净。

与关内一样,王公贵族们不允许拥有超过一千只羊,一百头牛,以及十匹战马以上的财富,至于奴隶,这种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蒙古王公们很有勇气,没有一个蒙古王公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于是,狂暴的高杰,李定国相继派兵出死了这些王公贵族。

而属于王公贵族的牛羊,战马,这两人挑选了一批送回关内之外,剩余的全部平均分配给了昔日的牧奴,然后每年从这些牧奴手中收回两头牛一条牛腿,三只羊收一只,五匹战马收一匹的税赋。

牧奴们很高兴……以前,他们就没有这些东西!

自从羊毛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很好的商品之后,牧人们每年仅仅需要把羊毛剃下来,然后交给愚蠢的汉人商贾,就能用卖羊毛的钱换回自己需要的青稞面,茶叶,盐巴,以及铁器。

王公贵族们死了,伤心的只有王公贵族,蓝田属下已经没有这种东西存在了,所以,能歇斯底里悲伤地王公贵族们只能在建州人的势力范围内悲伤。

假如他们敢离开建州人的势力范围,就会被那些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牛羊的牧奴们举报,然后就有凶恶的军队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将那些王公贵族杀掉,再把他们的牛羊分给牧奴。

总体上,建州人的地盘在不断地缩小。

进犯他们领地的并非是蓝田军队,而是那些品尝到了甜头,并且被蓝田军队用弓箭,刀枪一类的冷兵器武装起来的牧奴们。

这些淳朴的草原汉子们被蓝田人灌输了一个普遍的道理——那就是只要草原上还有王公贵族,他们手里的牛羊就不一定会属于他们。

在这个口号的号召下,这些牧奴不但会监视投靠建州人的蒙古人,还会监视自己身边的伙伴,只要他们的牛羊数目超过了蓝田律法规定的数目,他们就必须分家。

这么一来,草原上就出现了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所有的牧人家庭,基本上是以两口之家的形式存在的,最多,就是两个成年蒙古人带着一个或者几个年幼的孩子支撑着一个牧场。

然而,人无头不行,于是,草原上光芒万丈的墨尔根活佛就成了所有牧人的首领。

而墨尔根活佛是一位真正的活佛。

他的神迹传遍了草原,他甚至在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玉山雪峰上也拥有一座殿堂,据说,就连汉人的统治者云昭皇帝,在为活佛墨尔根戴上佛冠的时候,也无比的恭敬。

每年七月十五日,墨尔根活佛都会在蓝田城外开一场巨大的法会。

一来超度逝去的亡灵,二来,为活着的牧人祈福,第三,就是为新生的蒙古人抚顶祝福。

只要到六月,就会有无数的牧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蓝田城外,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听活佛讲法,法会结束之后,便是声势浩大的商会。

从大明各个地方蜂拥而来的商贾们,会成为新的主人,蓝天城外广阔的草原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市场。

现如今,这个市场已经成为继蓝田市场之外,最大的一个市场,每年的交易量极为惊人,且利润极为丰厚,仅仅一个延续十五天的集市,就能为蓝田带来近千万枚银元的税收。

售卖牛羊的数字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头只。

牛皮,羊皮,以及各种耐储存的奶制品的交易量也远超历朝历代。

至于所有货物中,最珍贵的战马交易,也以每年五万匹的速度在递增。

淳朴的蒙古人,在得到活佛的祈福,以及物资大满足的情况下,就爆发了自己草原民族烂漫的天性,在交易结束之后,他们在草原上赛马,叼羊,射箭,摔跤,舞蹈,唱歌,喝酒,狂欢,庆祝自己得来不易的新生活。

常国玉统计完毕最后一笔账目,抱着账本来到了墨尔根活佛的房间,将账本放在闭目沉思的活佛孙国信面前道:“你没骗人,你给他们带来了他们从未有过的新的好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他们的活佛。”

孙国信睁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佛与世俗需要做一个彻底的切割。”

常国玉耸耸肩膀道:“你准备怎么切割?你是佛,也是我蓝田的三十二委员之一。”

孙国信看一眼面前的账本道:“这不是我该看的,既然这么多人信任我,我们就应该还他们以信任,假如说我们最早是以谋略的形式来面对这些人。

现在,人家对我们投之以诚,我们就要还给他们信任。

谋略只能经营一时一地,不可能永世长存。

而佛来统治世人,很容易形成一个佛的国度,这样的国度是闭塞的,是空虚的,佛最后追求的是永恒的涅槃,那么这个虚空的国度也将不可避免的走向灭亡。”

常国玉不解的道:“可是,他们很幸福。”

孙国信道:“我不能教育他们去追求虚无飘渺的来世,人是这个世界的过客,错过了就错过了,不可能重来,即便是能重来,风景也与现在不同。

我们看了风景,风景就成了我们的生命,而生命太短,风景太多,一再错过,就是白活一场而已。”

常国玉现在已经认不清这个昔日的同窗了。

以前的时候,这家伙比自己世俗的多,还总说人来到世上,如果不能多日几个女人,纯粹是白白年轻了。

现在,这家伙似乎变得无欲无求,在蓝田的时候,强拉他去长安的青楼,这家伙也只是一笑了之。

“佛改变了你啊——好亏啊。”

孙国信瞅着常国玉笑道:“是我改变了佛,单纯的肉欲快活,在我眼中已经不是极致的快活,而灵魂上的大解脱,才是真正的快活。”

常国玉道:“你对草原上的人最熟悉,你认为该如何改变呢?”

“佛说,要超脱,要怜悯,要伟大,而超脱,怜悯,伟大,都是空的。”

“你的意思说,你就该跟云老大一样,只拿好处,不干实事是吧?”

“人的思想是无限的,我们可以在幻想中制造一个完美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是不存在完美这种东西的,世俗是丑陋的,是伤人心的,所以,佛说:‘众生皆苦。”

“所以,你减少了你的僧侣团的人数?”

“对的,必须减少,人数越多,犯错的可能就越大,佛存在于寺庙之中自成天地,寺庙之外的现实生活中的人们,需要有人去约束他们,去引导他们,最后幸福他们。”

常国玉叹息一声朝孙国信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为佛陀礼赞。”

说罢,就抱着账本离开了这间明亮的房间,而孙国信透过窗户瞅着原野上盛开的格桑花正在迎风舞动,忍不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玉山书院出来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被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孙国信说的很清楚,他就是要成佛,尽管常国玉不明白什么才是佛,怎样才能成佛,才能获得大解脱,这并不妨碍他尊敬孙国信的理想。

在他们的心中,没有什么东西比理想更加珍贵了,尽管,孙国信要成佛。

佛陀有时候是高高在上的,且无处不在。

佛陀有时候又是极为卑贱的,几乎卑贱到了泥土中。

佛陀大的时候能为山九仞,微小时候又是一花一世界。

上达九天也好,下入九地也罢,讲究的就是一个无处不在。

孙国信不愿意插手世俗的事情,这也是符合蓝田律的,在蓝天代表大会里,为了这个事情已经争吵过很多次了,现在,终于有一个定论了。

就是孙国信说的——佛存在于寺庙净土之中自成天地。

孙国信放弃了俗世的权力,看样子如果可能的话,他连代表大会委员会委员的身份都不想要,这家伙现在已经彻底的进入了佛陀的世界。

描述这件事的文书很不好写。

常国玉甚至不知道从那里下笔。

沉吟了一夜之后,他终于在白纸上落下一行字——论游牧民族的管理之我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