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嘴里嚼着一根洁白的糖藕,咬的卡里咔嚓的。
朱媺娖汗流浃背,无数次的怒视夏完淳,却没有办法阻拦他继续弄出响声。
将近七百余人躲在藏兵洞里,眼看着李闯的贼寇们急火流星一般的向城里冲。
就在藏兵洞外,站立着三百余身体强壮的精锐贼寇,他们身上穿着的灰色大褂上,写着一个硕大的闯字。
胸背上有这个字的贼寇,一般都是大顺军中的精锐,也是各个将军的亲卫。
夏完淳从袖子里又摸出一节糖藕,准备放进嘴里的时候,见朱媺娖哀求的看着他,就把糖藕递给朱媺娖道:
“尝尝,很不错,从我两个师弟嘴里抢东西很难。”
朱媺娖惊恐的看着狂欢呐喊的贼兵潮水般的从眼前经过,哪里敢发出半点声响,在她身后,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母亲,以及一些娇弱的宫娥,宦官,一旦被贼兵们发现,她不敢想象回事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事情出了一点岔子,我们的人来的有些晚,所以呢,就没法子提前让你们出城,不过啊,现在也没有关系,等贼兵们都进城开始抢劫之后,我们就离开。
城外十五里的地方就有人接应,然后呢,你们就直接去蓝田见我师傅。”
朱媺娖愤怒的看着夏完淳一个字都不说,不仅仅是她紧紧地闭着嘴巴,藏兵洞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就连最小的昭仁公主也把头藏在母亲袁妃的怀里安静的就像是一尊雕塑。
至于太子,永王,定王三个男子,则汗出如浆,永王甚至尿了出来,濡湿好大一片地面。
众人在藏兵洞里等待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城外进来的兵马才稍微稀疏了下来。
夏完淳站在藏兵洞门口,对一个闯王麾下招招手道:“我们的车马呢?”
那个精壮的汉子就撇撇嘴道:“再等等,等贼寇全部都沉浸在烧杀抢掠的快乐中的时候,我们再离开。”
夏完淳惊讶的道:“咦?你不是闯王的人?”
精壮的汉子笑道:“自然不是,只是受命在郝摇旗的麾下干活罢了。”
“郝摇旗呢?”
“去了皇宫,他们的大将全部都去了皇宫。”
夏完淳道:“把车马弄过来,我们现在就走。”
精壮的汉子见夏完淳执意要走,也就同意了,不一会,就牵来将近两百辆马车。
看的出来,朱媺娖在玉山书院没有白学,这些人上马车的时候非常的有秩序,只要有马车过来,他们就会自然地上去,并不用人指挥。
等蓝田密谍司的人坐上马车充当车夫离开京城之后,夏完淳就换上了一件很普通的衣衫,一边嚼着糖藕,一边大摇大摆的混进了欢呼闯王进京的人群里去了。
没错,当李弘基的大军远在天边的时候,这座城里的人对李弘基的称呼就是——流寇!
等李弘基的大军抵达保定的时候,这座城里的人对李弘基的称谓就变成了——闯贼!
等李弘基大军包围京城之后,这座城里的人对李弘基的称谓就变成了——义军!
现在,他们正箪食壶浆摆下香案,迎接闯王,欢庆闯王推翻腐朽的大明,给大家争来一个朗朗的天空。
说来也奇怪。
甲申年三月十八日的天气响晴响晴的。
原本会弥漫整个春天的风沙今天完全停止了。
因为要把朱媺娖送出去的缘故,夏完淳没有看见骑马进京的李弘基接受百姓欢呼的模样,随着人群来到了皇宫,只见宫门紧闭,只有几面破烂的旗帜在夕阳下飘拂。
李弘基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他同样没有着急进宫,而是派遣了几个宦官用梯子进了皇宫,看样子是去找皇帝下最后的命令了。
夏完淳看的很清楚,跟随在李弘基身边很多人,都是大明的官员……
他不想多看这群人谄媚的嘴脸,就从最前面的人群里挤出来,回到了自己在京城居住的地方。
此时,韩陵山还是没有回来。
他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李弘基已经包围了皇宫,他不知道韩陵山到时候怎么从皇宫里出来。
一连派出去三波人去打探,直到天黑都没有回音。
天亮的时候,夏完淳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准备亲自去找郝摇旗问问,是不是韩陵山出事了。
才要出门,韩陵山就夹带着一股寒风从外边走了进来。
“皇帝呢?”
“自尽了。”
说完这句话,韩陵山似乎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丢下背上的箱子,径直倒在锦榻上开始睡觉。
夏完淳打开箱子,看到了一份诏书,以及一堆装着玺印的盒子。
他没有看诏书,而是熟练地打开玺印盒子,一枚枚的欣赏这些用天下最好的玉石雕刻的玺印。
皇帝死了,对夏完淳来说——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黑衣人推开房门看看夏完淳。
夏完淳头都不抬的道:“皇帝死了。”
黑衣人迅速离开了房间,不大功夫,在京城德胜门城楼上,就有一股狼烟冲天而起。
很快,在地平线上又升起一股狼烟,假如人如果能像苍鹰一般在高空翱翔,那么,他就会看到大地上不断地有狼烟升起,一道道烟柱从京城开始,直奔西安。
李定国看到狼烟升起,忍不住仰天长啸,他明白,从今日起,所有束缚在他身体上的锁链都会全部去除,从这一刻起,蓝田皇廷才是大明土地上唯一的主宰。
从密云到京城,也只有两百里之遥,全军奔行到京城之下,两天时间足够了。
张国凤瞅着狼烟长出了一口气,对李定国道:“我们要抢在云杨之前拿下京城。”
李定国摩挲一下自己的光头笑道:“云秃还在山东境内,他不可能比我们快。”
张国凤摇头道:“你忘记了云杨为了抢功,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为了下德州,他硬是下令炮火融城,将好端端的一座城池炸成了废墟。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大军前进的速度极快,小心他后发先至。”
李定国笑道:“李弘基的四十六万大军基本上全在京城,你说,他会向哪个方向逃窜?”
张国凤道:“他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也只有这一个方向能避开我蓝田的威压。”
李定国大笑道:“山海关!希望李弘基能拿下山海关。”
在李定国的大笑声中,狼烟继续向西北蔓延。
云昭看到狼烟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九日的下午了。
狼烟出现在眼帘中的时候,玉山书院的巨钟开始疯狂地响动。
所有在玉山的大里长以上官员都在疯狂的向云昭的大书房聚集。
就连玉山书院里那些不轻易离开书院的老学究们也纷纷乘坐牛车下了玉山。
等他们齐聚大书房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云昭的影子。
云昭不在,众人又去了张国柱的国相府,同样的,张国柱也不在。
问过秘书,却没有人知道这两人带着侍卫去了哪里。
云昭垫着脚尖从一颗榆树上折下一个长满榆钱的树枝子,从上面捋下来一把榆钱放进嘴里,然后把树枝递给了张国柱。
张国柱摘下一朵翠绿的榆钱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道:“今年的榆钱格外的好吃。”
云昭笑道:“是啊,就是春天来的有些晚。”
张国柱道:“闰年罢了,是星象自我纠错的一个过程,明年,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崇祯皇帝死了……”
云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任何快意的表情,淡淡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一般。
张国柱随手把树枝丢进溪水中叹口气道:“早死早超生,早死早结束痛苦,我想,他可能早就不想活了。我只希望不是韩陵山杀了他。”
云昭摇头道:“我给了韩陵山最后的权限,如果崇祯不想死,他可以活,看样子,崇祯还是选择了殉国。”
张国柱用脚踢走了一块碍事的石块,又用手搓搓脸道:“重担落在了我们的身上,以后啊,天下治理不好,没人再说是崇祯皇帝的不好,只会说我们蓝田无能。
以后啊,遇到天灾,没有人再会说崇祯德行有亏,只会说是我们蓝田弄得天怒恩怨。
以后呢,如果我们不能给百姓好的生活,好的秩序,等天下再次动乱起来,我们研制的所有杀人武器,只会让我们的世界死更多的人。”
云昭看了看张国柱道:“我们是不同的,除过我们之外,大明没有人有资格来统治我们的世界。李弘基,张秉忠,以及刚刚夺权胜利的多尔衮都不成。”
张国柱诧异的看着云昭道:“李弘基,张秉忠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多尔衮的事情?”
云昭冷笑一声道:“假如没有我蓝田,夺取大明天下者,必定是多尔衮。”
张国柱再次看看云昭那张严肃的脸道:“一百万建州人就能统治我大明?”
云昭蹲在溪水便将滚烫的手沉没在水中,淡淡的道:“统治一个被打断脊梁骨的民族,一百万人绰绰有余。”
张国柱不明白云昭为什么要在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说这些晦气的话,就听云昭继续道。
“我之所以会将权力归还给人民,就是想让他们挺起腰板做人,在这个世界上,骨气才是真正能让一个国家彻底站起来的根本。
一个人啊,不能先长肉,一定要先长筋骨,只有筋骨强健,我们才会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世界,与西方的野人们划分这个美丽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