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涛低下头沉默片刻道:“稍等。”
他起身进了书房,片刻之后就拿出一张丝绢制作的地图放在众人面前的矮几上。
成国公朱纯臣,保国公朱国弼,兵部尚书张缙彦,首辅魏德藻的四颗脑袋就立刻围拢过来。
魏德藻探手一抄,就把丝绢握在手中对其余三人道:“此为曹贼贪污的国帑,待老夫查明之后再做处理。”
朱纯臣,朱国弼,张缙彦三人明显有话说,却在朱纯臣的眼色之下,停止了说话。
朱纯臣笑道:“世子一片为国之心,老夫已经知晓,就是不知这张宝图是真是假?”
沐天涛继续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沐天涛来京城,只求一死,财帛早就不放在眼中了,即便是先前征缴的军饷,除过取用了一些购买了军械,余者,尽数交付陛下。
曹公临终前将宝藏托付与我,沐天涛深感责任重大,连日以来夜不能寐,就是担心不能完成曹公的心愿,以至于让曹公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现在,有首辅大人以及三位国朝重臣在,正好将此事重新托付给诸位。
如今,大事已了,沐天涛正好无牵无挂的与贼寇激战一场!”
四位大明重臣狐疑的看了看沐天涛身体上的伤痕,朱国弼还想说些话,却被魏德藻扯扯衣袖,再一次将怀疑的话语吞咽进了肚子。
沐天涛不敢抬头,他很担心自己一旦抬头,眼中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鄙视之意会被这四人看到。
“放心吧,地图只有这一份,沐天涛以沐王府的先祖英灵发誓,若是藏私,定教我沐王府灰飞烟灭,全族之人永不超生!”
听沐天涛发下如此毒誓,朱纯臣与朱国弼首先就信了,同为勋贵的他们很清楚,这种类似诅咒一般的誓言,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不会说。
如今,沐天涛说了,那么,这份地图的真实性就超过了八成。
东西拿到了,这四位重臣连表面的礼仪都懒得作,径直跟着魏德藻就离开了沐王府。
等四人离开,沐天涛放声大笑,最后笑的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过了许久,许久,沐天涛这才扶着椅子站起来,重新安静的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薛秀才低声道:“世子,他们带来的兵马撤退了。”
沐天涛擦一把眼泪笑道:“他们不敢跟我们作战。他们连内讧的勇气都没有。”
薛秀才低声道:“那么,曹公宝藏?”
沐天涛摇头道:“哪来的什么曹公宝藏,只不过是曹化淳想要利用我们为他的利益征战的一种手段。”
薛秀才点点头道:“事到如今,世子也该另谋良策才对。”
沐天涛摇摇头道:“不用谋,只要我们离开京城,李弘基的兵马必定会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就目前啊,没人愿意打仗,就连李弘基在能兵不血刃的拿下京城的时刻,也不愿意动武。”
薛秀才愣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沐天涛阴郁的道:“与刚才到来的四位大明重臣一般心思,贼寇们认为只要进了京城,就能夺取数之不尽的财富,只要进了京城,子女玉帛予取予求。
功成名就在眼前,大家都急着进城呢,谁还愿意拦截我们这支狼狈逃窜的官兵呢?”
薛秀才跟着叹口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沐天涛瞅着窗外已经绽发新芽的柳树,探手折断了一枝交给薛秀才道:“你走一趟嘉定伯府,把这柳枝交给公主,她可能没有发现春天已经来了。”
“我们要带着公主一起走吗?”
沐天涛摇摇头道:“她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薛秀才骑马到了嘉定伯府的时候,朱媺娖正在嘉定伯府,看起来,这座府邸已经是她说了算了。
嘉定伯的家人全部都挤在后院里,对前院,中院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见到公主之后,就把手里的柳枝递给公主,还把沐天涛说的话也一并带到。
朱媺娖捏着柳枝,低下头细细的观看那些已经爆开的叶蕾,一些紫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就要破壳而出。
“原来,已经到春天了啊。”
说着话,就解开发髻,用随身匕首割断了一绺头发装在一个漂亮的锦囊里递给薛秀才道:“告诉沐郎,此心所属,万世不移。”
薛秀才担心的道:“城中盗匪如麻,公主搬去沐王府大家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朱媺娖摇摇头,一言不发。
薛秀才叹息一声,就拱手告辞回了沐王府。
依旧是那座木楼。
只是今天,木楼里热气腾腾的。
昨夜在外边吹了一夜的寒风,回到城里睡醒之后的夏完淳就准备吃一顿火锅来慰劳一下自己。
早春的京城,想要找到一些绿菜很难,不过,既然是夏完淳要吃火锅,黑衣人们还是找来了足够多的绿菜。
比如菠菜,韭菜,小白菜都不缺。
加上豆腐,粉条,羊肉,就显得非常丰盛了。
吃涮羊肉,刀法一定要好。
等夏完淳把所有的东西都弄整齐之后,刀法大师韩陵山也就出场了。
只见他出刀如龙,快如闪电,顷刻间,就在开水锅里切削了半锅羊肉片。
韩陵山这一手功夫冠绝玉山。
就算有人出刀比他快,可是,每一刀下去都能把羊肉切削成厚薄均匀,大小一致的薄片,这就非他莫属了。
“好刀法。”
“伺候你师傅吃涮羊肉十年,你也能练出来。”
“不对吧,应该是你跟我师傅一起吃涮羊肉十年,练出来的刀法。”
韩陵山想了一下道:“确实如此,我也每顿都吃了。”
夏完淳就不满的道:“既然你也吃,那就不要把我师傅说的那么刻薄。”
“你师傅有一样本事你这辈子都学不来。”
“什么本事?”
“潜移默化改变一个人并驱使的本事。”
“我师傅改变你了?”
“是啊。”
“怎么改变的?”
韩陵山看着夏完淳那双满是求知欲的大眼睛,就摸摸他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他开始驱使我好像是从帮他一个小忙开始的……”
“然后这个小忙让你帮的很愉快?”
“是啊,他有一大堆糖果准备分给书院里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人忙不过来……”
夏完淳哼了一声道:“分到最后,只有你们两个没了糖果吃是不是?”
韩陵山皱眉道:“不是他不给我吃,而是他没有糖果了。”
夏完淳继续道:“然后两个没有糖果的人看着别的兄弟姐妹吃糖果,尽管流着口水,却觉得不后悔?”
韩陵山点点头道:“被高看了一眼。”
夏完淳不假思索的道:“然后他找你帮忙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小忙变成不大不小的忙,最后演变成帮他杀人截货无恶不作?”
韩陵山道:“确实如此,我一直怀疑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现在从你嘴里得到答案,果然如此。”
夏完淳往韩陵山的碗里捞了好多肉堆在碗里,嘴上还诧异的道:“怎么会想起这些往事?”
韩陵山把碗里的肉推给夏完淳道:“跟你们师徒打交道,会被天打雷劈的。”
夏完淳往羊肉上倒了一些红油汤汁,美美的吃了一碗羊肉,再下筷子的时候,锅里的羊肉已经没有了。
韩陵山吞完最后一羊肉,对夏完淳道:“我很庆幸你师傅是一个本领高强的人。”
夏完淳道:“因为大明此刻的惨状?”
韩陵山点点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是师傅为什么要设立这个代表大会了。”
夏完淳道:“这是我师傅还政于民的高贵做法。”
“屁!”
“屁,可高贵不起来,太难闻。”
“皇族就是皇族,蓝田皇族会万世一体!”
夏完淳道:“这是自然。”
“然而,国相却是可以不断更换的。”
“这也是必然。”
“以后,国相的权力甚至会超过皇帝!”
“本来就是这样,除过军国大事,皇帝一般不过问国计民生的。”
韩陵山见夏完淳这样回答,就送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你准备怎么将公主一行人送出京城?”
夏完淳道:“郝摇旗的兵马会出现在彰义门,到时候,我们出来,他第一个进去。”
说完话见韩陵山还是盯着他看。
夏完淳又道:“您当初出山的时候,能借助的力量很少,什么都要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与敌人周旋,我相信,这个过程很艰难。
我蓝田无数的先辈为此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能让蓝田更加强大一些。
现在,我们强大了,非常的强大。
这时候的我们,就不再用那些冒险的路数了。
就像我们今早在城外看沐天涛作战一般,我说过,我还是很聪明的,但是,我要把聪明劲用在别的地方,这种能通过我们器械或者武力,或者能力能达到的事情,就尽量简单化。
您当年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奇谋妙计,不一定就有我现在的做法好,沐天涛拼命制造出来的战果,比不上我在河西的时候用金戈铁马横推出来的战果。
陵山叔叔,我们的时代已经开始了,您要学会在新的时代里用新的方法博弈,否则,我很快就能顶替您的职位,至于您,很可能会进入代表大会以我蓝田元老的身份,喝茶,看报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