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王府台阶上的血渍清理不干净了。
青石台阶的缝隙已经变成了黑色。
墙壁上也多了几个枪眼,左边的围墙边上有大一大片焦黑,这该是火药爆炸后的残余。
门楣上挂着两只气死风灯,正随着微风左右摇摆。
北京城冬日里的风干燥而寒冷,吹在脸上让人生疼。
如果不抹一点油脂的话,皮肉很快就会裂口子。
夏完淳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先看了看远处那些奇怪的探头探脑的人,冲着距离他最近,想要看清楚他脸庞的探子呲牙笑了一下。
随即,这个探子的身体就被一枝弩箭穿透,直挺挺的倒在街道上,随即,从小巷子里飞出两枚钩锁,钩锁抓住了尸体,飞快的缩了回去。
很快街道上就空无一人,只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刺眼的横在街道上。
夏完淳穿着一袭黑色貂裘,头上束着一顶金冠,金冠上还有一朵红色的绒球,脚下踩着一双鹿皮靴子,大冷的天,所以,手上还抱着一只沉香木暖炉。
人走过,身后便留下一片馥郁的香气。
四个黑衣人陪着他,所以,他进门的时候,沐天涛家里的四个军卒就并排站在门后,阻挡他们前进,且一个个神情紧张。
刚才街道上发生的一幕他们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应该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去告诉沐天涛,同窗来访。”
夏完淳笑了一下,就停下脚步,说了来意之后,便四处打量沐王府。
冬日的沐王府其实也没有什么看头,京城里的人一般不会在院子里载种松柏这些长青树,所以光秃秃的,荷塘已经结冰,也看不见枯荷,只有照壁上“福寿延年”四个金字还能看出沐王府昔日的辉煌。
过了片刻,沐天涛走了出来,见到夏完淳,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不过,他还是将夏完淳招呼进了中堂。
此时的沐天涛依旧一身甲胄,甲胄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看样子他这段时间,基本上是甲不离身的。
“你穿的这身衣衫,当年我也有一套。”
被沐天涛拯救的女子端来清茶之后,沐天涛有些感慨。
“你真的要在这京城与李弘基大战一场?”夏完淳没有碰沐王府的茶水,而是从黑衣人手里接过一个酒葫芦,取出两个银杯,斟满了酒。
沐天涛同样没有碰夏完淳的酒,端起茶水对夏完淳道:“必须一战。”
夏完淳喝了一口温热的酒道:“为了大明?”
沐天涛摇摇头道:“为了沐王府。”
夏完淳道:“沐王府可能要遭殃了,张秉忠离开了江西,目标直指云贵。”
沐天涛道:“不过是你蓝田的笼中鸟,他能去哪里呢?”
夏完淳又喝了一口酒道:“沐王府堪忧。”
“能让沐王府忧虑的不是张秉忠,而是近在咫尺的云猛。”
夏完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帮我背个黑锅如何?”
沐天涛冷笑道:“谁的锅谁自己背。”
夏完淳笑道:“你比较有潜力,能多背几个。”
沐天涛道:“你不是一个没担当的人。”
夏完淳把身子向沐天涛靠近一下道:“最近局面变了,我师傅将要一统天下,所以,我师傅的名声不能有任何污点,同样的,身为师傅门下的大弟子,我最好也不要沾染半点污点。”
“因为云猛可以威胁到沐王府,所以,你才如此不知廉耻的要我帮你背锅?”
夏完淳又喝了一口酒道:“我家的屋檐很低,你又在屋檐下,你就认了吧。”
沐天涛喝了一口茶水道:“我如果不肯背锅,沐王府就会遭遇张秉忠,我如果肯帮你背锅,沐王府只会面对云猛?”
夏完淳点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沐王府虽然腐朽,却明显没有劣迹,所以,请猛叔将你沐王府当做一般的豪绅来处理,你觉得如何?”
沐天涛道:“沐王府这些年与西南土司征战多年,实力大不如前,没有办法抵挡张秉忠,也没有力量抵御云猛,所以你就用我兄长,弟妹母亲的性命来威胁我就范?”
夏完淳笑道:“你是强者,所以我喜欢威胁你,不像你母亲,兄长,弟妹们比较弱,威胁他们会让我脸上无光。”
沐天涛叹口气将茶杯里的茶水一口喝干,点点头道:“我母亲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兄长虽然是男子,却心性平和,通过我来威胁他们,不如让你通过他们来威胁我。
反正我就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就说吧,准备让我背什么黑锅,杀掉皇帝?”
夏完淳摇摇头道:“我师傅其实很喜欢你知道不?”
沐天涛点头道:“陛下确实对我青眼有加。”
“所以,我不能把你坑的太惨,否则,我师傅会不高兴,这样吧,带着你的兵把司天监包围十天,我要在里面办点事情。”
听夏完淳这样说,沐天涛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指着夏完淳道:“李弘基是一个巨寇,你们就是一群贼。”
夏完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们是在抢救,保护大明珍宝,怎么能说是贼呢?”
沐天涛没有理睬夏完淳,攥着拳头在地上走了两圈怒吼道:“城里的富户纷纷连夜潜逃,却总是会遇到强盗,这些强盗就是你们吧?”
夏完淳坚决的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听人说是皇帝让你下的手。”
“敢做不敢认?”
“当然不是,李定国将军的大军就要南下,已经进占了大同,不日就要抵达宣府,目的在于勤王,云杨将军的大军也离开了开封,正急火流星一般的前来京城勤王,这才是我蓝田正大光明干的事情。”
沐天涛冷笑道:“好,我会固守京城,直到李定国,云杨将军前来。”
夏完淳笑道:“没必要那么拼,留着命准备过好日子吧,我师傅说了,死在黎明之前的人最亏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带兵包围司天监十天,我办我的事情。”
沐天涛苦笑一声道:“我要背贼名是吧?”
夏完淳站起身道:“没错,如果司天监保存的那些宝贝不见了,你就对外人说熔化了充作军资了。”
“你们拿走了富户们的钱,搬空了京城,留下一群无处可去的苦哈哈跟我一起守城,而这些苦哈哈却是欢迎李弘基进城的人。
你们抽走了大明最后的一点骨头,将一摊烂肉丢给我,你们……”
夏完淳重新抱起暖炉淡淡的道:“玉山书院校训曰: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今日所遭受的苦难,来日一定会成为你成功的助臂。”
沐天涛并没有说什么天道不公的话,而是探出手道:“想要司天监的宝贝,给钱,想要别的东西,给钱,我甚至可以帮你们运出城。
不给钱,我不介意毁掉这些东西,只要是你们想要的,都需要付钱,否则,我不介意在京城弄得天怒人怨。”
夏完淳停下脚步看着决绝的沐天涛道:“好,给个价钱。”
“三十万两。”
夏完淳继续看着沐天涛一句话都不说。
“二十万两!”
“好,成交,你还要帮我们把《永乐全书》弄出去。”
说完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沐天涛道:“长安街的麦芽胡同第九户人家的地窖里,有二十万两银子,你可以去拿了。
明日天亮,蓝田的一些工匠就会进驻司天监,记住了,十天,同时,你也要把那些烦人的儒生调开,好方便我们的人将《永乐大典》装箱运走,这需要三天。”
沐天涛取过那张纸随手揣怀里道:“好。”
夏完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用一只手按着沐天涛的肩膀道:“事情干的隐秘一些,千万莫要被公主知晓,否则,你们将来鸳梦难谐。
说真的,你现在的真的好凄惨,如果不死在京城,我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活。”
沐天涛咬咬牙道:“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夏完淳摇头道:“本来不恨的,我师傅当着我两位师娘,两个小师弟的面拿你好当例子骂我之后,我就觉得不给你找点麻烦,都对不起我当时受的气。”
从沐王府出来,夏完淳回头看一眼沐王府紧闭的大门,微微叹息一声,就上了马车回到了驻地。
好好睡了一觉的韩陵山此时已经起床,正坐在厅堂里喝茶吃饭,见夏完淳回来了就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夏完淳点头道:“办妥了,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韩陵山苦笑道:“此时的银子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二十万不多,这么说,你连《永乐大典》的事情也一起办妥了是吧?”
夏完淳道:“沐天涛会在司天监附近演练兵马十天,还会派人告知那些看守《永乐大典》的老儒生们,皇帝准备将这些重典移送到皇宫,免得让他毁于战火。”
韩陵山点点头继续吃饭。
只是吃了两口之后,就没有什么胃口了。
这些天跟那些守卫藏书楼的老儒生们厮混的时间长了,对这些人反而起了一丝丝的敬意。
虽然说,任何人只要豁出性命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总会让人肃然起敬的,这些老儒生就是如此……可惜,他们只要皇帝一声令下,甚至是某一个心怀鬼胎的人假传圣旨,他们也会乖乖的相信,拱手交出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崇祯啊,崇祯,你辜负了这么多人,不死怎么成?”
韩陵山愤怒的将手中的筷子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