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版图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个统治了这片土地长达两百八十年的古老帝国终于疲惫了。
不论是日出的东方,还是日落的西方,亦或是落雪的北国,还是四季长春的南国,昔日威严不可轻慢的紫禁城不再对对他们有无上的约束力。
战争,叛乱,疾病,灾荒,贫穷,成了这片大地上的主要色调。
夕阳照耀在这个庞大古老的王朝土地上,给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钱少少坐在一颗高耸入云的巨大古树上,一边吃着豆子一边看着浓烟滚滚的洛阳。
城破了。
李洪基用了十万两黄金从钱少少这里买到了原本准备卖给福王的十万斤火药与两千只炮子。
他用人的尸体填平了护城河,又用这些火药炸开了洛阳坚固的城池,然后,他麾下的兵马如同蚂蚁一般的沿着被炸开的十余处缺口涌进了洛阳城。
陪着钱少少坐在古树上看洛阳末日的还有福王的使者。
如今,使者怔怔的看着贼兵涌进洛阳城,泪流成河。
“现在,我蓝田县的火药,炮子可以平价供应福王了。”
钱少少往嘴里丢一颗豆子,嚼的咯吱吱作响,说话的声音却非常的平静。
使者凄声道:“我的妻儿老小都在城里。”
钱少少奇怪的看着使者道:“既然你的妻儿老小都在城里,在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跟我讨价还价,浪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你看,你们不肯出钱,可是,人家李洪基肯出钱啊,十万两黄金,眼皮都不眨一下,当场交接,当场就拿走了货物。
怎么样?刚才那十几声响动你听见了吧?
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蓝田县的货物贵,那是有贵的道理。”
使者悲愤的指着钱少少道:“你们怎么可以把火药,炮子卖给贼寇?”
钱少少诧异的道:“你忘了,我们其实也是贼寇!
就是我们这群贼寇,几次三番的帮助福王,你家王爷却把我们当成了傻子。
上一次在伏牛山,我家县尊为了替洛阳挡灾,硬是把李洪基的大军给劝说回去了,你们连区区一万两黄金的酬礼都不给。
赏赐了五千两银子——你们以为我家县尊是叫花子?
你这次带来的钱,我就笑纳了。”
说完话,就把使者从树上推了下去。
七八丈高的树杈,加上使者身形肥硕,从树上惨叫着落地之后,就没了声息。
就在使者落地的功夫,钱少少带来的黑衣人正在屠杀福王府的护卫。
这实际上也没有用多少时间,等钱少少从树上爬下来之后,福王府的五十多名护卫就全部被杀了。
其实这些护卫的本事不差,只是没了斗志,一心想着投降,所以死的很快。
十六辆马车自然就成了钱少少的。
他命人砸开一个箱子,瞅了一眼里面金灿灿的金锭,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姐夫要的钱,他总算是凑齐了,还有很大空间的剩余。
马车迅速离开了洛阳郊区,钱少少却没有离开,直到一个满脸灰尘的年轻人骑马过来之后,他才从躺椅上站起身,把水壶丢给了那个年轻人。
“只能来这么多人了。”
钱少少瞅瞅络绎不绝的马车队道:“还有人舍命不舍财?”
年轻人道:“没法子,李洪基破城的时候说了,只拿官府是问,不劫掠民财,不杀百姓,还说什么杀一人如杀他爹,淫一人如淫他妈。
好多人觉得李洪基身为大王,应该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因此,不愿意去关中。”
钱少少摇摇头道:“那就没法子了,放弃西门了吗?”
年轻人道:“郝摇旗比较给面子,特意给了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收拾财物,我出来之后,郝摇旗就封锁了洛阳西门。
没有起争执,也没有动我们的财货。”
钱少少道:“你应该激怒郝摇旗的,如果他抢走了你带着的财货,那就太好了。”
年轻人摇头道:“不妥,李洪基部对我们很不友善,看的出来,郝摇旗强忍着怒火才给了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
“福王府的钱财呢?”
年轻人长叹一声道:“太多了,城池未破之前,我们已经攻占了福王宝库,忙碌了三个时辰的时间,才拿走了福王宝库中一半的东西,好在,贵重的东西都拿走了,七八个库房的银锭以及十余个库房的铜钱来不及拿走。
便宜李洪基了。”
钱少少皱皱眉头道:“那就快走,早点跟云杨会和,我很担心李洪基发现福王宝库空了一半,会追上来。”
年轻人连连点头,这一次捞的钱财太多,他也很担心。
钱少少打马走在队伍最后面,前边的队伍里哭声不绝,他忍不住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跟留在城里的那些富户们比起来,他们此刻就在天堂。
穷人是不怕李洪基的,甚至有些欢迎李洪基。
富人们就很害怕了,他们明白,只要李洪基来了,这天下就变成了穷人的天下。
比富人还要害怕的人群其实就是官员们了,不过,他们永远都是得到消息并且做出决断最早,最快的一批人。
李洪基还没有到来的时候,洛阳就有很大一批官员带着家眷已经离开了。
关中对这些人是不欢迎的,除非他的原籍就在关中,并且还要保证原籍的里长们愿意接纳他们。
这些人即便是来到了关中,想要做官那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因为这个原因,这些人也不愿意进入关中,毕竟,做了官的人多少都有一些门路,离开了洛阳,只要愿意花钱,去别的地方做官也是可行的。
进入关中的富户,大多是一些土生土长的洛阳人,他们成几代人的打根基,才有了现在富庶的生活,离开洛阳之后,就预示着他们主动丢弃了大半的家业。
钱少少见到云杨的时候,云杨快活的如同一只大马猴。
“这么多钱啊……”
看到云杨趴在钱箱子上深情呼唤的模样,钱少少低声道:“要不要截留一点?”
云杨刚刚咧开大嘴想要说好,屁股却开始隐隐作痛,想起父亲那张阴沉的脸,连忙摇头道:“不成,拿不得!你在害我!”
钱少少打开箱子将黄金露出来,笑眯眯的道:“我不会说的。”
云杨四处看看,坚决的摇头道:“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钱少少咣当一声盖上钱箱子道:“你以后真的要小心了,别看到钱就两眼冒光,族长换人了,婶婶可以抽你一顿鞭子把事情蒙混过去。
你以为到了我姐夫手里,你还能用家法混过去?
说不得要面对一下獬豸的。”
“你知道这个道理,还怂恿我截留。”
“我只是见你如此喜欢钱,就配合一下,毕竟,这么多钱财过眼不能动,太折磨人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地平线上扬起大股的烟尘。
那些正在歇息的富户们吓得惊叫起来,一个个跳上马车就跑,一时间,哭爹喊娘之声再次响起。
云杨大怒,挥挥手,号手就吹起号角,一队队骑兵从山坳中,丘陵后面,树林中缓缓钻了出来,在平原上一字排开,等待敌人到来。
一声炮响,一枚黑乎乎的铁球就从丘陵边上飞了出来,落地之后并没有炸开,而是冒出一股黄色烟雾。
而十余队骑兵群中,也各自有一骑纵马而出,离开大队百步之后,就坐在马上开弓,一枝枝响箭吱溜溜的尖叫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他们预定的位置上。
对面的烟尘逐渐散开,一个骑兵从大队中缓缓出列,最后停在了还在冒着黄烟的炮弹边上,等着对面的将领出来与他对话。
蓝田军中,从来就没有主将傻啦吧唧站在军阵前边跟人谈话的军例,云杨自然不会站出去,对面的那个傻蛋喜欢当鸟铳靶子,他可不想。
阵前谈话从来都是副将的事情,云杨的副将如今在潼关,所以,钱少少就自告奋勇打马上前。
看到刘宗敏那张拉的老长的苦胆脸,钱少少就笑了。
刘宗敏沉声道:“我们苦战二十一天,折损一万三千弟兄,你蓝田县不费一兵一卒,就拿走了泰半福王宝藏,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钱少少道:“蓝田县谋划福王宝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笔买卖眼看就要成功的,闯王却要来给黑吃黑,是你们不义在先。”
刘宗敏眼神闪烁,冷声道:“莫要欺人太甚。”
钱少少冷笑道:“要不我回去,你拉开架势跟云杨将军打上一场?”
刘宗敏瞅着远处严阵以待的轻骑兵,以及,丘陵处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叹息一声道:“我们本是一家人,就问你们大当家的,为何会背信弃义,不与我们一起把狗皇帝掀翻,反而当狗皇帝的走狗?”
钱少少道:“你在教我们如何做事吗?”
刘宗敏悲愤的指着钱少少道:“如今,闯王拿下了洛阳,八大王拿下武昌也指日可待,如果你蓝田县能从山西直扑河北,我们三家一旦在京城会师,则大局已定。”
钱少少皱眉道:“我们自然可以兵出山西,不仅仅山西可以出兵,还能从蓝田城出兵直捣京师。
问题在于,打下京师,除掉崇祯之后,闯王与八大王愿意尊奉我家县尊当皇帝吗?”
刘宗敏道:“我家闯王如今拥兵百万,麾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如何能为云昭副贰,如果你们愿意合兵一处,闯王说,丞相之位非你家县尊莫属。”
钱少少怒极而笑,一边用手点着刘宗敏,一边缓缓后退,大声道:“你觉得你家那个独眼草头王配让我家县尊喊他一声皇上吗?
刘宗敏,你枉为蓝田人!
我回去就禀报县尊,从今后不准你自称蓝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