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江雅芙的身体, 时沛这几天推掉了很多外面的事情, 每天都是早早的回来, 守在她身边。
每当看着她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流露着他自己也说不明的担忧。
江雅芙看了会儿书, 觉得累了, 便把书合上,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刚一放下书,时沛就紧张起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如此问话这些天听过许多次了, 江雅芙无奈的推了推他, “你别这么紧张, 我真的没有任何不适。如果我真的生了病是不会瞒着你的, 我就是舍得你, 也舍不得我的两个孩子啊。”
时沛知道她说的有理,但一颗心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一股固执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可他知道雅芙已经很辛苦了,他应该做她的坚不可摧的依靠, 而不应该反过来去她那里寻求安慰。
可望着她此刻脉脉的眼眸,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他在她面前像个败将一样低下了头, 双手微颤的撑着额头,“雅芙, 我从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江雅芙伸出了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让他像孩子一样靠在自己的怀里。
“都说生灵有轮回,走完了一生是要喝一碗孟婆汤,忘却了前尘往事才能走向下一世,可我们两个却是这其中的意外。我们一起穿越了前世今生,不但没有分开而且愈发的离不开彼此,这是多么的难得。除非上天要你我分开,否则我是绝对不肯离开你的。”
时沛蓦地搂紧了她的腰,“不行,就算是天王老子下命令,也不能离开!”
江雅芙心中一酸,眼眶泛红,“好,绝不分开。”
其实她并没有骗时沛,除了莫名发困疲劳之外,她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可她的心里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的波澜不惊。
时沛的惊慌并不是没来由的,因为就连她自己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体内有一股力量在不断的流泻,像一条不间断的小溪,缓慢却不可阻挡。
没人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了,继续下去的后果会是如何。
其实哪怕就算此刻立即死去,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所拥有的都称得上圆满,也基本上弥补了大部分遗憾。
可她依旧贪心的想要拥有更多啊……
晚饭后,江雅芙和两个孩子呆了一会儿,很快便又觉得累了。
时沛暗叹一声,让人把两个孩子带了下去,早早的上了床,陪在她身边。
他扶她躺好,为她盖好被子,轻轻的在她眼睑上落了一个吻,“睡吧,明天精神好的话带你出去逛逛。”
“好~”江雅芙心酸不已,怕眼里的泪光被他看见,不敢张开眼睛。
时沛心如刀割,“好好睡吧,张平来信说,神医已经找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雅芙?小宝?”
就这一会儿,她已经不堪疲惫,沉沉的睡去了。
时沛只好侧身躺下,握着她的一手,怔怔了看了她许久许久,才闭上了眼睛。
江雅芙这些日子睡够了,睡怕了,一入睡便觉得‘咕咚’一声掉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潭一般,封闭了五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对这种深深的恐惧,但也已经习惯了。她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蹲守在黑暗的一角,警惕的防备着黑暗中潜在的一切危险。
虽然以往并没有什么太过可怕的东西冲出来过,但极度的黑暗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她多么想开口,却发现嗓子被封住了,于是她只能在心里默念时沛的名字,希望她能感应到自己,带她脱离这诡异的梦境。
时沛压下心中的担忧,终究敌不过困意,闭上眼没多久便也睡了过去。睡眠中的他,眉头紧蹙,像是在疑惑和戒备着什么。
他隐约知道他正身处的这片无尽的黑暗是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茫然的在黑暗中搜寻着,却一无所获。
这叫个什么梦?
就在此时,他的周身忽然亮了起来,一道强光撕裂了黑暗,他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再看过来时却忽地怔住了。
初一?大人初一,他怎么会在这诡异的梦里梦见了他?
“父亲!”英气蓬勃的少年初一激动的上前,跪在了时沛的脚下,“我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
时沛皱眉,哪里不对!如果是在梦里,这个初一给他的感觉未免太真实了一点。
“起来说话。”他伸出手搀扶他起来,紧握着初一手的大手却蓦地一紧。
温热的!极度真实的触感!
时沛真的惊住了,难道这不是梦?
“父亲……”
时沛回过神来,打算看看再说,他现在心里有太多疑问,无法确定任何事情。
“这个说来话长。”
初一没有刨根问底,“那我母亲呢?她还好吗?”
“她很好。你们过得好吗?”
初一摇了摇头,大小伙子满眼的沉痛,“父亲,自从你和母亲双双消失之后,国公府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们,双亲失踪,我的婚事也因此耽搁了,此时未果,叫我如何安心成亲?”
他继续说下去,“石头长大了,表面上没那么淘气了,但我总怕他把路给走偏了,他不听我的。玉儿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有好几家上门提亲的,我不敢决定。”
初一说着眼眶通红,热泪滚落,像是烫在了时沛的心上,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你祖母呢?”
初一神情悲凄,顿了顿才说道:“幸好儿子找到您,父亲,祖母就要不行了,她老人家糊涂了,但心里却还记得你,她之所以不肯安心离去就是在等你啊。”
时沛动容,对老母亲的愧疚瞬间涌了上来。
“父亲,赶紧跟我回去吧,我每晚都会进到这梦里来,但只有今天遇见了您,咱们快走吧,再晚恐怕就没机会了,祖母还在等着您。”
初一抓住时沛的手就想走,时沛的脚晃了下,却稳稳的站住了。他心中大骇!这应该是真的!
“你没遇见你母亲吗?”
“没有,父亲,等不得了,我怕再晚,你们一个也回去了。既然您说我母亲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日后有机会再继续找她不迟。何况你们本来就是要和离的。”
初一看出了他的迟疑,愤怒不解,“父亲!”
时沛定定的看着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百般滋味在心头,“初一,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和你娘一同回到了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的人生相当于重新开始了,我和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了,想在我们真的无法再分开了。”
初一睁大了眼睛,痴痴的问道:“重生?那我、我们几个呢?我们也存在吗?”
时沛心疼的抚了抚他的头顶,给了他最诚实也是最残酷的答案,“存在。”
也就是说,父亲和母亲在新生里承担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责任……
无边的震惊和难过淹没了初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是老天爷的捉弄,他无法出言去怪谁,就算是他经历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也无法做出选择。
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都一模一样,父母正年轻,祖父外祖父尚在,另一个他和弟弟妹妹尚小……
可他还是想争取一下,“可是祖母她……她真的很想你们……”
时沛伸出手臂,拥抱住哭泣的初一,他们父子从未向此刻一般亲密过。
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娘现在重病,我早已立下誓言,与她与不分离。儿子,你长大了,既然见到了我,也算解开了心结。回去吧,家里以后就靠你了,不需要大富大贵,领着家人堂堂正正的活着就好。告诉你祖母,我和你娘都好好的活着,叫她安心……”
初一周身的亮光越来越弱,他焦急的又问了一声,“父亲,您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
初一消失,时沛重新没入黑暗,心头一痛,他霍的睁开了眼睛,满头大汗,满脸泪痕。
借着微弱的烛火,他赶紧坐起身来看看江雅芙的状况。
这一看不得了,时沛惊骇的发现她面容抽搐,眉头死死的皱着,泪流满面。
“雅芙!快醒醒!雅芙!”
一直喊了许多声,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的苏醒过来,睁眼一看见时沛的面庞,江雅芙立即扑到了他的怀里,放声的哭了出来。
“时沛,我梦见了初一,他说咱们消失后家里乱了套,母亲的身子撑不住了,在等着咱们回去。”
时沛的身子僵了僵。
“可初一说他找不到你,想让我自己回去。我恨不得把心撕成两半啊~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没有跟他回去……”
江雅芙哭的昏天暗地,这时候倒也不晕不累了。
时沛恢复了理智,拿过床头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我刚才也梦到初一了。”
“嗯?”江雅芙忘记了眼泪,抬眸看他。
“他是不是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衣服,黑色的鞋子,头戴着月白色发冠?”
“正是!”江雅芙惊了,“他也见到你了?可他怎么说没找到你呢?”
时沛叹气,“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二人把梦里的对话一一还原出来,发现除了这句谎话之外,其他的都对的上。
这是怎么回事儿?二人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的难过却是去了几分。
就这样带着疑惑,终于把张平和神医带了回来。
一见到所谓的神医,时沛和江雅芙双双愣了一下,怎么是个道士打扮?
张平擦了擦额角,“呵呵,原本要找的那位神医两年前就死了,不过这位玄静道长更不一般!他不仅精通岐黄之术,而且通阴阳懂八卦,奇门遁甲天地无形无所不知……”
时沛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出去,越说越不靠谱了。
不过既然人已经进门了,且看他神色一派淡然,倒像是个高人模样,那就试一试吧。
玄静道长的目光在时沛和江雅芙的脸上徘徊着。他可不单是被张平请过来的,如果不是他想来,谁也请不动他。
夫妻二人有礼的把他请到了待客的茶间,上茶后便屏退了其他人。
不等他们开口,玄静便说道:“有‘未卜先知’的大机缘,便有相应的灾祸,若不是世子意志坚定,加之身体底子好,恐怕现在也像令夫人一样精神萎靡体乏无力了。”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收回了仅有的一点慢待之心,二人恭敬的向玄静施礼,“务必请高人指点,救我夫妻一命。”
玄静虚扶了二人一把,“请起,老道本来不想管闲事的,但看在世子已最少的代价快速平息了战乱的功德上,便不得不出来辛苦这一趟了。”
玄静老道一双老眼极其沉着可信,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的让人心惊。
“你二人虽带有异世记忆,却并未依此横加敛财兴风作浪,也不过是渺渺天道中的无辜小卒罢了。”
之后,二人便听从玄静道长的话,闭目静坐,也不知道老道做了些什么动作,反正等片刻结束之后,江雅芙惊觉不断外泄的精气神儿像是真的止住了!
面对惊喜疑问的目光,玄静很淡定,“保持本心,你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细心调养几日,身边便可恢复如初了。”
“道长……”时沛和江雅芙同时出口,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玄静自然也猜到了。
“既来之则安之。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
时沛还是想要个确切的答案,“道长,您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吧,那个世界还在吗?我们还在吗?”
玄静高深的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那个世界的你们无病无灾,又怎会同时无故消失呢?世上诸事无法一一解释清楚,也不必活的太过明白。”
玄静道长说的没错,没过几天,江雅芙的身体就彻底恢复了,生活又重新步入了正轨,她是女儿儿媳,是孩子们的母亲,也是时沛的另一半,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又过了几年,小石头和玉儿分别在他们该来的年份到来了,他们并没有像初一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小孩子,和哥哥姐姐一起在父母亲人的羽翼下快乐的成长。
时沛后来就带兵去南方镇守过几年,期间江雅芙依旧像前世一样为他镇守后方,为他照顾老人带孩子,做一个称职的贤内助。
但此生无论相隔多远多久,他们却再也不感到孤独了,上天入地,生死轮回,他们的心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