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褚羲, 时沛已经不再像个乌眼鸡似的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了, 倒有些沧海桑田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明确了江雅芙的心意,不再患得患失,人就大方许多了。
江家人再次见到完好恩爱的二人俱是十分欢喜。刘月婵拉着江雅芙的手,想到她前些日子受到的苦楚, 眼眶都红了。
江中天和江放父子没她那么夸张,但也是感慨连连, 欢喜的把二人往家里请。
江放直接抱过了小初一, 扛在了肩头, 孩子似的嘴里叫嚷着, “飞喽!飞喽!舅舅带你飞喽!”, 舅甥二人一溜烟的跑远了。
江雅芙和时沛自成亲以来,还从未在娘家住过, 今天他们破了这个例, 打算在这住两夜再回家。反正皇上特许时沛休息一段日子,而江雅芙觉得自己也该多与父亲亲近亲近,尽尽孝心了。
得知他们要住下, 所有人既意外又开心, 唯有一人不开心, 那就是被江乐乐欺负的死死的小初一。
江乐乐这孩子不知是像了谁,丁点儿大的人, 力气却不小,且精力旺盛,好奇心又重。她特别喜欢和小初一一起玩, 时不时的就会弄疼他,或者兴起在他脸上啃一口,涂的他满脸的口水。
这对于比她身子小但内里是大人的小初一来说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趁着没别人在的时候,他偷偷用不流利的语言告小表姐的状,但却都被亲娘熟视无睹了。
“小初一啊,她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她是喜欢你才这样的,你小时候还不如她呢。乖,你和她一样平常没有伙伴,难得在一起,好好和她玩儿啊。”
小初一抽抽着脸蛋,嘴巴噘的能挂油葫芦了。
月挂柳梢头。江中天一向歇的早,江放的一个朋友出了点事儿,他吃了饭就出府去了。
褚羲虽然回了储家,但他依旧经常来竹林小筑,这里对他来说永远是一块净土。只有在这里,他才是全然真正的自己。
今天,他这里多了位客人,时沛与他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与他细品着香茗,在皎洁的月光下谈起了时政。
没想到二人竟越聊越投机,时沛发现褚羲并不是贪恋权势一心只往上爬的人,他是真的有救国救民的抱负。褚羲也改变了他以往对时沛的看法,觉得他只是个外表鲜亮的武夫而已,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朝政问题上,他的见解要比自己深刻许多。
褚羲给他添了杯茶,“师兄高见。你知道吗?你总是给我一种错觉。面对你时我总有一种面对着老谋深算的朝廷大员的感觉。”
时沛淡笑,品了口茶,轻描淡写的回道:“这可能就是家世给我带来的好处吧。”
“呵呵也许吧。”褚羲也笑。
谈完了正经的,时间尚早,二人便开始越聊越轻松。
姑嫂二人说了许多体己话,刘月婵说道:“褚羲今晚应该是睡在竹林小筑,咱们去他那边逛逛吧,问他需要些什么,顺便看看那两人在聊些什么。”
江雅芙正有此意,她很好奇,时沛和褚羲私下里说话是什么样的。二人一拍即合,相携朝竹林走去。
她们二人正要转过最后一个弯就到了小筑,但就在此时,恰好听见褚羲问道,“听说华英公主是个绝色美人,真的很美吗?”
江雅芙顿时拉住了刘月婵,二人悄悄躲在一丛矮竹丛后面,竖着耳朵细听。
她秉住呼吸,面容逐渐紧绷,心里有丝紧张,她可没忘记自己在卑族大帐中与华英公主的对话。她让自己把时夫人的位置让给她,她就放了自己。
即便对方那时候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把这种话当成是玩笑,特别是江雅芙这样经历过一世的女人,更是如鲠在喉。
时沛有些惊讶,褚羲竟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相当的诚实,“美。”
江雅芙微动,刘月婵眼疾手快的握紧了她的手腕,示意她再等等。
褚羲不怎么信,“听说卑族人长得极丑,和咱们大不相同,一个蛮族女人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他成功的把时沛给逗笑了,“呵呵,褚兄你实在是应该多开开眼界了。”
见他如此,褚羲倒是信了,鬼使神差的又问道,“那她和京城第一美女许展颜比起来如何?”
时沛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认真对比二者的容颜,然后十分中肯的回道:“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江雅芙咬紧了牙,立即就想冲出去。
“和雅芙比呢?”
她当即停在了原地,像是浑身都长满了耳朵,想要听清时沛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就连每个呼吸的变化也要听的清清楚楚!他若是敢……?!
“没有可比性。她在我心里不需要和任何人相比,世上的美人多的数不过来,但我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那瓢,弱水三千又与我何干?”
他的语气笃定的不能再笃定,江雅芙抿起了嘴角,刘月婵用手肘撞了她一下,低声道:“这下满意了吧?”
二人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从竹丛后面转了出来,刘月婵笑道,“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在外面不冷吗?”
褚羲还没完全从时沛刚才给的撼动中走出来,随意的接道:“外面的月亮好,不怎么冷的,大嫂你们怎么过来了?”
江雅芙的神态时沛最为熟悉,她面上一点儿细微的神色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从她那略带羞窘闪避的眼神,他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的话是被她听去了。
时沛多年在军中训练出的敏锐程度非平常人可以,她们两个一靠近这边他便听出来了。他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江雅芙听的,但也句句是真心。再懂事端庄的女人也是需要甜言蜜语来哄的,这是他重生之后才悟出的道理。
太过懂事的女人往往是因为没有人宠着,不敢任性耍脾气罢了。从此以后她就由他来宠着,把前世的一并补上,争取让她做回出嫁前那个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女孩子。
时沛换了个石凳坐下,把自己坐热了的那个位置让给了江雅芙。体察到他这微小的心意,江雅芙心里越发的热了,他是真的变了许多,即便刚才他那些话部分是在哄自己,也证明了他的用心。
刘月婵也坐了下来,四人又聊了些家常,褚羲说晚上要住下,这里不缺什么,几人便各自散开了。
时沛和江雅芙手牵着手,慢悠悠的朝她出嫁前的闺房走去。
这时候江放也从外面回来了,奶娘和丫鬟丢下小初一和乐乐出去了。
刘月婵给江放边脱外衣边绘声绘色讲起了刚才的趣事,末了说道:“雅芙真是个有福的,虽然辛苦些,但姑爷知道疼她,这就比什么都强了。”
江放也叹,“是啊。我和爹就担心这个小妹,我俩自小没了娘,我和爹都是男人,难免有照顾不到她的地方,这门亲还是我和爹一起选定的,当时还担心高攀了,现在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床上的小初一再一次拂开了乐乐的魔爪,把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到了耳朵里,小嘴一撇,透着不屑。
臭石头似的时将军如今真的很会油嘴滑舌呢,弱水三千什么的,他居然真能当着褚舅舅的面说的出来?
江放惊奇的捕捉到了他不屑的小表情,笑着走到床边,把他举了起来,“你小子倒好玩儿,像是能听懂似的。娘子,这小子今晚跟咱们一起睡?”
刘月婵过来整理好了床铺,让乐乐躺在大床的中间,“对,他今晚和咱们一起睡。他们这是第一次在家里过夜,在雅芙出嫁前的闺房里说说知心话挺好的。快瞧!咱们乐乐一听小初一留下,多高兴呀!”
“哇!”小初一咧开小嘴就哭了。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江放吓了一跳,赶紧抱着小初一满地哄,嘴里振振有词,“乖啊,舅舅陪你玩儿多好,要不要骑大马?……”
小初一溜了舅舅两圈之后,就不忍心再折腾他了,再说他也困了,于是就迷迷糊糊的被人抱到了床上,摆在了乐乐的旁边。
两个同样精力充沛的小家伙,此时并排睡的呼呼的,就像两个可爱的小仙童。
时沛这是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参观江雅芙的闺房,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动,到处都是她少女时生活过的痕迹。
她用过的各种小东西,她小时候在墙上刻的字,以及各种似陌生又熟悉的她的气息。
时沛环着她的问道,“那时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最常想的是什么?”
江雅芙回忆了下,落寞的说道:“想我娘,想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当然,少女怀春的她也时常琢磨褚羲。但她又不是疯了,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时沛面前说的。
“父亲说过她是什么样的吗?我想她一定是和你差不多的。”时沛生长在父母双全的幸福家庭里,他虽然没经历过,但是那种心境却不难想象。在战场上,他每天都在面临着生离死别,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的父母失去了儿子,多少的儿子不能再见父母最后一面。
江雅芙陷入了温柔的回忆,“父亲不常说起她。孙妈妈倒是总对我讲起,她说她是个特别知书达理,特别温柔恬静的女子,如果她活着,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哥哥,他至少享受过母亲的爱。”
时沛拭去了她眼角涌出的泪珠,“你是一个和她一样好的母亲,咱们会一起看着儿女们长大,岳母在天上看了也会觉得欣慰的。”
“嗯,你说的对。”
这是江雅芙第一次对他讲起母亲的事,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是不愿意触及这个伤痛的。
但今天,他仅仅是与自己住在这里,仅仅是一句短短的问话,就撩动开了她紧闭的心扉,让她愿意向他诉一诉她心里永远也不能得到完满的遗憾。
时沛拥着她,给予无声的安慰,他再一次鄙视前世的自己,对她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她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心事,那些心事也许表面无痕,但在她心里却不知怎样沉淀发酵,经年不肯散去。
这一夜似乎与以往的那些柔情似水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如果江雅芙的心上有几把锁,那么时沛已经不知不觉的又融化掉了一把,越来越靠近本真的她了。
在江家度过了愉快的两天,一家三口终于舍得回家了。
没过两天,卑族国王派来和谈的使臣终于进京了,此次卑族派来了他们最好的外政大臣独孤凉、及他的儿子独孤昊,还有……华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