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展颜喝了半盏茶, 与国公夫人随便聊了些, 便提出要去看江雅芙,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国公夫人不好再推脱,“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过去吧。不过您千万要小心, 雅芙的病……哎!若是不小心染上了,任谁都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无妨, 我会小心的。”许展颜轻描淡写的回道, 心里却加强了戒备。
躺几个月?自从入了三皇子府, 她连一天都不敢放松下来, 时刻如履薄冰, 与各种妖魔鬼怪斗法。偶得片刻安宁的时候,江雅芙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毕竟她正过着自己差一点就过上的另一种生活。人家日子和和美美, 说半点不羡慕那是假的。
许展颜起了身,却诧异的发现不只国公夫人跟着她起身了,连镇国公也站了起来, 并且看上去是要随她一同前去!
她只好干笑道:“我不过是来探望姐妹, 有国公夫人陪着我就行了, 您老身子骨不好,小辈岂敢让您陪同呢?”
谁知人家打定了主意。镇国公面色红润, 中气十足,“都是些旧伤罢了,也不是靠几日就能养的回来的。你虽是小辈, 但到底是皇家人,老夫万不敢怠慢。正好老夫心里也惦记雅芙的病情,这就一同前去吧。”
“……也好。”
一行人终于到了江雅芙的院子,孙妈妈正亲自守在外面,见人过来了,赶紧带着丫鬟小厮们行礼。
国公夫人问道:“少夫人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回夫人,少夫人今天倒是好些了,只是病容十分憔悴,不宜见人。”
许展颜接道:“无妨,我正好带了大夫过来。虽是个男大夫,让少夫人隔着床幔诊病即可,也不算伤了规矩。”
她又转头对姓孟的大夫的说道:“等下给少夫人诊脉千万要仔细些,需要用什么药尽早说,这里没有的,三皇子府里还有一些贵重药材用的上。”
孟大夫是个干瘦的五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透着几分精明,“是,小人记下了,一定好好给少夫人诊脉。”
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国公爷此时却再度开了口,一双犀利的老眼直盯着孟大夫的眼睛,像要把他的灵魂钉在刑架上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雅芙身染恶寒,虽说已经好了一些,但你可仔细着,千万别给诊错了。老夫听说有些庸医连相似的病症都分不清,延误了最佳治病时机的比比皆是。老夫当年在边关就曾亲手斩杀过两个害人的庸医,他们都说我这伤无大碍的,结果你看,现在还好不了。孟大夫你说是不是?”
孟大夫被他充满杀气的话吓的直冒冷汗,“是是,国公爷见识高远,小的一定用心,绝不耽误少夫人的病情。”
“哈哈!那就好,老夫信你。这样吧,等下你给雅芙看完病,到我房里去,给我的伤腿也瞧瞧,如何?”
“小人自然……自然是求之不得。”
国公夫人见已经起到威慑作用了,这孟大夫再被自家老头子吓唬下去估计就要尿裤子了,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瞧你,当谁都是你的部下呢?整天斩杀这个斩杀那个的,没得把人吓死?冲撞了皇子妃有你的罪过。”
许展颜强笑道:“没事的,国公爷豪放真性情,展颜颇为敬重。”
孙妈妈引着几人进了屋里,门一打开,一阵浓郁的药气便扑面袭来。
国公夫人皱眉,问孙妈妈,“不是让你们提前放放药气和病气吗?”
“回夫人,已经放过了。但开了一会儿窗子少夫人就冷的受不了了,需得盖三床被子,奴婢实在舍不得她……”
“好了好了,娘娘已经带了大夫过来,别在贵人面前哭哭啼啼的。”
儿媳妇的内室不方便进去,国公爷便站在外间等着,由国公夫人领着许展颜和大夫进去探病。
孙妈妈和春月搬好了凳子放在床边,床幔特意用的不透明的,看不见里面的人。
“雅芙,好些了吗?三皇子妃亲自登门看望你来了,还给你带了大夫过来。”国公夫人问道。
里面过了几秒钟才传来两声艰难的咳嗽声,听起来无比的虚弱,“咳!咳!多谢娘娘,雅芙病重不便给您施礼,望请见谅。”
此言一出,国公夫人和外间的国公爷俱是心头一震,怎么会是雅芙的声音?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无论如何,是她就好,这场戏终于能圆满的演下去了。若是尺素的话,怕声音上会叫许展颜听出端倪。
许展颜亲切的回道:“你安心躺着吧,这个时候我怎会挑你的礼数?孟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过来诊脉吧。雅芙妹妹,你把手腕伸出来,孟大夫有些年纪了,叫他隔着帕子给你摸摸脉。”
“咳~多谢娘娘,那就劳烦孟大夫了,咳~”
说着,众人就见一只皓腕从床幔下面缓慢的伸了出来,看上去无半分血色,像是有病之人的手。
孙妈妈上前在那手腕上铺了一方丝帕,孟大夫伸出一只手,就要落在上面……
“孟大夫!”外间那洪钟似的声音突然再度响起。
孟大夫一哆嗦,顿住了,“国公爷请吩咐。”
“无事,记得千万好好的诊。”
“是。”
孟大夫忐忑的把手指落在了丝帕上,触手之后立刻就惊了,这是生了什么病?身体怎么能冰成这个样子?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毫无人气。
他定了定心神,仔细的感受脉搏的跳动,他告诉自己,他正把脉之人是个得了恶疾的贵人,他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他虽然身份低微,但是脑子灵活,不然也不可能游|走在上层之间,甚至入了三皇子府。
他心知三皇子和皇子妃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但看刚才镇国公的表现,他却得要好好斟酌了。三皇子他惹不起,镇国公他同样惹不起,或者说,是更加惹不起。
他女人绣花似的诊脉,把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把精力全部投入在脉上。
咦?他皱起了眉头,这脉甚是奇怪,他生平未见。
脉搏虽迟缓了些,也确有些伤寒征兆,但绝不该病到如此地步啊,寻常情况下,喝两碗姜汤发发汗也就好了。
可这冷如冰的体温又该如何解释呢?
里面虚弱的声音传来,“大夫,我的病怎么样了?还有的治吗?”
“少夫人您先别开口,我再断断。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面貌?”
他这边刚一提议,那边国公爷就开了口,“胡闹!若不是病的重,也不会让外男进入内室,再逾距的却不能够了!先前已有大夫来看过,不必再看了。”
见家长动了怒,孟大夫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把心思在内里琢磨了几遍。
末了,他终于收回了手,站起了身。孙妈妈上前把那只手腕重新塞回了床幔里。
许展颜显得有的焦急,“孟大夫,病情如何?”
孟大夫慎重的说道,“回娘娘,回国公爷和夫人,之前的大夫诊断的没错,少夫人的确染了恶寒,好在病情已在好转,小人这就开几幅药给少夫人,不出十天少夫人就能痊愈了。”
许展颜异样严肃的看着他,“当真吗?你会不会诊断有误?”
“娘娘,小人家里世代行医,此等症状说来算不得太稀奇,肯定不会错的。”
国公爷和夫人听了这话极其满意。国公爷亲自招呼孟大夫,“孟大夫,你出来写方子吧!顺便换间房给老夫看看腿,此等医术高超的大夫老夫从前竟从未得知,实在遗憾,也许早遇到你,我这旧疾就早好了。”
孟大夫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你太过誉了。”
许展颜点了头,孟大夫便跟着国公爷出去了。
许展颜依旧不甘心,难道江雅芙是真的病了?虽然有她带来的大夫亲自把脉,又听见了她的声音,但她依旧心有怀疑。今早才得到边关探子的密报,说时沛悄无声息的得了一大笔粮草,资助他的是个京城口音的男人,这里面她总觉得有什么联系。
“咱们也出去吧?”国公夫人说道。
许展颜不甘心看着床幔,“雅芙妹妹好好养病吧,我先走了。”
这时,却听江雅芙一声细弱的轻咳,“咳,娘娘请等一等。既然男人们都出去了,我就算拖着病体也该给娘娘见个礼才是。”
孙妈妈上前把床幔拉开了一半,露出了江雅芙的脸,她艰难的撑起了身子,面色惨白,乌发凌乱,隐隐颤抖着,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看上去下地都困难。
许展颜不敢托大,这是真的病了啊!万一把病气过给自己就糟了,她突然有些后悔在这房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
她轻轻的用帕子堵住了鼻子,“还不快让少夫人躺好!雅芙妹妹你安心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太后的寿诞也该到了,到时候咱们寿诞上再见。”
江雅芙急喘了两下,在孙妈妈的搀扶下又躺了回去,“多谢娘娘体恤,恕我今日不能亲自相送了。”
许展颜快步离开了江雅芙的院子,恨不得立即脱光身上的所有衣服,再好好的泡个澡,洗掉所有的晦气。
国公夫人极力挽留她在府里用饭,被她找个理由给拒绝了。
国公夫人无奈,只好说道:“也好,那孟大夫?”
许展颜一刻也不想在国公府里待了,“给国公爷瞧完了病叫他直接回去就行了。”
“啪”的一声,房门终于再度关上了,室内没有任何一个外人了,江雅芙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躲在被子里的尺素给拉了起来。
“快起来吧,人已经走了。”
尺素嘴唇不住的颤抖,上下牙直打架,一把把怀里的大块冰给推开了,刚才差点儿冻死她。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江雅芙,激动的不能自已,“少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江雅芙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及时赶回来了吗?你们做的很好。”
春杏从外面进来,手上端着一碗姜汤,“尺素姐姐,赶紧把姜汤喝了吧,但愿你别真生病了。”
尺素接过汤碗,吸了吸鼻子,“就是真病了也值得。”
孙妈妈此时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洗了一条温布巾,把江雅芙脸上厚厚的粉给擦去了,“这关终于混过去了,没想到少夫人回来的这般巧,恰好遇上她来了。”
江雅芙也生出了一股劫后余生之感,“老天保佑呗。”
春杏年纪小,存不住话,疑惑的问道,“少夫人,既然您都回来了,为何还要让尺素姐姐假扮你呢?”
孙妈妈瞪了她一眼,“胡说,少夫人是多金贵的人!让她抱着冰块冻一场还了得?”
春杏受教,后悔自己嘴太快,也对,下人本来就该替主子受苦的。
江雅芙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
等到把几个丫鬟都打发出去了,她才单独和孙妈妈说了怀孕的事,并嘱咐她暂时不要对几个丫鬟说,不是不相信她们,而是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说不定一下不小心就透漏出去了。此事不只涉及到脸面名声,更涉及到身家性命,她不得不小心。
孙妈妈高兴之余答应了下来,院子里有她亮着眼睛撑着,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江雅芙梳洗过后,重新见过了老高,带他去拜见父亲母亲。
国公爷和夫人正心急的等着她呢,她再晚来一会儿他们准保就过去了。
先是老高把边关的真正形势向国公爷汇报了一遍,国公爷听了心情凝重,让管家给老高一笔银子,让他好好安顿和他一路护送江雅芙的兄弟。
老高收下了银子,但却拒绝了其他好意,“属下此番任务就是护送少夫人和陈小姐,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我这就带着兄弟们回去了,边关还需要我。不知老将军可有什么话带给少将军?”
国公爷想了下,“告诉他,打胜仗回来,灭了蛮子!”
国公夫人被他给气笑了,“你怎么不去灭?”又让老高传几句叮咛话,才放他离去。
这下只剩下真正的家人了,江雅芙要福声行礼,却被国公夫人一把给拦下了,“你是大功臣,不必行礼,该我和你父亲向给道谢才是。”
说的江雅芙脸都红了,“母亲~”
母女二人拉着手,做娘的最知道娘心里惦记什么,“想孩子了吧?”说着让人赶紧把小初一给抱了过来。
小初一两个月不见亲娘就像两年没见了一样,窝在她怀里就开始扑簌簌的掉眼泪,看的人心疼极了。
国公爷惊讶道:“这小子,居然还认得他娘?”
江雅芙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孩子,重生了一回,也成了小孩心性了。他长大了不少,身子也更壮实了,见了他她这颗心才真正的踏实下来了。
江雅芙不敢抱他时间太长,把他放在身边,便把这两个多月前前后后的事全对国公夫妇说了一遍,被卑族人劫走的事她虽然没有细说,却不难想象其中的惊险,听的国公夫人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雅芙的语气有多轻描淡写,她就有多心疼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国公爷也说,“时家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国公夫人眼眶泛泪,“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母亲,没事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国公夫妇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了,却又被江雅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掀起了巨大波澜。
“父亲母亲,我又有了身孕了,大约两个月了。”
“什么?!”
小初一也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心的大叫,“弟弟!弟弟!”
国公夫人咽了下口水,看她的眼里都冒着惊喜的亮光,“雅芙,真的有了?”
“嗯,是真的,夫君也知道。”江雅芙羞赧的低着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国公夫人实在压不住兴奋,时家人丁单薄,原本她还担心雅芙会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只得一个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了,真是可喜可贺。
“好是好,可这孩子,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国公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几人顿时都把喜意收了起来,是啊,到时候怎么对外解释呢?既不能透露雅芙去边关的事,又不能把这无端的绿帽子扣到国公府的头上。
如果时沛此时就出现在眼前还好,到时候想办法遮掩,勉强说孩子早产了两三个月出生,可他眼下是根本不可能回来的。
这可难了。
而且许展颜走的时候说了,太后的寿诞就快到了,既然江雅芙的病快好了,就不得不去参加宴席了。而且,她确实在圈子里消失了太长时间了,怎么说也该露个面了,这又添了许多变数。
人人都为这肚里的孩子捏把汗,但愿他足够坚强,别有什么闪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