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酒楼出来, 江雅芙的神色就一直十分严肃。她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华英公主的心思, 并没有因她比自己小几岁就轻视她,觉得她也像一般小女孩一样胡闹。论起心计和狠辣,这个女孩绝不输给任何人。
离酒楼很远了,陈如芸才忐忑的问道:“表嫂, 刚才那人你认识?”
虽然四下无人,江雅芙依旧十分谨慎, “回去再说。”
回了小院, 屋里只剩自己人了, 她才把真相道出, “刚才那人就是华英公主。”
“什么?”不止陈如芸, 所有人都惊着了。
“表嫂,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她们就两个人, 我带着张三李四肯定能抓住她。”
李四赶紧摇头, “我可抓不住……”
江雅芙无奈的叹道,“你看你,急起来还没李四想的周全呢, 你们三个加一起都不是邵春的对手, 就更别提华英公主了。她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 若是像我这样的,你一个能打我一百个。再说我们眼见着的是两个, 暗地里说不定还有别的帮手呢。”
陈如芸恍然,“是我太过心急了,可她胆子怎么这么大?我的胆子就够大了, 没想到有比我还不要命的。”
“这就叫有恃无恐吧,此事你们几个不得对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知道了,表嫂。你怎么知道她是华英?你见过她不成?”
江雅芙顺口编了个理由,“我听你表哥提过她的样貌,结合她的举止做派便有些怀疑。她坐下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她手腕上佩戴的族徽,这才确认了是她。”
“哦,原来如此,还是表嫂你心细。”
江雅芙松了口气,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族徽。
很快,她就把邵春留在这里的那两个小兵找了过来,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其中腿脚快的火速去大营交给时沛。
她把见到华英的经过和对话一五一十的还原到信中,还有她的打扮和侍女样貌都详细的记录了下来。时沛见她派人风风火火的送来信,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待一见了信的内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被提了起来,华英公主身份复杂,在卑族王庭的地位有些尴尬,他看的出来,上次自己与她说的一番话对她是有所触动的,但他却没有自大到认为仅仅因几句话就能打消华英攻打大夏的念头。
大夏与卑族相邻,同生活在一块陆地上,本来他们的生活状况就比大夏恶劣,如今大夏遭了天灾,他们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看来华英真的是打上了粮草的主意,或许还有刺探其他情报的考量。
时沛立即派出了一支精锐小队,乔装混迹在酒楼街巷中,暗暗查访华英公主的行踪。
然而华英公主也不是吃素的,尽管时沛叫人做的隐秘,还是被她敏锐的觉察到一丝不寻常,很快便中止了刺探行动,更是直接断了江雅芙这条线,悄悄的撤出了拢月城。
江雅芙为了配合时沛,故意到与华英相见的那间酒楼里去递消息,也始终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音信全无。想来是抓捕的动作被她发现了,交易粮食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粮食终于在年前全部转移到了大营,搬开了心头大石的江雅芙总算彻底轻松了,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她决定把永兴米铺的分号开到拢月城来,平时有了准备,将来若再遇到这种事也不必像今次一样素手无策。
除了郭掌柜和两个大伙计留下设立分号之外,其余的伙计都被江雅芙放回他们自己的家乡去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也让他们回去过个好年。
时沛有些发怔的看着手里已经看过数遍的书信,还有随信一起送过来的一方帕子,心中满是思念。自从客栈一别,已经快两个月没见着她的面了,也不知道她在这苦寒之地过的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
连邵春这小子都见过她几面,自己却像是被卖给了这大营一样,不能轻易离开。
邵春从外面进来,“大哥,过年这几天城里的布控我都安排好了,只会比平日严,不会因为过节就放松警惕的。”
时沛把信和帕子收了起来,“辛苦你了,做的不错。大营这边也都安排妥当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卑族人知道大夏人把春节看的极重,怕就怕他们故意趁这几天过来偷袭,这几天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伙食也弄的丰盛些。”
“那是自然,兄弟们都明白这个道理,谁也不想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船。”
“如此甚好。”时沛长舒了一口气,没来由的涌上了一股疲累。如果这里不是军营该多好,他和江雅芙在一起不时的拌拌嘴,气的她小脸鼓鼓的,却拿自己毫无办法,小初一这缠人的孩子则在一旁被他们逗的咯咯的笑着……
邵春深知他的烦恼,大着胆子提道:“大哥,你和大嫂距离这么近,你真不打算回小院过年啊?”
“嗯,除夕那几天我绝不能离开军营半步,就算我爹娘来了,我也不能擅离职守,万一卑族大军偷袭,这个罪责没人能承担的起。”
“大哥,你想没想过?你出不去,但咱们可以让嫂子进来啊!您和嫂子在军营里团聚,岂不……”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时沛给打断了,“胡说!大夏军规严明,军规明文规定,不得让女子进军营。再说这成千上万的士兵,不只我一个人有亲眷,又何止我一人不能在节庆里与家人团圆?如果人人都把自己的家人接进军营里来,那成什么样子?”
邵春不服气,“可是大哥,您到底不一样啊,你是一军统帅,您若是将心不稳,会影响士气的啊。再说大嫂就在十几里之外,她只是进来看看您,我敢打包票,兄弟们没有一个会说三道四的。”
然而时沛的立场十分坚定,“我说不行就不行,没的商量。你小子最近给我精神点儿,少动歪脑筋知道吗?”
“知道了。”邵春闷闷的答应了,然后嘴巴服气了,歪脑筋却转动的更快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王大庆,二人一起嘀嘀咕咕半天,琢磨出一条计策来。
自从疑似在邵春面前掉了胡子,陈如芸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放心了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放不下了。他人那么贱,腿那么快,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这几天她把小胡子给摘了,在院里恢复了女装,自那天起就养成了爱祸害馒头的毛病。
她正坐在桌前掰馒头,口里阵阵有词,“这是贱人的头,这是贱人的胳膊,这是贱人的腿……”
忽然‘贱人的头’被一只大手捻了去,放进了嘴里。
“小胡子这么恨谁啊?不会是在下吧?”
陈如芸嚯的起身,他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你!”
邵春一口馒头含在嘴里,呆愣的看着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张脸,不再有胡子,皮肤也没有了故意涂抹的那层蜡黄,光洁如玉,粉面桃腮,双眼大而水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里面正含着怒火。
“喂!登徒子,没见过女人吗?这就看傻了?”
邵春脸一红,赶紧把馒头咽了下去,“咳,只是突然见到你的真容有些意外罢了,没想到你长的比我想的还好看。”当然,这后半句他是用了很小声说的。
可也足够让陈如芸听到了,她呼吸一窒,这家伙,果然上回掉了半撇胡子被他瞧见了。瞧见了也不明说,害的她瞎捉摸了好几天。
“你又来干什么?”
邵春原本以为她是个男人,与她怎么胡闹都行,可乍一和女孩子打扮的她说话,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
“陈小姐。”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陈姑娘?”
“土气死了,我叫陈如芸。”
“茹云小姐……”邵春一开口,又收获了一枚眼刀子。
“我和你那么熟吗?”
邵春这下子蒙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叫她‘喂’吧?
“那叫你什么好呢?陈……陈……陈陈吧。”
陈如芸偷笑,溜傻小子挺好玩儿的,没想到他看起来挺机灵的一个人,和姑娘打起交道来竟会这么傻。
“行了行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总不会来和我闲聊的吧?”
邵春蹬鼻子上脸,坐到了她旁边,“我想办件事,需要你的帮忙。嫂子留在边关不就是为了陪大哥过个年吗?可大哥怕卑族蛮子作乱,不敢离开军营。军营里又有规定,不能让女人进军营。我看大哥这几天神色郁闷,肯定是想嫂子想的,咱们得帮帮他们吧。”
陈如芸皱眉听完了他的话,忽然眉毛一扬,计上心来,“把女扮男装的表嫂偷偷弄进军营去不就得了吗?到时候表哥见了表嫂,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媳妇赶出去!”
这两人都属于胆子大到敢捅破天的,在此道上简直一拍即合。
“陈陈此计正和我心!咱们就这么干,你放心,军营里面我都安排好了,我带个把人进去还是不难的。”
陈如芸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泄气,“可表嫂不一定答应啊,她那么识大体,肯定宁可与表哥分开也不愿意让他为难的,咱们这番心意算是白费了。”
“不白费,到时候咱们如此这般……”
听完了邵春的计策,陈如芸兴奋的直叫好,“好!就这么定了!”
邵春也喜,有她配合,事情就好办多了,到时候万一大哥不高兴问罪了,大不了由他扛着。
他正想着,忽见陈如芸好似有些踌躇了,便问道,“你怎么了?还有什么纰漏吗?”
“到时候表嫂和表哥过节去了,我……我怎么办?”难道就剩她一个姑娘家和张三李四过年吗?
邵春一愣,懊恼自己怎么竟把她给忘了,“简单,一只鸭子也是赶,两只鸭子也是放,到时候你和你那两个跟班随我一起去吧。”
“你说谁是鸭子?”陈如芸柳眉倒竖。
“这不是重点好吧,我就是打个比方。我看你那两个跟班有几分本事,说实话跟着你当小流氓实在太可惜了些。正好我带他们去军营见识见识,要是愿意今后收敛性子从军,也好奔个正经前程,比跟着你瞎混强多了。”
他的话不太好听,尤其是小流氓、瞎混之类的词更是戳中了陈如芸的怒点,可她却怒不起来,只因他说的话确实在理。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纵然她有比男儿还要高的心气儿,比他们还要向往自由,能做的却终究有限。能像现在这样,已经是父母宠爱纵容她的最大限度了。她早晚有一天要嫁人,之后相夫教子,成为无数平凡女人中的一个,困在或大或小的庭院里。
到时候就绝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的和张三李四来往了,她有高贵而正经的身份,可他们呢?他们性子野,若不是早年机缘巧合被她收服,是谁的话也不肯听的,将来自己若是无法约束他们,他们只会从小流氓变成老流氓。那是她万万不愿意见到的。
她想明白了此事,闷闷的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但是咱们说好了,到时候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不得强迫他们。”
“那是自然。”邵春说通了她,神采飞扬。呵呵,等那两个小耗子进了军营,哪还有强迫不强迫一说啊?
不能与时沛共度新年,江雅芙的确很失望,但也十分理解他,思及前世无数个天各一方的新年,如今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至少等年后他们就能见面了。
这么一想,她很快就恢复了神采,问起了邵春,“上次带去的菜你大哥喜欢吃吗?”
邵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道,这个问题是绝不能实话实说的,“喜欢啊,大哥把菜全都吃光了!他可小气了,舍不得分给兄弟们吃呢。”
果然这话一说,江雅芙立即笑颜如花,“他也真是的,不过是几口菜罢了。邵兄弟你们可别怪他啊,嫂子这回多做几个菜,你拿回去大家一起吃,就说是我说的。等除夕那天白天你过来,我给你们包十几斤冻饺子带上。”
“嫂、嫂子,不用这么辛苦了,其实军营里的伙食真挺好的,上次我是故意替大哥装可怜,想让你心疼他呢。”邵春受到了惊吓,赶紧解释,嫂子的菜可比挨军棍还可怕呢。
然而江雅芙这么贤良淑德的女人怎么会怕辛苦呢?“好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你放心,根本累不着我,这几天我的厨艺大有长进,保准你们回去吃了还想吃。怎么?你是不是瞧不上嫂子的手艺?”
邵春疯狂摇头,“不是不是!那嫂子你就做吧。”
陈如芸被他一脸如同半个月不通便的样子逗的憋不住笑,怕打击到表嫂,赶紧从邵春身边捂着嘴跑了出去。
“这丫头,这是怎么了?”江雅芙不解,“真是越来越不稳重了。”
邵春觉得眼前的这个嫂子已经不是他印象里的嫂子了,简直是个厨房恶魔,想起来就让人瑟瑟发抖的那种。
“那个……嫂子啊,我去看看陈陈怎么了?你先忙,需要我帮忙就喊我!”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不用你们帮忙,哎,跑的还真快。诶?陈陈?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邵春这次又是拎了满满一个大食盒回去了,时沛这回没有给郁东逃跑的机会,把三人叫到一起,菜码一一摆好,他先提起了杯子,“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不对?!”
“对~”他得到的是三个有气无力虚情假意的答复。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天,邵春很早就过来了,按照原计划,帮江雅芙她们收拾东西,准备吃食,特别是江雅芙之前说过要给弟兄们包好些饺子。
万幸的是!守院子的二老也想过个顺口的好年,抢过了调制饺子陷儿的活,邵春松了口气,和大伙一起包起了饺子。
他出身不高,小时候干过包饺子的活,因此上手很快,李四手巧,也包的像模像样,江雅芙是包过两回的,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儿。张三人家不会,也不打算学,在院子里耍起了大刀。
唯有陈如芸一个人不会,偏偏兴致还高的很。
江雅芙脾气这么好的人,在手把手的教了她两个之后也失去了耐心,“哎呀,你自己慢慢琢磨一下吧,我先去把这些煮了吃。”
她一走,邵春就把屁股凑了过去,“我教你,其实可简单了。你这手放的位置不对,应该捏着这里……对,哎呀不对!”
他教的特别耐心,还不时的上手教,虽然极力避免碰到人家姑娘的手,但还是有那么几次不小心碰到了。他这边面红心跳的紧,然而陈如芸心大如锣,包饺子就只把心放在饺子上,什么旖旎也没觉出来。
终于,她包成了一个不露馅的饺子,高兴的举起来给邵春看,“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不知怎么搞的,鼻头上弄的都是面粉,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邵春一时看花了眼。
“好看。”
陈如芸得意了,“我包的嘛,当然好看了。”
“你脸上有面粉。”
“嗯?是吗?”陈如芸抬起胳膊就要擦,邵春却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帕来,轻轻的擦了下她的鼻头,“好了,这下子干净了。”
他脸上泛着可疑的红,痴痴的看着自己,又做出这样的举动,陈如芸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像有一百只小鹿在乱撞。
“你先包着,我去看看表嫂需不需要帮忙!”
天黑了,城里的富户们陆续开始有放炮竹的了,邵春也该回去了。
“嫂子,咱们以茶代酒,我敬您一杯,祝你和大哥早日团圆,阖家美满。”
有身边这几个活宝在,适当的减轻了江雅芙心中因时沛不在的失落感,“好,那嫂子也祝你早日遇到心上人,抱得美人归!”
一杯香茶饮进肚里,没一会儿江雅芙便觉得眼前的人全都由一个变成了两个,正纳闷儿自己这是怎么了,下一秒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