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一这回是真病了, 小脸惨白, 浑身发冷,一直拉肚子。虽然内里是个成人,但他的身子毕竟是个娇嫩的孩子,不管多大都是爹娘的孩子。
原本蔫蔫的他在见到江雅芙之后立即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伸手要抱,江雅芙心如刀绞, 抱起他的小身子不住的哄。
大夫把刚才和时沛说过的话又和她说了一遍, “少夫人放心, 小公子是肠胃受了凉, 我刚刚已经给他开了温补的药, 还有几贴贴肚脐的药,只需精心的伺候着, 夜里要是再不见好转的话就让人再去找我。”
江雅芙道谢, 时沛客气的把人请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见她还是抱着小初一不撒手,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安抚着她躁动不安的情绪, “不会有事的, 人哪有不生病的?晚上咱们亲自看着他, 我没让大夫回去,让他暂时住家里了。”
江雅芙难掩自责, “都怪我,我应该在家守着他的。”
小初一见她如此难过,就强忍着不再撒娇了, 难受的小脸抽抽着,这让当娘的更觉心痛。
时沛抱过了他,对江雅芙说,“晚上你睡里面,我睡外头照看儿子。”
“你行吗?”江雅芙不放心的问道,“夜里少不得要给他换尿布换药,还要喂牛乳,还是我睡外边吧。”
时沛不许,“听我的,你白天为了大哥大嫂的事已经够累了,晚上照顾孩子的事我来做,做不好的你再教我。”
他握了下小初一软乎乎的小手,父子两个达成了默契,晚上尽量不吵她。
夫妻二人一直照顾小初一到了深夜,见他终于舒展了眉头平稳的睡去了,江雅芙才松懈了下来,再也支撑不住困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而时沛则继续目不转睛的看着身旁的小不点儿。
轻轻的戳了戳他的小手臂,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们一共有三个孩子,像这样心力交瘁的夜晚前世江雅芙说不定经历了多少个,她心里的恐慌又能向谁诉?而那时他在哪里?他正在遥远的天边,不曾帮她分担过一丝一毫。
小初一的眼皮忽然跳动了一下,时沛赶紧把他抱了起来去把屎尿。这在前世的他是不可能想象的,他屏住呼吸把迷迷糊糊的小初一收拾干净,抱回了床上。
刚才这一次出恭看上去正常多了,应该是无大碍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怎么看都觉得小初一整个人拉的瘦了一圈。臭小子,才这么大的小人儿啊,你倒是拉的怪心安理得,爹当真是欠了你的。
他怜爱之心泛滥,低头在小初一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小初一身体恢复了许多,也不觉的困了,正要睁开眼睛,忽然他感觉自己脸上湿乎乎的,然后就刚好看见老爹的嘴刚刚离开了他的脸……
时沛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醒来,顿时老脸一热,前世他连正面夸奖孩子的时候都少,就更别提此等亲密的举动了。
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初一,是不是饿了?”
小初一呆呆的眨了下眼睛,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未来的国公大老爷!亲他了?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唯一一次被他举到了肩膀上,那件事他一辈子都记得,然而就在刚刚,他竟然温情脉脉的亲了自己一口!
这段时间父亲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他十分确定他就是自己前世那个高大威严的老父亲,可他的种种转变又时常让他产生自我怀疑,特别是当他和母亲相处的时候,居然真的像个小伙子!
他和母亲怎么样都好,他可以当成是看戏,但刚才那一刻,他竟然表现的像个父亲了!他刚才真的从那一吻中感受到了他对自己那股纯然的舐犊之情。
原来他们几个不是父亲传宗接代的工具,实则他也是爱他们的呀。
他没反应,时沛就当他是饿了,端来半碗一直热在水里的牛乳过来喂他。
他的动作无法做到女人那样细致,却极力做到最好,可尽管再小心,还是糊了小初一一脸。他笨拙的边喂边擦,“还难受吗?难受千万别忍着,你还小,难受了哭闹是应该的,爹娘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小初一把脸一偏,表示自己不想吃了,时沛放下碗,重新把他抱起来,用江雅芙教自己的方法给他拍后背。
突然,伴随着一声小小的‘吧嗒’之声,时沛蓦地僵住了。
原来是小初一伸着脖子,费力的在他脸上回亲了下,涂了时沛一脸的牛乳。
小家伙见他这副样子,觉得自己得了逞,高兴的咧着小嘴笑的开怀,时沛满脸的无奈,不自然的笑道,“你这个臭小子,逗起你老爹来了。”
小初一乖巧的趴在他的怀里,这是他的父亲啊,只要他在乎自己,自己在他身边就永远可以心安理得的当个小孩子,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他不禁想,如果前世儿时趁父亲在家的时候,自己也生这么一场病就好了……
父子二人的小秘密江雅芙并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发亮了。
诧异了一下自己昨晚居然能睡的如此踏实之后,她赶紧起身去看小初一,结果却被眼前的一幕弄的一怔。
只见小初一正安然的躺在床边,微张着小嘴,发出均匀的呼吸。而时沛则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手支着床撑着头,保持着随时要伺候小初一的样子。
大清早,江雅芙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泉泡过一般,看来昨晚真是难为他了。
她轻轻的推他,“喂,醒醒!”
“啊?”时沛撑着下巴的手一滑脱,身子晃了下,差点栽到地上去,“初一怎么了?”
江雅芙笑道,“初一好着呢,我睡好了,你快上床睡觉吧,等下我抱着初一去给大夫再瞧瞧,然后给他好好洗洗,你就安心歇着吧。”
时沛也不和他客气,像乳燕投怀似的,爬上床去抱住了她的腰,脑袋在她怀里拱,“那小子倒睡踏实了,可累死我了。”
江雅芙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狗子真乖,赶紧睡觉吧。”
时沛立即抬起头对她龇牙咧嘴,“不许在儿子面前这么叫!”
“好好,不叫成了吧?”
大夫开的药很管用,加上一晚上的悉心照顾,小初一的病很快就痊愈了,江雅芙发现他有了一点点的变化,以前他很排斥时沛,可经历了那一晚,他对时沛亲近了许多。时沛单独抱他出屋走走,他也不挣扎了。有时候看着他们两个父慈子孝的样子,江雅芙心里甚至还会泛起一丝酸水,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吃谁的醋。
江雅芙白天细细查问了奶娘,还有府内的其他人,特别是她之前特别叫人关注的那几个的钉子,均未发现什么异常。奶娘觉得自己很委屈,但现在乃多事之秋,她不敢拿小初一开玩笑,就毅然把奶娘给辞了。
前世小初一的奶娘也换过两个,后来等到他一岁多就断奶了,就再没请过奶娘。这个奶娘是时沛请来的,前世用过的那两个早就忘了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
恰好国公夫人身边一位老妈妈的小儿媳妇最近生了孩子,那小媳妇白白净净,是个规矩人,国公夫人便做主把她请进府里,喂养小初一几个月,这事就算是有了着落。
陈如芸照例蹲在家中闭门思过,正闷的发慌,秦罗依亲自找上门来了。
郡主大驾光临,陈夫人不好继续圈着女儿,只好允许她见客。
秦罗依瞥着嘴,“见你一面还真难,你这又是犯了什么错?”
陈如芸毫不在意,随意一摆手,“别提了,都是些鸡毛蒜皮。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秦罗依自顾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
“咱们两个好像没好到这种程度吧?”
秦罗依重重的放下茶杯,瞪着她。
陈如芸投降,“好了好了怕了你,郡主发火我可惹不起。你不会也是在家呆的无聊,来找我斗嘴皮子的吧?”
“才不是。”秦罗依把一个小布包丢在了桌上,“喏,这是那天在围场和禇羲换的衣服,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扔了也不妥,于是就来找你了。”
陈如芸扬眉,“我?找我干嘛?”
“你帮我还了它。”
“喂!”陈如芸跳了起来,“我也是女孩子,你不方便还回去,我就方便了?”
秦罗依斜睨着她,“你还算女孩子?”
陈如芸挺了挺胸,“我怎么不是女孩子了?好吧,就算我比你方便一些,可据我所知,你也并不是怕麻烦之人吧?再说你不是喜欢禇羲吗?以往见都见不着,现在怎么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倒故意躲着他了?”
这个问题正是秦罗依这些天百思不得其解的,她把衣服往陈如芸那边一推,“反正你办法多,你帮我想办法还给他吧。不瞒你说,我现在对他的心思很奇怪,好像不全然是喜欢了。本来他在我心里是很遥远,很高大的,就像是一个云雾里的神仙。”
“现在呢?现在就不是了?”
秦罗依瞪了她一眼,“这还要从你告诉我他和叶知知的事说起,咱们两个去酒馆教训叶知知的时候,我是真的生气和嫉妒,可你记不记得禇羲以身帮叶知知挡着的时候……”
“你伤心了?”
“不是不是!他帮她挡着,然后你一把就推开了他,他没防备你有这么大力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了,那个样子很滑稽。你可能没放在心上,但你不懂,那一下就好像是仙人在我眼前摔下来了,从那开始我一想到他就能想起那一幕。还有那天在围场,他中了罗仙草的毒,瘫软无力的靠在墙上,要不是咱们两个及时赶到,叶知知就得逞了。我觉得他在我心里破灭了,他依然是个很优秀的人,但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仙人了。”
她一通仙人凡人的,听的陈如芸目瞪口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废了这么大劲搅合了他和叶知知,然后你看不上他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秦罗依还是点了头,“好像是的,我还是应该去找一个仙人。”
陈如芸扶额,“郡主大姐,你几岁了?世上是没有仙人的!现在是你接近禇羲最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可想好了?”
秦罗依沉默了片刻,“嗯,我想好了。”
“哎……那好吧,咱们还真成了白干好事的女侠了,你既然决定好了,我帮你还衣服不过是小事一桩。”
秦罗依这才嘻嘻的笑了,从身上拽下来一个荷包,“我不让你白干,这是我父王送我的东珠,我送你两颗,拿去玩吧。”
陈如芸也不说什么太贵重不敢收的话,坦然的收下了,两个小姑娘在房里叽叽喳喳呆了半天,陈府才送客。
还没等陈如芸去找禇羲,禇羲却先想办法找到了张三,给她带了话,说是想见她一面。
那就见吧,反正她正好受人之托。
她想了办法混出了门,在一家不算大的茶馆里见到了禇羲。
“禇公子似乎很喜欢和女人在小茶馆小酒馆这种地方相会?”
“……陈小姐说笑了,在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今天我是特地为上次的事向你道谢的。”
陈如芸看着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人,觉得他挺有意思。她绝对相信,他活到今天能丢的脸,大概都在她的面前丢完了。
“我向来嘴快,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这是郡主托我还你的衣服。”
禇羲一愣,也拿上来一包东西,“巧了,我正想托小姐把郡主的衣服还回去。”
陈如芸听了这话眉毛顿时拧在一起,“好啊!你们两个什么意思?都不拿我正常女人吗?”
禇羲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陈如芸泄气了,与他交换了包袱,“好吧,无所谓。看在你还算顺眼的份上,本小姐最后忠告你一句,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们可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攀附的时候还是要仔细些,小心没借到光,反而引火烧身。”
这样冒犯的话也许别人说禇羲会生气,但出自陈如芸之口他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她连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见过了,也不差这一句半句的了。
他轻笑道,“陈小姐,如果你是一个男儿,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
陈如芸先是愣了一瞬,然后轻蔑的笑了笑,“我就算是女儿身,要想有番成就一样会有,还是等你这大男人有了成就再来忠告我吧!对了,你一共欠我三次人情,我一概不追究了,但下次若是再想让我帮什么忙,咱们就要谈价钱了。告辞了!”
禇羲被她几句慷慨激昂的话和潇洒离去的背影给镇住了,直到那道清瘦灵巧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了视线,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异类。”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江雅芙偶尔听下人们提起了一嘴,说今年的天气不太寻常,比往年热的厉害,她这才想起,就是这两年,大夏多地遭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幸亏后来朝廷赈灾得力,才算是把祸端平息下去了。
前世这个时候国公爷和时沛都在边关,镇国公府的主心骨都不在京城,风浪一时卷不到国公府的头上,但今生则不同,时沛并未离京,一直处于漩涡之中,而他们也激发了许展颜埋藏的另一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许展颜依旧会嫁给三皇子,而国公府也注定不会和他们站到一起……
江雅芙的心中无法安宁,总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安心。时沛比她知道的多,最近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想必是与此有关。
她把孙妈妈和尺素都叫了过来,“点点咱们手里有多少银子,算上我的嫁妆。公中的总账等下也拿给我看看。”
二人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孙妈妈报出了一个数字。
江雅芙沉思了半晌,“尺素,等下你叫人去把永兴米行的大掌柜叫来,我找他有事。”
“是。”
永兴米行将来会是京城最大的米粮商号,然而现在还只是个平凡无奇的米行,多亏了前世江雅芙的精心管理,才为国公府赚下了丰厚的家当。时沛很少过问家里的产业,今生依旧是全部由江雅芙掌管。
她和大掌柜的商量了一下午,终于定出了一个章程,把米行向西开,在两个重要的城镇开分铺,大量收购粮食。据她回忆,那边没有遭灾,而京城周边及南方的的灾情用不了多久就会加重。
她只是个内宅妇人,救民不是她的事,她也没那个能耐。但她一定要做到未雨绸缪,防止有人在灾情上做文章,伤及国公府,她不懂得太多的阴谋诡计,但她就是有这种莫名的预感。
到了十月,越来越多的流民涌进了进城,一拨又一波,像是赶不走的蝗虫,到处都是一片惨相,京城各大家族都在城外设起了粥棚,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危,终究不是个办法。
就在这天灾频降的时候,又出了人祸,老实了许久的卑族趁此机会再度大举侵犯大夏疆域,而带头的正是卑族最富盛名的小公主华英!
江雅芙和时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皆是怔愣了半响,他们的重生的确难以避免的改变了许多事情,不只是他们身边这点子事,竟然还关系到了天下大事。
前世因时沛去了边关,意外的救了华英公主一命,使得其芳心倾许。又因其甚得卑族陛下宠爱,华英多次在其朝堂上起到了缓冲作用,以至于保证了两国数年的相对平静,直到后来才有了大的战事。
然而今生,华英公主与时沛素不相识,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一位杰出的巾帼女将,自然想为她的族人开疆拓土,建功立业。
时沛和江雅芙相对叹息,心情都很低落,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大夏朝的罪人。
但转念他们就想开了,如果一个王朝的成败安危都系在一两个人身上,那这个王朝恐怕早晚会败。
所以无论他们是否重生,哪怕重生几百次,也只是洪流中的两只小小蝴蝶,即便暂时能改变一些事的轨迹,大的方向却不是他们能撼动的。
二人互相开解了一番,之后相视而笑,江雅芙甚至开起了他的玩笑,“看来英雄救美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时沛凑过去咬她的唇,“救也要救你这样的……”
在全国一片惨淡相之下,终于有了件大喜事,然而对时沛和江雅芙而言,却说不上是喜是忧。
圣上赐婚,三皇子和许展颜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