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羲第二天去问师父的意见, 师父也建议他去一趟, 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孝道,而是为他自身考虑。将来他必然是要走仕途的,名声对其尤为重要。禇家人做的恶事整个京城都知道,但是长辈要去世了, 作为长孙的不去看一眼,肯定会遭来非议。
当然, 江中天最后也说了, 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去, 不去也罢, 他相信他即便没有这个名声也能走的下去。
禇羲鼻子一酸, 向师父行了一礼就空手朝着禇家去了。
褚二爷,一个闲散官, 也就是禇羲的二叔, 那个把他们全家踩进泥里的人,亲自迎出来接见的禇羲。
禇羲在大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刻非但不感到受宠若惊,而是从心头生出了一丝诡异, 是什么令他这样礼遇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祖父的心愿?
“哎呀你可来了, 你祖父都快想死你了。”
禇羲半句也不和他客套, 边往里走边问,“祖父人呢?大夫怎么说?”
“额这个……其实你祖父没什么大碍, 他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你祖父的意思是想让你回来过年,要么干脆搬回来住, 毕竟你年后就要考进士了。”禇二爷尴尬的回道。若是不以这个借口把他骗来,恐怕说什么他也是不肯来的,他连父母的尸首都秘密埋葬了,死不入祖坟,可见对禇家有多恨。
可是不请不行啊,他若是不出去走动一下还不知道,原来他这个大侄子的名声已经这般响亮,人人都说后生可畏,还有那会相面的人说禇羲将来必定位极人臣。若是不趁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缓和关系,以后他们禇家不只借不上他的光,不被他践踏就不错了。尤其是将来老爷子死后。
禇羲愣了一秒钟,厌恶的看了这院子一眼,扭头就大步的往外走,褚二爷在后面喊着追却追不上。这都已经请回家了,怎么就走了呢?他还没提条件呢。
“你给我站住!”忽然,一道吃力的大喝出现在禇羲后方,是那个本该躺在病床上的人。
禇羲终是不忍心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没有病的快死,但他看上去老太多了,身子骨看上去远没有当年那么硬朗。
“禇老太爷。”
禇老爷子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当年那个孩童已经长成了这般钟灵毓秀的模样了,比他的父母样貌还要出色。他对褚二爷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禇二爷下去后,禇老爷子才问向禇羲,“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想说什么就说吧。”以后他估计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二人一起进了屋,屋内并无闲杂人等。老爷子开口艰难,但再难说的话在这个家里也只有他说,他才能听进去一二。
“羲儿……”
“不要这么叫我。”
“……禇公子。”老爷子胡子不住的颤抖着,“我知道你恨你二叔,也恨我。我不是叫你回来取得你的谅解的,我的命不长了,我犯的错我会到地下偿还给你父亲……”
“那你想说什么?”禇羲有些咄咄逼人。
“你二叔……混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怪我当初瞎了眼,禇家早晚会败在他的手里。听说江家对你很好,这是你的福气。”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你却生来姓禇不姓江,等你走上那条路你就会明白了,孤木不成林,你需要一个家族的支持。而我也希望你有一天飞黄腾达了能对禇家人照拂一二。”
禇羲起身,郑重的说道,“您多虑了,这个家族提供不了我要的支持,反而是个拖累,就算有,我也不稀罕,大不了我就做个孤臣,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子您千万好好活着,保重身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起身就走,老爷子再一次叫住了他,“那你的亲事呢?哪个能给你带来助力的岳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你这样一个光杆儿?!”
禇羲顿了顿,没回话,疾步离开了。
常年陪伴老爷子的管家从外面进来,刚才里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老太爷,您就让他这么走了?”
“不让他走又如何?放心吧,他将来会回来的。”
管家心里一惊,“那……”那得什么时候?
老爷子仿佛听见了他心里的话,“等我死了的时候,我还是活的太久了啊。”
“那到时候二老爷……”大少爷若是登上了高位,夺得族长之位,他是绝对不会轻饶了二房的。
老爷子长叹一声,“谁欠的债都要还啊,我也快去还债了。”
离开之后的禇羲其实并没有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那个宅子承载了他所有关于家的美好记忆,也承载了他今生摆脱不掉的梦魇。
师父和祖父说的话显然是一个意思,只是师父心疼他,没有和他把话说透罢了。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去,报仇,亲手夺回父亲的地位和产业,把他们抢去的东西一样样夺回来,把他们造成的伤害原方不动的还给他们!
可情感上,他想彻底与那个地方断绝关系,甚至不想再见那里的一草一木……
爹娘!儿子该怎么选择?
禇羲的心里充斥着无尽的悲怆和迷茫,他不想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回到江家,可除了那里他无处可去。
眼前不远有家小酒馆,看上去没什么人,不如就去那里独自呆一会儿吧。
不是饭时,酒馆里人很少,店小二很殷勤,很快就给他上了一壶温酒,两个小菜。
禇羲很少喝酒,只因酒能勾魂,会把那些不想想起来的东西全部勾出来,但此刻,他不知怎么却想来上几杯,浇愁也好,发泄也罢,他是天地间一根光杆的禇羲啊,谁能管的了他呢。
酒果真是好东西,多了会让人想哭又想笑,就像换了个自己似的。
小二很快就把第二壶酒端上来了,禇羲垂着头,刚要把桌上的新酒壶拿起来,那手却被一只素手给握住了,他怔愣了下,抬头去看,一个如玉佳人就站在她的眼前。
雅芙吗?
叶知知的手在他手上一触既离,趁他发愣的功夫把酒壶给拿开了,“你不能再喝了。”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禇羲终于把她给看清了。
叶知知在他对面坐下,“我刚好路过这边,你进来之前我就看到你了。见你神色不对,我有些不放心……”
即便禇羲喝醉了,神智没那么清醒了,也能看到对面那个姑娘眼里丝毫不掩饰的深情,他有些发笑,他何德何能啊?
忽然又想起了上次雅芙专门回家警告他,不要娶叶知知。
呵呵,那个丫头,难道会预知不成?她怎么就敢肯定他和叶知知会有交集?
叶知知这个姑娘平心而论,是个上等的婚配人选,家世上佳,父亲是兵部大员,名声也好,样子长的美,才学应该也不差。虽然心眼儿太多,但哪个人又没有呢?至于心术正不正,却不是他现阶段有资格考虑的。
短短的片刻,他脑子里面闪过了许多念头。
叶知知就这么一直动也不动的看着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禇公子,看方向,你是从禇家过来的吧?想必一定是禇家人想让你回去。说些什么助力仕途的话,或许还有你的亲事……”
禇羲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颇为意外的看向她,想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以禇公子你的相貌才华,就算是没有任何背景,就算是身无分无,也会有无数的姑娘愿意嫁给你的,其中也不乏外人眼里高攀不上的千金小姐,例如……我。”
再过两天就是年了,思明来了镇国公府,自从上次的借书事件之后,他就没再来过了。这次是专程来送一样特别的年货的,江家厨娘做的米糕,江雅芙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吃了。
“家里怎么样?我大嫂身子还好吗?”
思明笑道,“回小姐,都好都好,少夫人再有个把月就生了,家里已经一切准备妥当了,保证顺顺利利。老爷少爷的也挺好的,这两天都闲下来忙着过年呢。”
江雅芙随口问道,“禇大哥怎么样?还在著书吗?”
“禇少爷啊?他的书好像已经差不多了吧,这小的不太清楚,不过我看他最近经常出门,好像很忙似的。”
很忙?马上就过年了,谁有功夫这时候往外跑啊?有些蹊跷。
“知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
思明回忆了一下,“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次我听他和老爷说过一嘴,好像是什么叶公子?”
叶?叶!
江雅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竟一头向旁边倒去。难道重生一回,已经提前提醒过他了,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她,不能和叶知知走的近!那个女人会害了他的!
为什么他就是不听?他以前不是最听自己的话吗?她难道会害他不成?
她想起了那个刚来她家蹲在花坛边默默哭泣的少年,个子小小的她摘了一朵花送给他,“小哥哥你怎么啦?”
他努力止住泪水,“我没有娘了,我爹娘都死了。”
她坐在他身旁,伸出小手牵住他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哥哥,我一生下来娘就不在了,你看我都不哭。孙妈妈说要是总哭的话娘在天上会心疼的,很疼很疼哦。”
他听了她的话哭的没那么厉害了,“我叫禇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宝,是爹娘的宝贝。”
时沛正从外面走进来,恰好看到江雅芙往下倒的惊魂一幕,霎时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在丫鬟之前稳稳地把人给接住了。
他当即大怒,“出了什么事?谁对少夫人说什么了?少夫人要是有事我拿你们是问。”
思明和丫鬟们吓的噤若寒蝉,一个比一个蒙,谁也不知道刚才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什么。特别是思明,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啊,他就说家里人过的都很好,然后她就一口气没上来,就往下倒了……
时沛把江雅芙抱回了卧房,安顿在床上,依旧是惊魂未定,吩咐孙妈妈和尺素贴身照顾。张平刚才见状早已经去请大夫去了。
他则亲自去过问思明,“你对少夫人都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给我还原出来!”
当年煞气全开的时沛连后来的皇上见了都胆寒,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思明了。
他赶紧飞速旋转大脑,把刚才的对话一一还原。
时沛一直凝眉细听,前几句没什么问题,不过是说些家常,到后来一听到禇羲两个字,他立马眉头皱的更紧。
果然,问题在禇羲,他又干了什么?
“小的也没说什么?少夫人问褚少爷最近怎么样,我就说他挺好的,最近常见他出门。少夫人又问我知不知道他去见谁,我就回,好像是个姓叶的公子,就这些,真的!然后少夫人就……”
时沛的拳头握的咯吱咯吱直响,她就是为了这个!不顾自己还有着身孕,气急攻心!
她究竟是禇羲的谁?轮的到她来操心吗?还操心成这幅样子!
“你回去吧,回家之后什么都不要说,就说一切都好,快过年了,最好都安生点儿。对了,以后在国公府我不许再有人提禇羲这个名字。”
“是是是是,小的记下了。那小的这就回去了。”思明简直逃命似的离开了国公府,直到出了大门他才摸着狂跳的心喘息不已。
娘啊,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怀疑世子的眼神能杀人,真的能杀人!如果他再多呆一会儿肯定会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