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孝石被气得浑身颤抖,他缓缓俯下身,吐着什么东西。
“你退休了,老齐,就好好给自己找条退路,回家颐养天年。你要是想来我公司啊,干不干事我都会养着你,多给些肉包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但如果不想,就滚得远远的,别他妈烦我!”刘松林警告道。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龚培德是你逼死的,想全须全尾地走?没门!”齐孝石虚弱地站起来,狠狠地说。
“我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懦弱,害怕失去那些狗屁尊严。”刘松林不屑地笑。
“那五百万也是你打进他卡里的?”齐孝石问。
“是的,那是他的酬劳啊,我不会欠任何人的债。给不给他,什么时候给,要看我的心情,但要不要可是不由他做主的。”刘松林说。
“那沙伟也是你的人?”齐孝石问。
“呵呵,他只是个工具。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付款,就能找到不计其数。”刘松林说。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怕我办了你,让你戴戴银镯子?”齐孝石这样问,实则是在使用激将法。
“哈哈,办了我?可笑,哈哈。”刘松林不屑地大笑,“老齐,你该清醒清醒了,你不再是一个警察了,不再是大名鼎鼎的预审名提‘七小时’了,你退休了,就是一条摘掉犬牙的老狗,对我还能有什么威胁?我告诉你,今天我对你讲了这么多话,目的就是要让你知道,你不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七小时’,而只是个连自己家人都救不了的老废物,一具行尸走肉,一个躯壳。”
“你会为自己干的这些下三烂的勾当付出代价,沉重的代价!”齐孝石说。
“可笑。”刘松林摇头,“此时此刻,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们警察办案讲证据,十年前我获得自由,就是因为龚培德毁灭了证据,而如今就算你们抓住了我手下的几条狗,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往上追也至多追到沙伟。呵呵,老齐,你输了,彻底地输了。你的这些推理和假设,就算逻辑性再强,也无法将我告到法庭,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疯子!”
齐孝石沉默了,他明白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是啊,现在他已经不是一名警察了,失去了执法权,就算能对外举证刘松林所说的一切,也都无法成为证据。
“不,我相信你最终会坦白交代的,二选一,你别无选择。”齐孝石没头没尾地说。
“呵呵,我听不懂你说的荒唐话。”刘松林得意扬扬,不再想和齐孝石继续纠缠下去。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齐孝石的面前,“老齐,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恕不奉陪,永不再见。”
“混蛋!”刘松林的话还没说完,齐孝石就突然发作,猛地扑到他面前,用尽全力地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刘松林一个趔趄,脚下扬起一片浮土。
远处的几个保镖见状就要冲过来,却不料被邓楠一把拦住,“不许动,刘总特意提醒了,绝不允许咱们过去。”他没有忘记自己该做什么。
几个保镖虽剑拔弩张,但无奈也只得照办。邓楠咬紧牙关,拿起手机拨打电话,默默地观察着动向。
“你……”刘松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胸中的怒火顿时烧旺,“老混蛋,你丫疯了吧,想干什么!”刘松林开口质问,却不料又中了第二个耳光。这下他也急了,他抓住齐孝石的双手,用地将他抵住,两个人顿时撕扯起来,一直相持到楼边。刘松林比齐孝石年轻,体力也远远胜出,相持起来,占据上风。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他妈要给龚培德报仇!”齐孝石歇斯底里气喘吁吁,他用力地挥拳,却再也打不中刘松林。天台的地面非常脏,白灰扬起来混杂在雾霾中,让人喘不过气。刘松林浑身上下都是灰尘,他回过头寻找自己的保镖,不想那些人早就被邓楠强推到楼下。一分神,不料又中了齐孝石一脚。这一脚正踢中刘松林的要害,他两腿一缩,痛苦地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他彻底被激怒了。
刘松林浑身用力,猛地出拳,一下打在了齐孝石的脸上。齐孝石年过六旬,才不到一百三十斤的体重,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仰面倒地,嘴角也出了血。
“老王八蛋,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你这条贱命就自己留着吧。现在楼下都是我的人,没人会上来救你。我说过了,过去,现在,未来,我从来都是赢家,从来不失手。”刘松林气喘吁吁地说。
“赢家,哈哈哈……赢家……”齐孝石用沾满尘土的手抹去嘴角的鲜血,不屑一顾地大笑,哇地一口吐了一地的污物。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孙子,我今天就跟你丫死磕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当不了什么赢家!”齐孝石说着又扑了过来。
两个人又缠斗在一起。刘松林的脸上、身上,顿时都是齐孝石的手印。刘松林不想再多纠缠,用尽全力将齐孝石踹倒,齐孝石刚想爬起,刘松林又狠狠踏上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口。“老王八蛋,我说了,你永远也不会战胜我的。无论是年龄、体力,还是地位、财力,我胜过你太多,你只不过是一个过时的说谎者,而我说的谎话却不知比你高明多少倍!”
齐孝石笑了,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我是个将死的人了……在体检的时候,我被查出了肺癌。从那时……那时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要拉你当垫背的,同归于尽。哈哈哈哈……”齐孝石诡异地大笑起来,“求你,求你把我打死吧,然后和我一起去见阎王爷,哈哈哈哈……”
齐孝石的笑让刘松林不寒而栗,他这时才发现,齐孝石刚才吐得几口污物,竟然是一片一片的黑血。他赶忙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
“你……你想干吗?到底想干什么!”刘松林颤抖地问。
齐孝石努力地爬起,浑身上下黑色的棉衣裤都是灰尘和血迹。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不时又吐出几口黑血。“孙子,你不是说我没有证据吗?你不是认为自己牛逼吗?天衣无缝吗?好,那今天我就让你丫有口难辩!我说过了,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二选一,你看着办!”齐孝石一边说一边往楼边上退去,语气里有种冰冷的决绝。
“你……你要干什么!啊?”刘松林慌了。
“龚培德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他在最后的时间没掉链子,没有认!他用自己的生命向你宣战,他是个爷们!孙子,你爷爷我的命没几天了,今天就是奔着死来的。现在我一身都是你的手印,你以为自己还能说得清吗?哈哈哈哈!”齐孝石狂笑着,“我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手机中最后的联系人也是你,我来之前给我认识的所有人都留了信儿,说要去见你,你留在楼下的那帮王八蛋也都是证人。我终于知道龚培德为什么要见我最后一面了,他是要让我去做他没有做完的事儿,那就是让你不得好死!你要是想活命,就好好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办!”
“老齐!老齐!”刘松林惊慌失措,“你不要干傻事,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刘松林大声地喊。
齐孝石惨笑着,抬头仰望着被雾霾重重遮挡的天空,想象着那雾霾的背后一定是月朗星稀。“老伙计,我来找你了,这是个连刚参加工作的小孩儿都能破的案子,就留给他们了。哎……真他妈的想睡个囫囵觉啊,整天睁着眼睛,太熬人了……”齐孝石站在焦化厂的天台边缘,伸开双臂,俯视着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猛地纵身跳起,扑向面前的天空。他身体腾空,急速下坠,瞬间就消失在黑暗里。
“混蛋!你是个疯子,疯子!”刘松林大喊着,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老警察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去制造了最后一个谎言。这就是齐孝石所说的二选一吗?太荒谬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太愚蠢了!刘松林崩溃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要用谎言去获得财富,争夺权力,而有的人却要用谎言作为工具,去维护法律。齐孝石的做法将他逼到了绝路,让他毫无辩解的可能,所有的诡计都敌不过这一步死棋。此刻齐孝石那急速下坠的身体,留着自己的指纹、手印,而自己的身上也沾满了他的血迹。指纹,现场,口供,齐孝石竟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凑齐了刘松林故意杀人的犯罪证据。剩下的就是简单直接甚至武断地抓捕、破案,就连最无能的警察也能得心应手。
齐孝石用自己的弱点击碎了刘松林坚硬的壁垒,这是预审中鸡蛋碰石头的方法,一辈子只能使用一次的终极预审。
飞速下降,世界坠落,在漆黑的雾霾中,所有的谎言都消失不见。我爱的人啊,我的亲人,再见了,我必须这样选择。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摆脱危险,平安地生活。我的女儿啊,我一辈子最愧疚的就是你,原谅爸爸,原谅我的不负责任。再见了,我的女儿,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梦。不必挂怀,忘了我吧,永别……
轰……一声巨响,一切归零。
刘松林默默地退后,不敢上前一步。他剧烈地颤抖着,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转身去奔跑,却不想跑了几步就双腿发软,几乎跌倒。
“邓楠,邓楠!你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在哪呢!”刘松林大喊着。却不料,迎面跑过来的竟是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被双规的警察,那海涛。
“你们……你们……”刘松林大惊失色。这才发现,远处的邓楠和保镖们已经被警察戴上了手铐。
“我……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刘松林大喊。
“抓住他!戴上手铐!”那海涛大声喊道,几个特警不容分说地扑上去按倒了刘松林。
那海涛冲到天台边缘,脚下一滑,重重摔倒。他顾不上疼痛,几下爬了过去。“师傅,师傅!我来晚了!你这是干什么啊!师傅……”他泪如泉涌,歇斯底里地呐喊。他望着楼下黑雾中齐孝石的身影,浑身剧烈颤抖,“快打急救电话!快!”他又声嘶力竭地喊。
“他这是借刀杀人啊,借刀杀人!”刘松林奋力辩解着,“他用预审的方法抓不住我,无法定……定我的罪,就用这种方法陷害栽赃。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他剧烈地挣扎。
特警见状,一把扳过他的胳膊,给他戴上了头套。面前的世界被关闭了,一片漆黑。刘松林依然在疯狂地叫喊,歇斯底里,痛彻心扉,但渐渐的,他大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语言的功能其实只是交流的工具,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能靠谎言去成为赢家。
远处,救护车的笛声大作,声音越来越近……天色漆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