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午后。齐孝石把所有的窗户打开,让外面的冷风充满整个房间。室内污浊的空气顿时被驱散,一股阳光的味道飘了进来。
齐孝石墩了两遍地,史无前例地将桌椅擦净,他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默默地注视着电视柜上,自己年轻时一家三口的合影。他叹了口气,摸出一支烟,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燃。他打开衣柜,把自己这四十年来穿过的警察制服都一一取出,摊在床上注视。白色的、绿色的、蓝色的,这些颜色整整陪伴着他度过了四十年的人生,也记录了他全部的警察生涯。他费力地吐了口黄痰,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窒息越发严重。他捻灭了烟头,将烟蒂丢弃在垃圾箱里,气喘吁吁地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挑选着那里面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和蔬菜。他缓缓地择菜、洗菜、架锅、烹炒,竟给自己做了一顿像样的午餐。他正襟危坐地拿起碗筷,吃了几口却再也吞咽不下。他拿起手机,拨打着老赵的电话,但响了数次都没能接通。他默默地发了几条短信,在明媚的阳光下闭目养神。他感到疲乏,在半睡半醒间梦到自己站在一个广袤无垠的田野,那是个绿色的海洋,微风吹过,草浪层层起伏,波涛澎湃。他叹了口气,睁开眼回到现实里,再次取出手机,凝视着一分一秒走动的时间。
往事再次侵袭,那些尘封的片段,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为什么反而越久远的事情,记得才越发清晰。他想起自己年轻时追秀云的情景,那时她真美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孩子中间弹着风琴,隔着幼儿园的玻璃,能听到那曼妙灵动的音乐,在空气中跳跃着起舞,叩击着自己的心弦。那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片段之一,充满了青春的火热与憧憬。后来自己骑着车,带着秀云在春光明媚的天气中飞驰,似乎拥有无穷的力量,永远觉不出疲乏。那时B市的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清澈得像少女的眼眸。而那时自己的心,则深深陷入在秀云的美丽眼眸里。后来有了齐欢,从听到产房里传来的第一声啼哭起,自己的生命便多了一份意义,他忘不了齐欢第一次叫爸爸的稚嫩声音,更忘不了齐欢儿时那胖乎乎小手的柔软。齐孝石不敢再想,怕冷冰冰的现实击穿心底的脆弱。他再次睁开双眼,回到现实。远处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距春节越来越近了。他用手把身体撑起,环顾房间后又缓缓走了几圈,才穿上外衣,拿起一个大号垃圾袋,出门落锁,默默地走到面前的阳光里。
午后,位于B市中心区的正毅大厦门前人流涌动,络绎不绝。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人们都期待在这久违的蓝天里,能多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以暂时遗忘这压抑的灰霾。
不知怎么的,不少记者聚集在大厦门前,长枪短炮架设起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想一探究竟。齐孝石迎着阳光的方向,穿过等候已久的记者,缓缓地走到大厦门前的台阶下,他放下手里的大号垃圾袋,不慌不忙地脱去外衣,一件、两件,直至将自己脱到只剩一条内裤。
人群骚动,人们纷纷聚拢到他身旁围观,记者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长枪短炮一通拍摄。他们在一个小时前接到了单位的通知,说有人将在下午两点半到正毅大厦门前爆料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的丑恶罪行。齐孝石不慌不忙地打开垃圾袋,从里面取出一条宽大的横幅,慢慢地在正毅大厦门前展开。围观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注视着,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斗大的字: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贪赃枉法罪大恶极。
齐孝石又从垃圾袋中取出一个大号的电子喇叭,冲着正毅大厦的方向,大声宣讲起来:
正毅集团的董事长刘松林,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他装得人五人六儿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实际上是个衣冠禽兽,狗屁不如!他丧尽天良,耍鸡贼、玩猫儿腻、用下三路的把式,算计了B市的新时代公司和长城实业公司,他雇佣了一帮诈骗分子,见天儿地栽赃陷害,变着法地往人家脑袋上扣屎盆子。出了事儿再拿你们这帮记者当枪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起哄架秧子。我告诉你们,这都是正毅集团董事长刘松林整的幺蛾子。他贪赃枉法罪大恶极,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王八蛋……
齐孝石努足了劲儿,嗓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将齐孝石的“英姿”发到网络上流传扩散。人们议论纷纷,猜测着齐孝石这样做的目的,也等待着正毅大厦里刘董事长的出面辩解。今天来的记者,大都是报道过新时代公司案件的媒体。这正是齐孝石的高明之处,等于给他们创造了后续报道的良机。
“刘松林,你个王八蛋,有本事出来,和我当面对质!出来!”齐孝石冲着高大巍峨的正毅大厦狂喊。
正毅大厦的员工慌不择路地向刘松林报告。刘松林大惊失色,跑到公司的门前,隔着厚厚的玻璃门看齐孝石的表演。齐孝石车轱辘话没结没完,在冬日也不惧寒冷,就穿着一个内裤在人群中踱步。
“老混蛋……你丫够狠!”刘松林咬牙切齿地默念,知道这是齐孝石在逼自己露面。
“老板,我们过去把这个老瘪犊子给办了!”保安队长说着就往上冲。
“滚蛋!这里没你们的事儿!”刘松林呵斥到,他可不会将齐孝石的表演推向高潮。他叹了口气,感觉进退两难。自己自然是不能出面的,一出面就会陷入齐孝石制造的泥潭,但如果继续在这里龟缩,任凭齐孝石在门口尽情表演,自己的名誉也将受到无法预估的损失。
“打110,告诉警察,在公司门前有个疯子!快!”刘松林对手下的员工喊。
五分钟后,一辆110警车飞驰而来。人群疏散,闪开一条道路,警车径直停在齐孝石面前。车里下来四个警察,迅速向齐孝石跑来。
“干什么呢?穿上衣服!”为首的警察三十出头,该是这个车组的警长。
“没干什么啊?怎么了?”齐孝石皱眉。他一停止喊话,就立即感到浑身冰冷,刚才的亢奋迅速降温。而就在他注视着警长的同时,另外两个警察突然扑了过来,把一个厚重的棉被猛地罩在齐孝石的身上。
“哎哟!你们干吗!”齐孝石被压倒在地。警长和另外三个警察用力压住他,取出约束绳,准备将他捆绑。看来,警察是真拿齐孝石当疯子了。
“住手!住手!”齐孝石大叫,警察们仍不为所动,“你们看看我是谁?预审支队的老齐,‘七小时’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吗!”齐孝石歇斯底里地喊叫。
此言一出,竟然效果立现。警察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在B市警界,有几个不知道“七小时”的大名。
“您……是齐师傅?”年轻的警长声音里带着疑惑。
“哎……可不是吗?就是我!”齐孝石拽开遮在头上的棉被,没好气儿地说。
“那您这是……”警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这儿办案呢,你们裹什么乱!”齐孝石说着钻出棉被,费力地站起身来。然后自顾自地走到垃圾袋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他拿起喇叭又要喊,一下被警长拦住。
“哎,齐师傅,您打住。”警长说,“我虽然不知道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请您理解我们的职责。您要是再喊,我们就真得把您治安拘留了。”警长面带难色。
齐孝石皱眉,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用缓和的语气说:“哥们,我就再说一句,不骂人。”他也不等警长同意,就又拿起话筒,冲着正毅大厦的方向大喊:“刘松林,你给我记住了,我从今天开始,一天来两次!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惹急了爷谁都不吝!”说完便收起了话筒和横幅,大摇大摆地走向人群。只留下手足无措的四个警察,相对无语。
刘松林站在玻璃窗里,被气得七窍生烟。“行!你他妈够狠!”他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