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没有了恐惧,也不会再有新奇;没有了憧憬,也就不会再有冲动。当一切归于平淡,安逸便会成为新的恐惧,正如年龄在岁月中跌宕,循环往复却物是人非。年轻最珍贵的,是对陌生事物的惶恐,一旦这种惶恐消失,我们便真正丢失了青春。
肮脏的空气,吸下的全是灰尘,呼出的全是谎言。齐孝石在灰霾中行走,穿梭在人群里,看着戴着各色口罩的人们无望的眼神,突然心生悲凉。人们总在憧憬新的一天,试图将过去遗忘,重新开始。而这一切都只是在自我欺骗罢了,谁也脱离不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麻木世界,新的一天,只是在惯性中的艰难前行而已。
地铁通道里,一个小伙子在唱歌。他把装着零钱的吉他盒摊在地上,席地而坐,拨动琴弦。
这个世界没有天使
这个世界没有天使,只有无数爱情白痴,幻想爱是那个样子,到了最后一切消失;
这个世界没有天使,只有无数爱情白痴,我算其中一个地址,有时幸福要等来世;
在你离开我的午后,阳光不再那么温柔,忘记怎么泪往下流,忘了怎么失去所有;
原来痛是这种感受,一阵麻木布遍胸口,我们亲手捏碎幸福,然后分别露宿街头。
齐孝石在他面前驻足,掏出几张零钱,轻轻地放在吉他盒中。小伙子报以腼腆的微笑。他的年轻与阳光,让齐孝石感慨万千。哎……时间真是一辆单行快车,呼啸而过,一去不返。谁都有过青春,在青春的稚嫩与傲慢中,我们都曾经认为,自己的人生不会拘泥于眼前,世界上还有更高远的天空。那时就算热情屡屡受挫,也不会丢失最初的信仰。我们发誓过不会背叛誓言,要用最真实的声音去记录每一刻的感受。但爱与痛惜,却随着温水煮青蛙的平淡成为过去,当我们麻木不仁地沿着朝九晚五的齿轮旋转,注定那个曾经纯净的心灵,会沾满灰尘。一切的掩盖也改变不了岁月留痕,衰老,不是因为年龄的长大,而是由于憧憬被淹没成疲乏。
齐孝石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小伙子歌唱的旋律。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地铁,看着朦朦胧胧的世界,在B市最繁华的CBD商业区,突然热泪盈眶。他缓步走到正毅大厦门前,仰头看着面前这栋高大巍峨的建筑,感觉此刻的自己是无比的渺小。他努力克制住情绪,抹去不争气的泪水,将脚步迈得坚定,来到大厦的前台。
“我找你们刘总。”齐孝石对前台的女员工说。
“刘总?”前台的女员工皱眉,她上下打量着齐孝石,不屑一顾地问,“你找哪个刘总?”
“刘松林,你们正毅集团的董事长。”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
“你找他……”女员工停顿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表舅,刚从老家来,看他混得不错,过来沾沾光。”齐孝石面无表情地回答。
女员工将信将疑,但还是不敢怠慢,“您是他……表舅?看您这岁数儿……”女员工欲言又止。
“嗨,我们家比他们家穷,老家儿娶媳妇迟、生孩子晚,等有儿子的时候,他们家孙子都满地跑了。穷大辈儿,穷大辈儿呗。”齐孝石回答。
“哦……”女员工轻轻点头,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喂,董事长,您好,我是前台,有一位……”女员工不知怎么表述,“哦,有一位您的亲戚要找您,哦,是男的,嗯……”女员工又上下打量了齐孝石一番,“六十多岁的样子。”
齐孝石撇嘴,“我没那么老。来,我跟他说。”他一把抢过了女员工手里的电话,“喂,刘董事长吗?我是你表舅,现在就在你楼下,下来说两句呗。”他语气强硬。
电话那头的刘松林笑了,他知道齐孝石会来这手。他拿出一支香烟,身边的秘书为他点燃。“老齐吧,有几天没见了……怎么?有话对我说了?”刘松林不慌不忙地问。
“甭废话,爷爷现在到你楼下了,甭跟我这打马虎眼,见还是不见?有没有那个胆儿?”齐孝石使用激将法。
“呵呵……”刘松林默默地摇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陪你,我也想不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刘松林语气骤冷。
“怎么着?破罐子破摔了?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了,以为服个软儿就完事了?呸,我还告诉你刘松林,没这么简单。你明的不来跟我来暗的是吧,真刀真枪不行来下三路是吧。有事不敢冲我来,冲我家人下家伙是吧。孙子,我还告诉你,还甭跟我这蹬鼻子上脸,爷不吃这套……”
刘松林拿远话筒,不屑听这些狠话,直等到没了声音,才再次靠近耳边。“我告诉你,姓齐的,我这个人也有个毛病,说一不二!”刘松林的眼睛里露出凶光,“我说过了,我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齐孝石还想继续挖苦贬损,却不料被刘松林终止了通话。他还想逼着前台员工拨通刘松林的电话,而就在此时,从大堂的一侧齐刷刷跑过来几个保安,一下把他围在了中间。
“老瘪犊子,找死是不是!”为首的保安队长恶狠狠地质问。
“操,你这是挡横儿来了是吧。没错,我就是找你来了,怎么着吧!”齐孝石回嘴一点不含糊。
“嘿,你他妈说我是‘死’是吧。行。”保安队长一下就火了,“兄弟们,都搭把手,把这个老瘪独子给轰出去!”
他话音一落,几个保安顿时来了精神,对齐孝石推搡起来。齐孝石左右挣扎,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没几下就抵挡不住,被众保安连踢带打轰出了正毅大厦。他出门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摔倒在台阶下。
“老逼,我告诉你,给我滚远点儿!我们董事长说了,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打死了公司出面打官司平事儿!”保安队长叫嚣。众保安哄笑着,把齐孝石丢在灰黑的雾霾里。
“我操……我操你们姥姥!”齐孝石痛苦地捂住前胸,呼吸急促,几近窒息,“刘……刘松林……你这个王八蛋!你丫等着,我……我他妈跟你没完!”他想爬起,却浑身无力,几次用力撑住身躯,却再一次倒地。周围有不少围观的路人,却没有一个人伸手相助。他们都对新闻报道的老人讹诈事件心有余悸,谁也不敢贸然搀扶一个摔倒的老人。
寒冷的冬日没有风,沉沉的雾霾占据着所有的空间。齐孝石跌倒在地上,感到一种濒死的绝望。世态炎凉人心冷漠,也许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