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那海涛不知所措,“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会毁了我的整个计划,让我前功尽弃!”那海涛突然愤怒起来。
“爷们儿,你丫现在折了。我跟你明说,现在审讯室的监控是关着的,外面的人什么都听不见。咱们说话,既别抖机灵,也别玩猫儿腻,什么技巧都别用,就直来直去地说。”齐孝石说,“我就想听你的实话,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死死盯住那海涛的眼睛。
那海涛没有躲闪,与他对视着。“师傅,您让我说实话,我怎么知道……”那海涛停顿了一下,“我怎么知道,您不是跟我使诈呢?”师徒二人对视着,昔日的信任一扫而光。
“哼哼……”齐孝石冷笑,“这搞预审的人啊,都他妈的这个德行,天天拿嘴玩人,拿脑子琢磨人,拿手段算计人。到头来,屁大点儿的事儿都怀疑,谁也不敢相信。”
“这能怪谁呢,还不是您交给我的吗?”那海涛反驳,“您不是说过,搞预审的要有三份儿,第一份儿是手,第二份儿是嘴,第三份儿是脑袋吗?”
“你还记得这个?”齐孝石冷眼相对。
“忘不了,用手记笔录,用嘴套话,用脑袋玩人。这本事不是好学的。”那海涛停顿了一下,“学会了,自己也好不了。”他补充道。
“嗨,你这么说我可不爱听,同样学一门儿手艺,有人能济世救人,有人却为虎作伥。菜刀能切菜,也能杀人,那你说它是工具呢,还是凶器?路是自己选的,甭怪别人。”齐孝石说,“我举报你,就是因为你收钱了,而且收的还是那帮王八蛋的钱。你甭跟我说他们陷害你,他们怎么不陷害我呢?要论讲故事啊,你还差点儿。”他语气强硬。
“您还不明白吗?那一百万是投名状啊!我不是要收他们的钱,而是要打进他们的内部!”那海涛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哦,那你是承认收他们的钱了?”齐孝石问。
“您……”那海涛知道自己中了套。
“收了多少钱?”齐孝石的手中没有纸笔,只用嘴问。
“师傅……”那海涛想解释。
“多少钱!”齐孝石拍响了桌子。
“您到底相不相信我?”那海涛大喊。
“我谁也不信,就相信事实!”齐孝石也提高声音。
那海涛重重地叹气,低下了头。“师傅,那我就给您讲讲事实。”那海涛抬起了头,“您知道我给欢欢拉存款转正的事儿了吧?”
“我知道了。”齐孝石冷冷地回答。
“您该知道我这样做的用意吧?”那海涛问。
“别问我,你自己说。”齐孝石回答。
那海涛沉默了一会儿。“好,我说。我给欢欢拉钱,让她转正,这当然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要把她拉下水。”那海涛语出惊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正毅集团的凶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风口浪尖?但是……我没办法,真的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叹气,“如果只是我自己收了他们的钱,没有做出其他的保证,您认为他们会这样轻易地相信我吗?拉欢欢下水,我没有私心,全是因为公心。是,我对不起她,但没办法,她是警察的女人。我没有别的选择。师傅,您真的那么天真地认为,光凭四小预审的对决就能赢得胜利吗?我告诉您,不可能。如果能轻易获胜的话,邓飞就不会至今还囚禁在医院的病房里,随时要绑上约束带。如果能轻易获胜的话,我师傅龚培德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现在我们查的主犯是谁,您我心知肚明,但仅凭现有的这几个嫌疑人的供词,真的能把这些罪行与他联系上吗?不可能!不可能!”他非常激动,“无论是邓飞、张楚,甚至是沙伟,他们上面都有一个防火墙,将幕后黑手隔开。这堵防火墙密不透风、坚硬无比,仅依靠现行的法律是根本无法逾越的。师傅,我前思后想,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击穿这个障碍,那就是我来充当他们之间的防火墙。”
“你来充当防火墙?”齐孝石紧皱眉头,缓缓地摇头,“玩舍身计?你认为自己有这个本事吗?”
“对,就是舍身计!”那海涛强调,“无论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我都会拼死一搏。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师傅,我要替死去的龚师傅昭雪,我要让这帮罪犯付出代价!也许我会成为牺牲品,也许一旦失利我会和龚师傅一样的结局,说不清道不明,无法辩解自己的行为,甚至会从执法者变成罪犯。但如果不做任何努力,他们将继续无法无天,逍遥法外,还会制造更多的恶行,剥夺更多善良人的权利,像癌症一样蔓延。我过去做的和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要成为他们犯罪证据链中的紧密一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承上启下,一同落网。”
“可笑……可笑啊……舍身计……你这是跟谁学的啊?”齐孝石摇头,“你真拿自己当大铆钉了?认为这么干就能成功?”
“我没有成功,当然没有!”那海涛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您,因为您的举报,让我全盘皆输,让我的计划前功尽弃。你知道吗?师傅,就因为您的怀疑,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也浪费了我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他热泪盈眶。
“你呀……”齐孝石重重地叹息,“干了这么多年预审,还他妈掰不开镊子,一脑袋糨糊。”齐孝石摇头。
“师傅,您甭说了。”那海涛一声叹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不起,师傅,是我拉上了齐欢,让她一起担惊受怕。原谅我,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为了让他们相信,只能让欢欢也成为计划中的一环。哎……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计划被捅破了,我失去了人身自由。就算能侥幸出去,也失去了被他们利用的价值。”他万分沮丧。
“你还以为自己能全须全尾地出去?”齐孝石问。
“我……”那海涛彷徨地看着他。
“有我在,你也得在这待住喽,哪都去不了。”齐孝石话里有话。
“师傅,您举报我,到底是想干什么?”那海涛突然醒悟了,“您为什么要破了我的舍身计?”
“呵呵……”齐孝石苦笑,“为什么要举报你,破你的舍身计……我用你刚才回答我的话回答你,你别管了,也管不了。”
“师傅,这案子不该您管了,该由我上,您别瞎掺合了,太危险!”那海涛越发清醒起来。
“你至今还相信他的清白吗?”齐孝石岔开话题问。
那海涛知道他话中所指是龚培德,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当然相信,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未怀疑他的清白。”
齐孝石点头,却没接话茬儿。“你现在待在这儿,才最安全。”他没头没尾地说,“当初要是他能被关在这儿,就不会因为那么点儿的屁事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甭以为自己聪明,借着打败几个预审员的机会,能促使沈政平把我找来,听你的这番废话。也甭以为能说动我,让我带你出去,我告诉你,那不能够!我话撂这儿了,你十天半个月肯定出不去,有我在,你就没有机会。我既然能让你进来,就有本事让你待住了,哪也去不了。舍身计?呵呵,愚蠢之极!你搞了几年预审,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能抖点儿小机灵了?可笑。你付出的连龚培德的一半都没有,拿什么资本跟他们斗。还拉上个垫背的,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傻到家了。”齐孝石恨铁不成钢,“你真的以为那帮孙子相信你了吗?”
那海涛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歇菜吧!我告诉你,纪委接到的第一个举报你的电话,就是沙伟打的。”齐孝石说。
“沙伟?”那海涛惊愕。
“你以为收了他们的钱,是纳了投名状,可以让他们相信你已经下水。但人家可不这么想,他们给你下的是鱼饵,是毒药,吞下去容易,吐出来难。那海涛啊那海涛,我看你真是越活越抽抽儿了。”齐孝石说。
“那……那您为什么要举报我?”那海涛不解地问。
“你得给我好好地活着。你活着,才有人知道这个案件的全貌,你活着,我闺女才不会身处险境。”齐孝石老谋深算地说,“那帮孙子给你下的套儿是要你身败名裂、彻底完蛋,只有你进来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才能放心,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走,你和欢欢身上的危险才会消除。”齐孝石语出惊人,“那海涛,我是你的师傅,这个案件的全貌只有我和你知道,如果万不得已,必须用舍身计,也是我,而不是你!同时,我也是欢欢的父亲,你丫给我听好了,为了我闺女,你也得好好活着,别他妈跟龚培德一个操行,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她这后半辈子……”他停顿了一下,“我就交给你了……”
“师傅,您到底想干什么?”那海涛预感到不妙,急切地问。他此时已经大彻大悟,齐孝石破他舍身计的真正目的,是要保护他的人身安全。而齐孝石自己,则是要孤军奋战。
“这个你管不着,也管不了。我不会拿你们的安危做赌注。只有你进了号儿里,我的心才踏实。这里最安全啊,武警端着家伙保护你,牛逼大了,呵呵……”齐孝石苦笑,“我他妈干了一辈子预审了,过手的案子不少,却从没见过哪个像这个一样费劲难缠。我得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玩儿过这帮孙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辈子了,到了还不给自己找个乐子。小子,你是除我之外最了解这个案件的人,你要好好记着那些证据,一个也不能落。我送给你一句话,真正的预审没有招数,最大的招儿就是一颗公心。”齐孝石说完就站了起来。
“师傅,师傅!”那海涛慌了,“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咱们在一起还有个照应、有个商量,一定能战胜那帮孙子的,师傅!”
“小家雀儿甭跟老家雀儿抖攒儿,你那两下子,还嫩。”齐孝石摇了摇头,“好好对待欢欢,甭跟我一个德行,拿鸡毛当令箭,丢了西瓜捡芝麻。好了,踏踏实实地睡个觉,我走了。”齐孝石说,“这个你留着,也算有个念想儿。”他说着掏出了一对核桃,放在桌子上。
“师傅,您这是干什么?您留步,听我说,听我说。”那海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您已经退休了,这步棋不该由您走,我还年轻,应该我去冒这个险,您不行,您……”那海涛语无伦次。
“操,你丫这是瞧不起我啊。”齐孝石撇着嘴说,“甭跟我这儿玩哩格儿楞,我今天过来是审讯你,刚才说的一切话都记在这里了,这个东西我先留着,等我想让你出去的时候,自然会交给纪委。”齐孝石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录音笔。
那海涛沉默了,他明白此刻自己无力拆解齐孝石的招数,也没有能力去阻拦齐孝石的选择。“师傅,有两件事我希望您知道。”那海涛说,“第一件,我觉得有内鬼在咱们中间。第二件,我也潜了一个人在他们身边……”
齐孝石把录音笔放回到口袋里,不屑地笑了笑。“不用多说。你那点弯弯绕啊,还瞒不过我。你干的事儿,早就让人家给明了。不就是那个宁大队办的人吗?我告诉你,有的人想借力打力,趁乱取胜,有的人想浑水摸鱼,借刀杀人,但那风筝的线儿到底缠在了谁的手上,还不一定呢。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别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别说什么眼见为实,有时闭着眼啊,反而能看到真相。”齐孝石说着就走出了屋门。
“师傅!师傅!您保重,千万不要干傻事!”那海涛满眼含泪,大声呼喊。这时,两个纪委民警从门外走了进来,把那海涛拦了回去。
在市局招待所门前,沈政平在焦急地等待。看齐孝石出来了,赶忙迎了上去,“老齐,他……撂了吗?”
齐孝石看着沈政平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叹气,“哎……没戏,铁嘴钢牙橡皮腮帮子,一句实话没有,什么都不承认。我……也无能为力……”说完,扬长而去。
沈政平看着齐孝石的背影,眼神里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