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如潮,这个城市的管理者除了会收取高额的管理费和采取限行手段外,根本想不出有效治理的办法。劳斯莱斯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弯才避开了市中心的拥堵。齐孝石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正毅大厦门前,司机礼貌地打开车门,齐孝石整了整衣服,信步走了下去。
大厦前台的女秘书等候多时,看齐孝石来了,礼貌地在前面引导。大厦内的通道像迷宫一样复杂。上扶梯、进电梯、七拐八拐,齐孝石才走进了位于大厦顶层的一间硕大的会客室。会客室宽敞明亮,朝南的巨大落地窗外,B市的景色一览无余。
一进门,齐孝石就见到一个人正背着手站在窗前。
“老板,您等的人到了。”女秘书轻声说。
背手的人缓缓转身,冲女秘书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齐警官,别来无恙啊。”说话的人,正是十年未见的刘松林。
刘松林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肩宽背厚。虽然穿着一身西装,显得彬彬有礼,但侵略性的眼神却一如当年。十年了,岁月更迭,物是人非,两个对手虽已生出了银发,再次相见,却都觉得彼此未曾改变。
“挺好,刘总,一晃十年了,你又回来了?”齐孝石撇着嘴问。
“哈哈哈哈……”刘松林笑了起来,“齐警官,你是有所不知啊,我这些年根本就没离开B市,所以谈不上回来。”
“哦……”齐孝石故意拉长声音,“那就是一直趴着,没站起来。所以让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看不见。”齐孝石也笑起来。
“哈哈……你真幽默……”刘松林与齐孝石对视着,谁也不去躲避对方的眼神,“坐,请坐。”他礼貌地伸手示意。
两个人分别落座,隔着一个狭长的会议桌,仿佛在进行一次针锋相对的谈判。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齐孝石问。
“呵呵,在B市,我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我想获得什么,也没有人能够阻拦。”刘松林狂妄地说。
“你找我有事儿?”齐孝石又问。
“很简单。我知道你退休了,想让你过来帮我。”刘松林也算是开门见山。
“帮你?呵呵……”齐孝石笑了,“那我倒想听听,是怎么个帮你?是帮你自首去啊,还是帮你改过自新啊?”齐孝石一点不留情面。
“呵呵,你还是老样子。”刘松林摇着头说。
“你也还是那个德行,狂妄自大,盲目乐观。”齐孝石回嘴。
“狂妄自大我承认,因为我有那个资本,但盲目乐观呢,我却不敢苟同,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赢家,乐观一点也不盲目。”刘松林大笑。
“那是因为,打你的人还不够狠,让你有了缓儿。”齐孝石说。
“哎……你还记着那些陈年旧事呢。”刘松林无奈地摇头,“老齐,今天既然你来了,咱们就好好聊聊,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说,有话说,有屁放,憋着对身体不好。”齐孝石说话难听。
“呵呵,你呀。”刘松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退休了,既不是什么预审员了,也不是警察了。我觉得吧,你就这样回家休息了,有点大材小用。嗯,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公司的法务部呢,还缺一个法律顾问。我想请你过来帮帮我,给年轻人做做指导。至于薪酬吗?你开个价,我无所谓。”
齐孝石看着他,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怎么了?还犹豫什么呢?哎,老齐,你不再是一个警察了,就放下那个臭架子吧。”刘松林笑了,“我可没别的意思,现在的时代啊,日新月异,一年就一个翻天覆地。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日子里,要不到了最后,不但一无所获,就连现在的幸福都抓不着。你说呢?”
“你说的我不太懂。”齐孝石的脸色变冷起来,“但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看你还记不记得?”齐孝石说。
“谁?”刘松林问。
“龚培德。”齐孝石单刀直入,直勾勾地盯着刘松林的眼睛。
刘松林不慌不忙,眼神毫不躲闪。“龚培德?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哦……是……你的同事吧……怎么了?”刘松林问。
“他死了。”齐孝石说。
“啊,那太可惜了。”刘松林摆出关切的表情,“哦,对,十年前……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预审科的龚副科长。怎么回事?人怎么死了?”
两个人对视着,仿佛是拳击台上两个互探虚实的拳手。
“他怎么死的,你甭跟我这玩猫儿腻装孙子,你该比我更清楚。”齐孝石咬紧牙关。
“嗨,我怎么会清楚。”刘松林否认。
“你不清楚?那就只有鬼清楚了。”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到了这个岁数,我有时还真是觉得,自己活明白了。这一辈子搞预审,不消停呀。见天儿地挖坑埋人,甭管什么软的硬的,到我手里都得攥出水儿来,让丫实话实说。但就是有个遗憾,这十年前啊,放走了一个狗杂碎,至今它还苟延残喘。但有句话我放这儿,甭以为咬了人的狗就没人敢惹,也甭觉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会被忘记。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把这个狗杂碎逮个正着,办他个彻彻底底,让他后半辈子都蹲在号儿里数月份牌儿。”
“呵呵……呵呵……说得真够狠的。”刘松林苦笑起来,“老齐,你用不着在这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我告诉你,谁也没有权力去评判别人的生活。人这一辈子,不是在追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而是在把握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有的人一生为生计所迫,卑躬屈膝,度日如年。而有的人却可以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改变他人的命运。你们这些人的目光太短浅了,一生都被所谓的道德和规则束缚。那我问你,规则是谁制定的,又是为谁定的,你知道吗?”刘松林自问自答,“所有的规则都是强者制定的,目的是控制弱者。人类是什么啊,说白了不就是站在动物谱系最高端的哺乳动物吗?无论到了什么年代,都改变不了弱肉强食的本能。基督教劝人向善,那是因为它产生自上古的崩溃之中,他们教人逃避当下、期待来世,说什么用简朴去换来救赎,实际上只是愚弄顺民的手段罢了。生存啊,就要适应丛林法则,竭尽全力,甚至要不择手段,不这样做就无法获得生存的尊严,就会被别人践踏。”
“你心中没有是非善恶吗?”齐孝石反问。
“是非善恶是谁定的?”刘松林问,“和规则一样,都是既得利益者定的。这世上所有的法律,所有的规则,都是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制定的。而你们这些警察,只不过是为这些人看家护院的走狗罢了。”
齐孝石仰起头,满脸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就算是狗,也懂得知恩图报,而像你这样的人,心中没有是非善恶,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连猪狗都不如!”齐孝石怒斥道。
刘松林也被说急了,他站起身来。“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只要我有合适的价格,就一定可以买到想要的东西。这一点你体会不到,因为你连最基本的交换条件都不具备。”他语气嚣张。
“哎……你让我怎么说你呢。”齐孝石的表情不屑起来,“就你这个德行啊,样儿大了。心里装着男盗女娼吧,表面儿上还人五人六儿的,干什么都他妈的翻小账儿,一张嘴还说自己局器。燕么虎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啊?石头放在鸡窝里,你整个一混蛋。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都不长进,蹬鼻子上脸,满嘴喷粪,就欠遇上一混不吝的,照你丫脑袋就一板儿砖,你就知道什么是肝儿颤了。我还告诉你姓刘的,甭跟我这屎壳郎趴铁轨,冒充大铆钉,你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你要是不见我肝儿颤,能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我给你当爹?我告诉你,没门儿,打我的注意,你趁早死心!”齐孝石过足了嘴瘾。
“你……”刘松林被噎得满脸通红,心里的火儿都堵到了嗓子眼儿。
“我告诉你,老王八蛋。”齐孝石正色说,“你十年前是个狗杂碎,跪在我面前求饶。十年后的今天,你就是化成了灰儿,我也能认出你的德行。在我眼里,你连狗屁都不如。”
刘松林的脸色变了,但他仍强压怒火。“行,老齐,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说说自己真实的想法。我承认,十年前,我是差点栽在你的手里,但结果不言而喻,是你输了。十年后的今天,我不想再与你结仇,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不跟我作对,我保你晚年衣食无忧。但你别以为这是我怕你,你要是不听劝告,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刘松林威胁道。
“好……”齐孝石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不和你作对,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刘松林反问。
“这……”齐孝石似乎犹豫了,“嗯……你过来,我跟你说……”齐孝石站了起来。
刘松林见状,也站起身来,走过长条会议桌,来到齐孝石面前。
齐孝石招招手,示意刘松林贴近些。刘松林刚刚俯首帖耳,却不料一下被齐孝石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齐孝石抽得凶狠,一巴掌下去,手掌都觉得发麻。
“你!”刘松林踉踉跄跄,差点跌倒。“你干什么!啊!”刘松林怒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我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控告你!”刘松林大喊。
随着喊声,几个保安猛地冲进了房间。
“出去!”刘松林一摆手,保安退后。
“我是看出来了,你也就这点本事。”齐孝石冷笑,“我告诉你姓刘的,十年前,我敢在审讯台前抽你丫一个嘴巴,十年后,我就还敢这么做,因为我压根就没拿你当人。”齐孝石不屑地说,“你不是说自己是什么谱系的动物吗?我看这句话倒还挺靠谱儿。”
“行,有你的……齐孝石。”刘松林捂着脸说,“总有一天,我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让你为十年前和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呵呵,那我可就静候佳音了。我现在退休了,有的是时间,随时奉陪。但你啊,不配做我的对手,只有挨我嘴巴的份。”齐孝石笑着回答,“至于谁死谁活呢,我倒觉得可以拭目以待。我就这一条老命了,索性就跟你玩玩,输了我自认倒霉,赢了就算为社会除害。”
“好,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那咱们就走着瞧。”刘松林咬紧牙关。
“好,我等着你的高招。”齐孝石与他对视着。
正说着,齐孝石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直接挂断了电话。“行了,走了。你好自为之吧。我祝你掰不开镊子,脚底下拌蒜,说话吐白沫,吃饭嚼舌头,恶有恶报!”他说着就转身往门外走。
“你等等!”刘松林在后面喊,而齐孝石却头也不回,享受着以这种方式结束的快感。
但齐孝石刚快走了几步,就觉得胸口憋气、脑袋发晕。他强忍住不适,用手按住楼梯的扶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环顾四周,不想让敌人看到他的软弱,就全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直至走到门外的角落,才蹲下身去。
这时,他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接通电话,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齐孝石惊呆了,全身顿时被冰冷占据,他觉得头晕目眩,感到身体虚脱般的无力。他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