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齐孝石一口一口地抿着酽茶,他沏的“高沫儿”说白了就是碎茶叶沫儿,不到三十块一斤的价格,买一次照着一个月喝都有富裕。
“师傅,我看你这脸色可不好,昨晚又没睡好吧。”那海涛一边翻卷宗,一边瞅着齐孝石说。
“岁数大了,觉少。”齐孝石应付道。
“这茶您也少喝点吧,就是喝也别沏得这么酽了。赶明儿我给您弄点绿茶吧,安神醒脑、养胃安神。”那海涛说。
“得了吧,我可受用不起。一个月挣不了俩仨钱儿,能凑合喝这个就不错了。”齐孝石自顾自地点燃一颗中南海,“喝这口儿几十年了,顺嘴了,就跟抽烟一样,你就是拿人民币卷成卷儿,也没这点儿八中南海味儿好。”
那海涛摇头,他有自知之明,劝齐孝石只能点到为止,说多了就招他烦了。
齐孝石抽了口烟,把视线停留在一份案卷材料上,“这么说,邓楠已经离境了?”
“是的,据出入境部门调查,邓楠的离境时间就是在大铁、二铁被抓获之后。”那海涛回答。
“去哪儿了呢?”齐孝石问。
“从深圳乘车去的香港,但到了香港之后再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那海涛回答。
“就因为这点儿破事?家都不要了?”齐孝石问。
“这……”那海涛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也没准出去旅游了。”那海涛猜测。
“人控上了吧?”齐孝石问。
“是,边控已经做好了。”那海涛说,“但是,如果邓楠通过非正常的方式入境,咱们也控制不住。”
“是啊……”齐孝石叹了口气,“我觉得邓楠的线一断了,咱们就又得走段弯路了。对了,李博士那里怎么样了?”齐孝石问。
“李博士那里有了一些进展,但是人脸识别的难度还是很大的,先不要说全省四千多万人口,就是B市一个市也有几百万人呢,再加上流动人口的暂住系统,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那海涛说。
齐孝石点头,继续翻看笔录,看着看着,突然停住了视线。此刻他手中的材料正是一份沙伟的讯问笔录。齐孝石仔细地端详了良久,起身离座走出了办公室。几分钟后,又拿着一个手机返回了办公室。
“海涛,你看看这两个签字。”齐孝石一边说,一边把沙伟笔录的最后一页和自己的手机叠放在一起。
那海涛走过来,“师傅,您这是让我看什么啊?”
“看我手机的这张照片。”齐孝石把手机递给那海涛。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张银行汇款单的签字,上面草草地签着一个名字,宋涛。
“宋涛?宋涛是谁?”那海涛问。
“宋涛是世纪创新咨询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公司地址在城南的菜园西里15号。我去过那个地方,是假的地址。”齐孝石说,“我还查过宋涛这个身份,是个假人。”
“假人?”那海涛抬头看齐孝石,“您怎么确定的?”
“就一个暂住地址登记,其他什么都没有,有身份证号,没有照片,原籍还远在新疆。我跟你说吧,这个世纪创新咨询有限公司就是邓楠代办的,我当时就是因为查这个公司的底细才挨的揍。”齐孝石撇着嘴说。
“哦……我明白了。”那海涛点头,“您是觉得,这个宋涛的签字和沙伟的……相像?”
“是,我觉得很像。你仔细看。”齐孝石说着拿出一张纸,模仿出沙伟和宋涛的两个签字,“你就看这几个细节,第一,沙伟签名中‘伟’字右边的‘韦’这个起笔的写法,同宋涛签名中的‘宋’字下面的‘木’起笔的写法是否相似。第二,你再看看沙伟名字中‘三点水’的收笔,同宋涛签字中‘三点水’的收笔是否相似。”齐孝石比画着说。
那海涛凑近了仔细比对,默默地点头,“是有点像。”
“嗯,那你再看看这张照片有没有印象。”齐孝石说着又拿起手机,翻到一张照片停止。
“这个……”那海涛拿起手机默默端详,“这个背影太模糊了,看不太清啊。”齐孝石给那海涛看的,正是他从银行录像中翻拍的存款人录像。
“像是沙伟吗?”齐孝石问。
“这个我不好确定,师傅。没有正面的照片吗?”那海涛问。
“废话,要是有正面的照片,我还跟你这裹什么乱啊。”齐孝石撇嘴,“我看啊,咱也别光自己在这琢磨了,找个行家过来看看。”他说着就拿起办公室的警用内线,拨起电话。
不到十分钟的工夫,老赵就进了门。
“哎,这大中午的,我还说睡会儿呢。”老赵一进门就抱怨。
“睡什么睡,工作时间。”齐孝石皱眉,“废话少说,你赶紧过来看看,这两个签字是不是一样。”齐孝石一把就将老赵拽了过去。
老赵坐到办公桌前,拿出老花镜,细细地研究起这两个签字,许久才说:“这两个签字啊……我看不好认定是否同一。”
“啊?这是为什么啊?”齐孝石问。
“你看啊。”老赵拿起沙伟的签字,“这份笔录一共七页,每页虽然都有沙伟的签名,但这个签名与你手机中要认定同一的签名‘宋涛’却是不一致的。做文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确定检材的规格统一。就是说,要想验证签字是否同一,起码要获取嫌疑人两个以上的相同签名才行。所以用‘沙伟’的签名去比对‘宋涛’,显然是不科学的。”
“哎,你这说了这么一大套,有他妈一点有用的没有?”齐孝石不耐烦了,“我说老赵啊,你也不是第一天干警察了,怎么还这个操行?是,您是搞技术的,科研工作者,专家。但好歹以前也干过几天预审啊,怎么一张嘴都是外行话呢?越干越抽抽了?”齐孝石一张嘴就没好话。
“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老赵不服。
“我现在没让你出什么鉴定书,也没让你拍着胸脯跟我这打保票。我就是让你先推测一下,看看这两个签名是否存在同一人书写的可能,就这么唧唧歪歪的,有那么难吗?”齐孝石说。
“行,行,我服了你还不行吗?我错了。”老赵无奈地摇头,“哎,小那,你给我找个放大镜,再拿一把尺子和几张纸过来。”
“一般来说笔迹鉴定,是要根据书写人的书写习惯去鉴别的,但从这两个签名上可以断定,书写人都是在故意隐藏自己的书写习惯。”老赵一边用尺子比对签字的细节特征一边说。
“您是说,沙伟或宋涛签字的时候就是做好隐藏准备的?”那海涛问。
“是啊,但这个人的书写字体比较特殊,再怎么伪装隐藏也会露出痕迹。而且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老赵说。
“什么致命的错误?”齐孝石问。
“呵呵,那就是他故意伪装后的字体也很特殊,仍没能摆脱用笔的习惯。”老赵说,“而且他两次签名的相距时间应该比较长,这就让他忘记了用其他的书写方式去伪装签字,而使用了同一种伪装的方式。说白了,就跟你每次喝完酒一样,话密、闹炸,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一个德行。”老赵戏言。
“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签字的人虽然伪装了自己的签字,但两次伪装签字的方式却还是一致的,到头来还是可以认定同一。”那海涛说。
“是,就是这个意思。”老赵点头,“你看,他写这个字的时候,笔画弯曲,有停顿,基本可以判定为伪装笔迹。”
“有停顿就是伪装笔迹了,这有点武断了吧。”齐孝石说。
“哼,你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会出现停顿吗?”老赵反问道,“这是典型的书写方式与文字的熟练程度不相称。从这里我还可以推测,这个名字不该是书写者的真实姓名。”
“嘿,你连这个都能知道?”齐孝石惊讶起来。
“那是,刑事科学讲的是什么啊?就是从现象看本质,从结果看成因。你想啊,书写人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的签字啊,目的还不就是要伪装自己的身份。现在从这两个签字可以看出,书写者如果是同一人,那他使用沙伟这个名字的频率,要远远大于宋涛这个名字。”老赵非常肯定。
“成,我服你了!”齐孝石兴奋起来,“海涛,马上给李博士打电话,让他再把宋涛这个身份进行排查。”
“这个……”那海涛犹豫了一下,“刚才我也用系统查了一下,宋涛虽然有身份证号,但常住和暂住系统里都没有照片啊,这个没法用人脸识别。”
“啊,这倒是个问题。”齐孝石点头。
“这个简单啊。”老赵抬起头说,“给宋涛原籍的公安发协查,让他们翻户籍底票啊,有照片的话就进行翻拍发过来呗。”
“这些我们都做了,原籍也没有照片。”齐孝石摇头,“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你们这是碰上高手了吧。”老赵笑笑说。
“是啊,真是碰上高手了。这帮孙子专门找人的短儿下手,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干完了就跑,什么痕迹也不留下。”齐孝石说,“现在能用的招儿都用得差不多了,好多年不这么玩心眼儿动脑子了。”
“动动脑子好,省得老年痴呆。”老赵笑着说,“主犯是签字的这个人吗?”
“还不能确定。”齐孝石摇头,“但我有种预感,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老赵,你知道刚才鉴定的这两个签字有什么关联吗?”
老赵摇头。
齐孝石拿出一根中南海,缓缓点燃,“其中一个签字的人,诬告了新时代公司总经理职务侵占。而另一个签字的人,则往龚培德账户里打了不少的钱款。如果这两个签字是同一个人,那龚培德的案子、新时代公司的案子,就是同一伙人所为。”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
老赵惊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