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那海涛和齐孝石才离开了新时代大厦。为了进一步获取证据,那海涛又多次“叨扰”了总经理陈沛。陈沛心里的疙瘩虽然还没解开,但嘴上却也不再那么蛮横,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案件对自己的重要性。正如那海涛说的那样,找到真正的敌人,才是最重要的。沙伟背后的人,也许对陈沛才是最大的威胁。
在那海涛的循循善诱下,陈沛慢慢回忆着与沙伟相关的所有情况。有句话叫当事者迷,陈沛越回忆,越发现自己在许多问题上都疏忽大意,特别是在沙伟的身份上。沙伟来新时代公司之前,并不与陈沛直接认识,而是通过陈沛的表舅介绍。表舅介绍沙伟是家乡的表亲,陈沛看他老实听话,也想在公司里安插个自己人,就破格录用了他。在被释放之后,陈沛又联系过表舅,查找沙伟的下落。表舅悔恨万分,一个劲地说自己对不起陈沛,说其实自己与沙伟并无亲属关系,而是收了他的一万元好处,才牵线搭桥介绍入职。
回忆到这里,陈沛狠狠捻灭了烟蒂,“那警官,这是个预谋已久的圈套。”
那海涛坐在陈沛的大班台下的折叠椅上,和愁眉不展的陈沛一起交谈、较量、摊牌、分析,似乎是换了场合和位置的继续审讯。总经理办公室里被两人的喷云吐雾弄得云山雾罩,宛如这窗外到处雾霾的城市。他默默吸了一口烟,没有回答。
齐孝石让小李带着去询问新时代公司的报案人常骁,不料他也已离职多日。这引起了齐孝石的警觉。常骁作为公司法务部的经理,不会因陈沛的入狱而受到牵连,又加上是公司中层干部,在这个时候离职实属蹊跷。齐孝石默默地思索,索性调取了陈沛事发后新时代公司离职的所有员工名单,梳理后约有两百余人之多。齐孝石看着名单,心里渐渐找到了一些工作方向。但这个方向只是猜测,并不明朗,就好像要去拆解一团乱麻,突然间找到了一个线头,但因线团缠绕太紧,想去揪又怕成了死结。
B市的夜很冷,迎面的风吹来像碎玻璃划过脸庞。这个城市如今越发让人觉得陌生,几十年前,当这里随着改革大潮血脉贲张时,空气中还弥漫着田野泥土的味道。那时的天空湛蓝无邪,像初恋女人的眼睛,清晰见底,毫无城府。而数年后,B市已成为国际化都市,CBD和商业街区成了这里的标志,泥土的芳香已被钢筋水泥所掩盖。GDP增长、拉动经济,带有强烈目的性的赶超风气让辛勤劳作变成了急功近利,让这个城市的居住者也成了盲从。超女、快男,一夜暴富、一飞升天,成功的案例被神化千百遍,成为人们追逐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所有人在盲目乐观的情绪中挥霍着本该细水长流的幸福。
齐孝石在雾霾中默默地吸烟,像在思考或在回忆。今夜的污染指数已经爆表,那海涛习惯用美国大使馆的检测结果作为依据。
“师傅,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那海涛一边开车一边打开雾灯。
齐孝石一言不发,深深地叹了口气,“老了……真是老了……力不从心,不服软儿不行。”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那海涛费解,转头看着齐孝石。
“好好开你的车,别分神。”齐孝石提醒道。此刻的能见度不超过五十米,路上处处是要命的陷阱,“实话实说,越查,我越觉得这个案子,深不见底,一眼瞅不到边儿。”
“为什么?就因为沙伟的身份?”那海涛问。
“不只是这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我却时间有限。”齐孝石说。
那海涛这才想起齐孝石退休将至,即将结束警察生涯。两人就这样在车厢里沉默着,在迷茫漆黑的夜里,沿着城市道路上仅有的微光缓缓前行。谁也不能预知五十米外的未来到底是什么,就像谁也不确定这个案件下一步的走向。
“海涛,你知道这辈子最让我过不去的事儿是什么吗?”齐孝石问。
那海涛侧过头,默默看着他。
“是我的家人。老婆孩子,我最对不起她们。”齐孝石自言自语中,缓缓摸出了裤袋里的一对核桃,轻轻地揉弄起来。
那海涛懂得,这是师傅解不开的心结。
从那天开始,那海涛和齐孝石便陷入了纷繁复杂的工作之中。在沙伟离职后,新时代公司又陆续有将近两百名的员工离职,其中不乏常骁这样的公司中层。齐孝石梳理出这些离职人员的名单,希望能从中找到某种带有关联性的线索,他试图确定员工的离职原因和去向。但离职的人大都变更了联系方式,即使联系到了部分人,也都不愿意配合,这为调查工作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那海涛在征得预审支队领导的同意后,暂时回到单位继续查案,而齐孝石也继续拖延着退休的时间,争分夺秒。
他们首先将新时代公司法务部经理常骁作为工作重点,一手通过户籍系统调取常骁的暂住情况,查找其下落;一手通过技术手段去追寻他的联系方式。但工作虽然缜密,却收效甚微。常骁同沙伟一样,似乎人间蒸发了。不但在暂住地不见他的踪迹,连联系方式也停止了使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让齐孝石和那海涛顿生警觉。难道,常骁会是第二个沙伟?于是两人决定派出警力到常骁的户籍地进行实地调查。两天后,出差的侦查员查实了结果,竟然再次印证了两人的猜测,这是个最坏的结果。常骁在入职新时代公司时所提供的身份证件以及学历证明等相关文件,均是伪造的,真正的“常骁”几年前丢失过身份证,现在仍在原籍上班。新时代公司的这个常骁,也是冒用身份潜进来的。这个结果让齐孝石陷入深思,以此分析,沙伟潜入新时代公司举报陈沛的行为便不再是个案,而是由常骁配合的一起有组织有计划,预谋已久的行动。不,也许还不止沙伟、常骁两人,或许还会有其他的成员曾经潜伏。
于是那海涛和齐孝石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逐一核实新时代公司离职的每一个员工情况,大海捞针,不放过任何线索。但时间飞逝,两人加班加点熬了半个月,才核实了不到一半的员工。连日的疲惫几乎拖垮了齐孝石,他一直发着低烧,却依然扎在工作里。那海涛劝他暂时休息无果,就只得叫来齐欢,在软硬兼施中才勉强让他同意休息几天。面对繁杂浩大的工作量,那海涛也一筹莫展,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用尽全力却毫无效果。他和齐孝石都知道,即使找到了下一个沙伟、常骁,就算明知他们的身份是假的,但只要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和去向,核实不了真实的身份,那之前的所有工作也等于白做。而茫茫人海,找到这些嫌疑人又谈何容易,在这个上千万人口的城市,一个人的踪迹就如一颗星辰,在浩瀚银河中难寻坐标。
那海涛熬红了眼睛,转木了大脑,也无计可施。无奈中暂停了对新时代公司员工去向的全面排查,将工作重点转到了查询给龚培德账户打款的线索之中。经过对大铁、二铁的再次审讯,基本可以证明,雇佣他们对齐孝石下手的人,就是代办公司的邓楠。那海涛分析了整个案件的线索,又将龚培德的案件和齐孝石被打的事件互相串并,得出了往龚培德账户里入款五十万元的匿名者与邓楠有关。于是抓捕邓楠就成了推进这一系列案件较为关键的一步。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虽然现在对邓楠仅停留在怀疑上,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参与犯罪,但办案侦查有时就是要拓宽思路,要有通观全局的能力,事与事相互纠结,案与案相互联系,有时抓到一个线索,也许就能拽出它的源头。以现在的证据,还不能给邓楠开具刑事拘留手续。手续开不出来,对人就没有强制力。那海涛为稳妥起见,联系了邓楠原籍的警方,准备先核实邓楠的身份是否真实,再通过一切手段,全方位地查找邓楠的下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海涛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对着窗外的黑暗发呆。网撒出去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就要靠运和命了。作为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党员,那海涛是不该相信运、命之说的。但搞预审的人都明白,有时运和命不仅是指带有迷信色彩的天赐注定,还指一种世间万物解释不清的因果法则,就好像中国的那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