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涛接通电话,小吕的声音焦急彷徨。
“师傅,沙伟找到了。”小吕说。
“找到了!”那海涛不自觉地提高嗓音,刚拿下大铁、二铁口供的畅快让他还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嗯,那还废什么话,找到了就立即带回来,用口头传唤。”那海涛急切地说。
“不是,我们找到的这个沙伟,不是那个沙伟。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找到的沙伟,不是咱们要找的沙伟……”小吕语无伦次。
“什么意思?”那海涛皱起眉头,“你别着急,慢慢说。”
电话中沉默了几秒,显然是小吕在整理着思路:“嗯,是这样,我们依照户籍查询的地址找到了沙伟的居住地,在属地派出所的配合下也找到了沙伟本人。但这个沙伟根本不是咱们找过的那个人,他一直在原籍务农,从来就没有去过B市,更不要说到新时代公司任职。师傅,我们被骗了。”小吕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那海涛的脑袋嗡地一下,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炸雷,“你……你再说一遍!沙伟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那海涛语无伦次了。
“师傅,我是说,我和小李找到的真正的沙伟,一直在老家务农,而咱们审查的那个人,是在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小吕再次强调。
那海涛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身体就往后仰,幸亏书记员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
“没事,没事,你先走,我没事。”那海涛支走书记员。
看身边没人了,那海涛才继续通话。“小吕,你是说,咱们审查的那个沙伟,一直都是在假冒他人的身份?”那海涛强压住浑身的颤抖问。
“是,我刚开始也不相信,但后来经过属地派出所的查询和沙伟邻居亲属的走访和指认,才基本认定了他近期没有离开过原籍,也没有去B市打工。”小吕回答。
“什么叫基本认定!”那海涛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咱们调查案件可以基本认定吗?”
“哦,是完全可以认定。”小吕改变了说法,“而且,在原籍务农的沙伟几年前丢过一次身份证,这个丢失记录在属地派出所还有登记。我查询了丢失登记的原始记录本,真实无误。去年春节前,他曾带着父母到广州旅游,直到大年初二才回家。这个情况,我们也做了证实。”
那海涛头晕目眩,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他也不想这么失态,但在内心中却是寄希望于小吕的误判。太可怕了,自己亲自审查的证人竟然是个冒牌货。
“这么说……咱们被骗了?”那海涛怔怔地问。
“师傅,咱们该怎么办啊?”小吕的语气里也惶恐不安。
“先回来吧,把证据搜集完全,一切等回来再说……”那海涛的语气恢复了镇定,他不能让出差在外的小吕再担惊受怕。但在挂断电话后,那海涛却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室的地上。
“他到底是谁呢?从哪里来?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海涛默默地取烟点燃,无数个疑问从脑海里窜出来,一种失魂落魄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这种无力感把他一贯以来的骄傲和自信吞噬得体无完肤。那是一种巨大的坠落感。那海涛闭上眼睛,像个战败的武士丢盔卸甲,心中一团执拗的火焰瞬间被吹灭,他几次想站起来重新投入忙碌,却根本没有勇气再睁开双眼。直至烟头烫了手指,他才被一种掏空了似的疼痛击回到现实。
“我操……我操!”那海涛低声地呻吟着,被玩弄的屈辱瞬间燃烧成愤怒,“我他妈被人玩了,玩了一个彻彻底底!”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曾经认定的懦弱胆怯的沙伟,竟然是个玩手段的老油条。他彻底傻了,那三斧子?狗屁!这个昔日的美名在此刻显得如此滑稽可笑。他手忙脚乱地打开档案柜,翻找着陈沛案件的证据材料,却连一张纸也没找到。他越发愤怒,浑身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是还有一丝良知在支撑他已薄如蝉翼的理智神经,他真想把档案柜掀个底朝天。他深呼吸,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不要失去理智、不要歇斯底里。他妈的,这些狗屁道理平时都是自己给别人讲的,凭什么要这时用于自己!那海涛打开了所有的档案柜,甚至叫来内勤蒋梅帮助查找。卷在哪?卷在哪?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但找了整整半个小时,他才沮丧地意识到,陈沛的所有案卷都已经移送检察院了,一张纸也没留下。他用双手撑住桌子,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前不自觉地就想起沙伟的模样。
妈的,这简直是种嘲笑,是对自己的巨大侮辱!那海涛努力甩甩头,试图逃离这种回忆。
他到底是谁?演得太像了!那海涛逃脱不了接踵而来的回忆,仿佛再次置身于当时的审讯中,他不禁又回想起沙伟的那个眼神。天衣无缝的卑微和茫然,滴水不漏的反应和回答。那海涛深深感叹,这绝不是一两天能练就的能力,自己真是遇到高手了。而沙伟的证言是陈沛定罪的关键证据,更是移送检察机关起诉的中心依据,一旦这个证言被推翻,那整个案件必然会推倒重来。作为案件的负责人和主审,自己也将付出失察的责任,承担严重的后果。那海涛感到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只拳头在用力抵着,他知道,自己这次的折戟沉沙,不仅是他预审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挫败,更将是他人生道路中的一次重大挑战。是跌倒还是重新站起,这个选择已经摆在了面前。
蒋梅看着那海涛茫然的样子,关切地问:“那队,你没事吧,那队,那队……”
那海涛被蒋梅的声音拽回到现实,“哦,没事……”那海涛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惶恐,“蒋姐,你马上帮我联系一下检察院执法监督处的同志,明天一早我要和他们说一个重要案件。”
“好,我马上联系。”蒋梅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看蒋梅走了,那海涛又掏出一颗烟,默默地坐了下来。窗外灰黑一片,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空气浑浊不堪,几乎看不清人影,在大赶快超努力提升GDP的政策下,B市的环境污染已经到了关乎居民生存的临界点。雾霾包围了整个城市,侵袭着一年四季的每分每秒。那海涛望着灰黑色的雾霾,心想,茫茫人海,那个冒名顶替的沙伟,如何去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