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市医院急诊室里,齐欢哭成了泪人。那海涛赶到的时候,老赵正坐在齐孝石身边。
“师傅,怎……怎么回事啊这是……”那海涛也顾不得许多,跑到齐孝石床边问。
齐孝石的头被打破、满脸都是伤痕,幸好颅内没有出血,身上、腿上都缠着绷带,多处骨折。他仰躺在病床上,活像个木乃伊。看那海涛来了,齐孝石转不了脖子,但还是抛出一个白眼儿,“没什么事儿,摔了一下……”齐孝石肉烂嘴不烂。
“摔了一下,怎么会……”那海涛一时语塞。齐欢看齐孝石不高兴,走过去把那海涛拉到一边。
“刚才我爸晕倒在康寿公园的门前,幸亏有路人打了110报警,是派出所的警察给送到医院的。我问了半天,他也不说怎么回事。”齐欢说。
“哎,我说老齐,你徒弟是过来看你的,瞧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有你这样的吗?”老赵在病床旁说齐孝石。齐孝石刚想还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上下的伤也疼痛难忍。齐欢和医护人员忙过来帮齐孝石缓解。
“哎哟,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老赵赶忙自责。
“你个老家伙,是过来看我,还是气我来了?”齐孝石气喘吁吁地说。
“看你,当然是看你来了。”老赵无奈地摇头,“我催你多少次了,今天跟我去体检、去体检,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倒好了,横竖还是到医院来了。”
“对,我这次做的体检全面,占组织大便宜了,怎么了?”齐孝石逞强地说。
两个小时后,齐孝石被转到了医院的外科病房,那海涛跑前跑后,把齐孝石安顿好了也没离开。齐欢打好了饭,把病床摇起来一些,让齐孝石能坐起来。
“爸,这是海涛给您买的骨头汤,您先喝点,不烫了。”齐欢说着拿勺盛汤,送到了齐孝石嘴边。
齐孝石默默地看着如影相随的那海涛和齐欢,心里郁结了很久的结,似乎打开了一些。他闭目张嘴,喝了一口汤,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齐欢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爸,这汤好喝吗?”
“一般吧……”齐孝石冷面地说。
齐欢冲那海涛使眼色,把汤勺和汤碗递给了他。那海涛接过来,坐到了齐欢的位置上。
昔日的师徒重新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很尴尬,老赵拽着齐欢离开了病房,给他们一个独处的机会。
“师傅……喝口汤吧……”那海涛拿起汤勺说。
“不喝了,太咸,齁人。”齐孝石闭嘴拒绝。
那海涛无所适从,“师傅,你还怪我呢……”那海涛轻轻地问。
“我?怪你?我吃饱了撑得啊。”齐孝石睁开眼睛,不屑地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我不是翻小账儿的人。”
“师傅,十年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您,这十年来,我一直在遭受这种谴责,而且心里也一直在自责。”那海涛真诚地看着齐孝石。
齐孝石没说话,把眼神转到了窗外。
“师傅,但直到今天,无论您认不认我这个徒弟,在我心里,您都是我永远的师傅。”那海涛说,“我这身上的本事大部分都是您教的,没有您给的手艺,就没有我的今天。师傅,也许在您眼里我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但我真的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有机会改过,有机会去赎罪。”
“操,多大点儿事儿啊,还赎罪。”齐孝石心里动容,但嘴上却不承认,“什么吃里扒外的,甭听他们丫那片儿汤话。自己活好了就行,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管他们怎么说呢,天儿雾霾重,还不喘气儿了?”
那海涛看齐孝石话里有缓儿,就再接再厉:“师傅,这十年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您能原谅我,真的。您说说,要怎样才能得到您的原谅,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努力去做。”那海涛信誓旦旦。
齐孝石冷眼看着那海涛,满脸的褶子往下一沉,“小子,你甭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年来?我看是三年来吧。”齐孝石一语道破天机。
那海涛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师傅的意思,“师傅,我……”
那海涛刚想解释,就被齐孝石打断了,“原谅你,行啊,只要我提的要求你能办到,我就原谅你。”齐孝石提高嗓音,似乎要让门外的人也都听到。
“行,师傅,您说吧,只要您能原谅我,提什么要求都行。”那海涛坚定地回答。
“只要你能离开我的闺女,我就原谅你。”齐孝石一字一句地说。
那海涛一听顿时泄了气。齐孝石可不傻,他这个老油条能不知道女儿把那海涛叫来的原因。
“师傅,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海涛觉得自己被齐孝石玩了,“我和欢欢……我和欢欢是自由恋爱,您总这样反对,也等于是阻碍了欢欢的幸福不是?”那海涛反击。
“阻碍了欢欢的幸福?谁说的?你说的?”齐孝石来了精神,发出疑问,“我告诉你,那海涛,我就觉得你给不了欢欢幸福。”
那海涛叹气低头,感觉自己之前做的功课又都白费了。“行,师傅,那这个事先不提了。我刚才听赵叔儿说了,您受伤是因为查龚师傅的事情,是吗?”那海涛问。
“谁说的?没那个事儿。”齐孝石否认,“我说了,就是我自己摔的。”
“师傅,咱明人不说暗话,都别藏着掖着。您现在这样,即使想去调查也没有办法,如果您还信任我的话,就交给我查吧。”那海涛诚恳地说。
齐孝石看着那海涛,眼神里说不好是种较量还是妥协。他心里也在盘算,是啊,现在自己这个德行,就是想继续调查龚培德的事也无能为力。但是要交给那海涛查……齐孝石又觉得不放心。
“师傅,可能您还不知道,经侦探长林楠是我的警校同学,您让他帮忙查了什么,其实我都知道。师傅,谢谢您为龚师傅做的一切,真的,我在内心里感谢您……”那海涛说着眼圈就红了,齐孝石看了也有些许动容。
“不用,我用不着你感谢。什么为他做的啊,我是为我自己做的。”齐孝石不再隐瞒,“我干了一辈子预审了,干预审的就有这个毛病,打破沙锅问到底,看到不对的情况就得查出真相。龚培德无论是不是你师傅,我也要查,跟你没一毛钱关系,感谢我个屁。”齐孝石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接话茬儿了,咱们事先说好了,你查归查,但一切都得和我商量,不能单独做主。同时,我让你配合我并不代表我和你恢复了师徒关系,你也别叫我师傅,就叫我老齐,行不行?”齐孝石强调,“要是行咱就继续,要不行就拉倒,咱还是各干各的,谁也别干预谁。”
那海涛看着齐孝石,知道他对自己的能力还不完全信任,但思来想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得如此,“行,老齐。”
“好,那现在有个急活儿,你得马上办一下。”齐孝石说。
“您说。”那海涛说。
“说实话,今天我去郊野公园,就是为了获取一个叫世纪创新咨询有限公司的情况,结果叫一帮人给打了。别看我现在这副德行,但我已经获取了一些线索。”齐孝石虽然浑身上下缠着绷带,但一说起案子就顿时来了精神,“首先,这个世纪创新公司是由别人代办的,办公地址是虚假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宋涛,但我怀疑这个身份也是假的。这个公司开业后没有任何经营,就往龚培德账户里打过一个五十万,我觉得这后面有事儿,得沿着这条线儿往回倒。其次,代办公司的经办人叫邓楠,我给了他几千块钱的好处,本想从他嘴里套出点儿有价值的线索,结果没想到被他引来的一帮孙子给打了,我想他肯定知道一些内情,但迫于压力不敢去讲。还有,打我的这帮人我没看到长相,他们用个破口袋把我脑袋罩住了,但就在我挨打的周围,应该有个治安摄像头,你一会儿马上联系派出所调取一下那个摄像头里的录像,然后做一下前后几个地点的比对,没准就能查出这帮人的身份。”齐孝石一口气说完,病容全无。
那海涛点头,都记在了心里:“师傅,按你这么分析,龚培德是被人陷害的?”
“叫老齐,老齐!”齐孝石再次重复着。
“行,老齐。”那海涛点头。
“是不是陷害,我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在龚培德主审那个税案的前后,用世纪创新公司这个壳儿给他打了五十万,即使这笔钱与那个税案没有直接关系,也或多或少有着某方面的联系。还记得税案的主犯举报他刑讯逼供吗?”齐孝石问,“但为什么他去世后就不再举报了?那个主犯现在去哪了?是不是见好就收啊?”齐孝石一连几个疑问,“我前几天也查过他的去向,人间蒸发了,住处也换了,公司也搬了,人去楼空。怎么回事?这正常吗?咱们得琢磨琢磨,这五十万到底是好处,还是要挟。”
齐孝石的一番话,说得那海涛浑身发冷,让他不禁想起沙伟的失踪。
“这些事情都不正常,不正常的事儿就有不正常的道儿。我跟龚培德认识三十年了,甭管关系远近,不把这事儿查清楚了,就没法给他一个交代,我也就没法安心退休。”齐孝石说。
那海涛听到这里,心里激动起来,他拉开凳子,扑通一下就给齐孝石跪下了,“师傅,不,老齐,谢谢您为龚师傅做的一切。我错了……错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齐孝石最烦的就是软蛋,一看那海涛跪下了,反而气不打一处来。“起来,你给我起来!认他妈什么怂啊。”齐孝石说,“我最烦的就是腿肚子软的,娘们唧唧的,烂泥扶不上墙。你给我起来,裹他妈什么乱啊。”
那海涛站起来,“老齐,龚师傅能有您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我跟他……不算是朋友……”齐孝石梗着脖子摇头,“但就算是同事、同行,哪怕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出了事儿不明不白的,我也得管。咱是干什么的?预审!不把人问出个底儿掉还叫什么预审。你要是能做,就先找到那个代办公司的邓楠。别忘了,把我的钱给要回来。姥姥的,赔了钱还挨了揍,真他妈气人……”齐孝石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齐欢和护士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和好了?”齐欢笑着问。
那海涛回头看着齐欢,表情复杂。
“爸,我妈和张叔叔说了,过几天来看你。”齐欢说。
齐孝石一听这话,表情立马就茫然了,“别来,千万别来,我这个德行怎么见人啊?”
“15床,一会儿要给你做个全面体检,你先准备一下。”护士说。
“体检?公费还是自费啊?”齐孝石皱着眉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