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涛熬了整整一宿,从网上调取了新时代集团和正毅集团相互竞争的新闻资料仔细研究。在陈沛职务侵占案发之前,新时代公司和正毅集团就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交锋。新时代集团为了确保自己在B市的连锁霸主地位,在陈沛的带领下,以门店远远多于正毅集团的优势,降低销售价格、直接采购货源,甚至自办物流,试图拖垮正毅集团的几家门店。而正毅集团也不甘示弱,他们雇佣平面媒体的枪手,接连炮制了诸如《新时代连锁超市进货渠道不明,产品质量存疑》《新时代连锁深陷信任危机,公司内部矛盾突出》等文,欲毁坏新时代公司的名声。新时代公司为此还将正毅集团告上法庭,要求停止污蔑,并承担公司遭受的损失。商场如战场,生意场的竞争就是你死我活。现在新时代公司出事了,正毅集团便顺风顺水起来,从互联网的消息上看,正毅集团的市场份额已经从8%跃居到了12%,不但获得了两家大型超市的租赁竞标,还成功超越了新时代公司成为B市的第一大连锁企业。而新时代公司则是混乱不堪,作为公司灵魂人物的陈沛现在身陷囹圄,公司内部人员也分崩离析,走的走散的散。其他管理人员没有陈沛硬朗多变的经营手段,在市场竞争中接连失手,公司的销售额也大幅度下降。到现在不要说上市了,就连保证正常经营都成问题。从本月起,新时代公司已经出现了员工的离职潮,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那海涛关心的不只是这些,他通过市局经侦支队的探长林楠,查询到了正毅集团的工商注册情况,重点调取了近三年来股东的变化。他惊讶地发现,正毅集团的董事长,早在一年前,已经由原来的姚健群变更成了刘松林,刘松林以入股的形式控制了正毅集团51%的股权,正式接管公司。而刘松林同时仍是B市鑫源公司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那海涛看着工商材料上刘松林的身份证复印件,认出了他就是十年前让师傅“七小时”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
此事非同小可,那海涛不敢耽误,立即动身前往新时代集团。他要对陈沛职务侵占的案子进行复核,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和偏颇。
到新时代公司的时候,董事长卓越刚刚开会归来,在办公室见到等了许久的那海涛,表情复杂。
“那警官过来干什么?还要搜集什么证据吗?”董事长卓越五十多岁,面沉似水。他也不给那海涛让茶,自己坐在了大班台后。
“我想马上见见沙伟,我反复打过他手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那海涛焦急地说。
“我们也找不到他了。”卓董事长说,“沙伟已经离开公司两周了,电话也关机了。”
“什么?离开公司了。”那海涛心里发空,“你们把他辞退了?”
“我们没有辞退他,到这个月还给他发着薪水。而他呢,既没有做财务工作的移交,也没有任何说明,人就这么走了。哎……我们也找不到他。”卓越董事长叹气。
“走了……两周……”那海涛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也就是说,在陈沛被批准逮捕之后,沙伟才走的。”
“嗯,时间是在陈沛批捕之后。”卓董事长回答。
“沙伟会知道陈沛批捕的时间吗?”那海涛又问。
“哼……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不光他知道,我们公司的人全都知道,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了。”卓董事长气愤地看着那海涛,“那警官,我们不知道陈沛被捕的消息是从哪里走漏出去的,但有一点我相信你也知道了,就是此事对我们公司的影响十分重大。由于此事在外界的风传,不但影响了新世界公司上市的脚步,更严重的是影响到了社会各界对我们公司的信心。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品牌受到了质疑,公司的市场份额也大大缩减。新时代是国企控股的企业,做到现在这个程度非常不易,现在公司的损失,实际上就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卓董事长叹了口气,“但也没办法,商战商战,成王败寇,战场上的交锋是你死我活、愿赌服输,但……陈沛案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太大了,公司的损失数以亿计啊,员工也大量离职,墙倒众人推啊。但是,外面一直在传一个消息,我不知您听没听说。”卓董事长看着那海涛的眼睛。
“什么消息?您说。”那海涛回答。
“外面有人说,公安机关的人拿了正毅集团的黑钱,在串通一气搞掉新时代的陈沛。”卓董事长一字一句地说。
“这是胡说八道!”那海涛迎着卓董事长的眼神,“我们是严格依法办理的陈沛职务侵占案,如果在办案过程中有任何贪赃枉法的行为,都会承担法律责任。卓董事长,您的这种质疑是在怀疑我的人格和尊严。”
卓董事长和那海涛对视了良久,才收起眼神,他转过身看着窗外,“我也相信法律的公正,但这件事情中确有许多疑点,沙伟的不辞而别也是其中之一。”他转过身来看着那海涛,“那警官,作为新时代公司的负责人,我现在恳请您,再次依法审核一下这起案件,到底有没有虚假证据和诬告的成分,警察不是有句话吗?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那警官,我们这些合法的经商者,希望您言既出行必果。”
那海涛感到大脑发空,他怎么也没想到沙伟能不辞而别。在审讯沙伟时,他特意让小吕在笔录上写下:如离开本市必须经过公安机关的同意。沙伟也表示配合。但没想到短短几周之后,沙伟便人间蒸发了。那海涛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匆忙赶回预审支队,让小吕再次取出沙伟的所有个人信息。
那海涛详细地回看着沙伟的资料,一边想着林楠告知他的刘松林情况。刘松林现在的真实身份,是鑫源公司的老板,鑫源公司出资收购了正毅公司51%的股权,刘松林才成为了正毅公司的董事长。与此同时,现在的所谓鑫源公司,前身实际上就是十年前涉嫌商业贿赂的新远公司。新远公司在事发之后,名义上是破产倒闭,实际上是另起炉灶成立了鑫源公司。鑫源和新远甚至连拼音都一模一样。
那海涛一边想,内心一边颤抖。陈沛在审讯时歇斯底里的表情越来越频繁地在他眼前晃动。他摸出香烟,默默地点燃,一种混合着焦虑和彷徨的情绪在他心中缠绕,这是他从警以来少有的惶恐,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审出的证言到底是不是事实。而这时,一张工作记录引起了那海涛的注意。春节的大年初二,沙伟回老家……那海涛看着小吕的查询报告。
“吕铮,你来一下。”那海涛叫过小吕,“你这个工作记录里写的,沙伟大年初二回的老家,依据是什么?是新时代公司人供述的,还是通过系统查询的购票记录?”那海涛问。
小吕回忆了一下,“哦,是我查询的购票记录,系统记录里显示,沙伟是去年春节大年初二购买的火车票。”
“去年春节?”那海涛大惊,“他买的什么火车票,从哪里到哪里?”那海涛急切地问。
“这个……”小吕茫然地想了想,“师傅,这个咱们系统里查不到,只能显示他购过车票,具体的乘车路线要到铁路部门去查。”小吕说。
“快查,快查!”那海涛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从B市到沙伟的老家,即使飞机、火车票不好买,也有每天直达的多班长途大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沙伟是不可能放弃和家人大年三十的团圆,而要等到初二再回去的。果然一小时后,小吕匆匆带来了查询结果。沙伟去年购买的火车票,不是从B市到老家,而是从广州到他老家。
那海涛感到浑身发冷,“沙伟是在一年半以前通过老乡介绍来到新时代公司任职的,那怎么会去年的大年初二从广州回到老家?”小吕也惊呆了。是啊,这个沙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网查,查B市的暂住证登记,查沙伟老家的户籍登记,查公安部全国人口信息系统,看看沙伟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海涛浑身战栗,他要确认沙伟的确切身份。一边查,那海涛一边不禁回想起自己审讯沙伟的场景。
“你去年回老家了吗?”那海涛问。
“啊?回了啊。”沙伟回答。
“什么时间回的?”那海涛问。
“什么时间回的,我忘记了。”沙伟摇头。
“什么时间回的家你能不知道?啊!”那海涛质问。
“我真的忘记了。”沙伟胆怯地说。
“大年初二回的!我告诉你!”那海涛用手点着桌子说。
沙伟的眼神一阵迷茫。
“妈的,当时我误会沙伟的反应了,我认为他是在隐瞒,实际上他是在茫然。”那海涛自言自语地说,听得小吕一头雾水,“我们很可能被人骗了,被人骗了……”那海涛茫然地说。
经过查询,B市的暂住证登记、沙伟老家的户籍登记、公安部全国人口信息系统都显示着相同的户籍登记,沙伟,男,30岁……并未发现什么矛盾。但在各类系统的显示上,却都没有沙伟的照片。
“师傅,要不咱们联系一下沙伟原籍的派出所,看看他现在是否回到老家了?”小吕说。
“不行。”那海涛摇头,“沙伟现在是躲着咱们,就算他回到老家也不会轻易露面,再说了,如果他原籍的派出所民警贸然上门去找,反而打草惊蛇,会把他惊得更远。”那海涛说。“这样,小吕,你马上去买两张到沙伟老家的车票,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出差调查,务必要找到沙伟的下落。”这时,那海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在大头贴下的屏幕中,正是齐欢的来电。
“喂,欢欢……什么?你说什么!”那海涛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我师傅怎么会……好,好,我马上去!”那海涛惊慌失措,挂断了手机,“小吕,这个差我暂时出不了了,但也不能耽误,你跟小李去,记住了,一定要把沙伟的情况查到穷尽,查询结果随时向我汇报。”那海涛说着就拿起外衣往外走。
“师傅,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小吕看着那海涛惊慌失措,关切地问。
“齐师傅出事了,现在在医院。你出差前跟内勤蒋姐说一声,让她向支队领导做个汇报,齐孝石现在在B市中心医院急诊病房。”那海涛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