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孝石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努力把身体撑起来,感到浑身酸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他这才想起来昨夜打包的剩菜还没放进冰箱里。他披上一件撕掉了臂章的旧警服,挣扎着站起来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来,屋里的浊气也渐渐散去。他拿出一根点儿八的中南海,享受着清晨第一颗烟的宁静。已经快退休了,单位是不会有人再去记他的考勤,朝九晚五的惯性生活也似乎告一段落。这本来是个好事,但现在却让齐孝石觉得心慌,似乎一直惯性行驶的列车突然刹住,几乎要脱轨翻车。
他慢慢地喷云吐雾,早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越发慵懒。也许老赵说得对,是到了该健康生活的时候了,齐孝石默默地想。这时,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没有马上拿来接听,反而是蜷缩在被窝里,慢慢将烟吸完,才步履蹒跚地走过去,查看未接电话的号码。
这一看,他立马就醒了。坏了!耽误大事了!齐孝石心里暗叫。手机上的十余个未接来电都是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不是别人,正是代办公司的邓楠。齐孝石不敢耽误,清了清嗓子,回拨过去。
“喂,小邓吧,我是老刘。不好意思啊,刚才手机关无声了没听到。”齐孝石客气地说,“什么?有信儿了?你已经查到了世纪创新公司的相关情况?好,好,辛苦了。”齐孝石一下就从慵懒中清醒了,“行,那咱们下午见一面儿,具体说这个事。好,地方你定,不见不散。”齐孝石兴奋起来。看来自己的五千块钱真没白花,他在心里念叨。
下午四点,齐孝石按照小邓的要求,来到了位于城南的郊野公园见面。郊野公园原来叫康寿公园,就建在护城河的土山包旁边,近两年赶上地区拆迁,康寿公园也在拆除的范围之内,门票就不收了,公园也没人管了,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荒芜着,里面统共也没几个游人。
齐孝石进了门等了半天也不见小邓的身影,就沿着公园破旧的石板路往湖边上走,一边走一边打小邓的电话,传来的声音显示手机已经关机。
“他奶奶的,这孙子怎么回事?”齐孝石在心中默念。正在这时,他感觉身后生风,似乎有人在迅速靠近。齐孝石猛地回头,不料眼前一黑,头被一个黑布口袋用力罩住。
“干吗?谁?”齐孝石大喊,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要把口袋揪开,不料手还没抬上去就被一个棍子打中。“哎哟……”齐孝石感到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头上、身上、腿上,齐孝石想要反抗,却在黑暗中毫无还手之力。郊野公园游人稀少,即使有个把游人经过也唯恐避之不及。齐孝石感到脸上一阵潮湿,知道大概已经头破血流,他左躲右闪,默默地辨识着方向,准备一有机会就冲出重围。却被一棍重重地打在腿上,身体腾空,一下子拍倒在地。齐孝石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就索性用双臂护住脸面,夹紧双腿,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的要害。而棍棒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老丫挺的,让你丫多管闲事!”终于有个嘶哑的声音说话了。
齐孝石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硬碰,就连连求饶,“大哥,别打了,饶了我吧……”他气喘吁吁,同时默默地在脑海中刻下对方的声音。
“让你丫长长教训!”又一尖嗓音出现在他身后,随即齐孝石后背又挨了一下。齐孝石忍住剧痛,没有回嘴。他仔细辨别着声音,知道目前在身边行凶的不在两个人以下。
“我告诉你,没事别总跟在人家后头闻屁股,你要是拿自己当狗,我们就把你当死狗一样打,今天能让你脑袋开花,明天就卸你一个胳膊。给我滚远点,老逼!”对方威胁道。
齐孝石火冒三丈,这辈子当警察还没吃过这样的亏,他攥紧双拳,真有心爬起来跟这帮人死磕到底,但一想到龚培德的案子,他又冷静下来,不能贸然行事,也许这还是条往上追查的线索。齐孝石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案子,他在黑暗中默默还原着公园内四周的情况、确定着自己所处的位置,脑子一转想出了计划。
“姓邓的……姓邓的不是个东西……收了我五万块钱不说实话……”齐孝石用嘶哑的声音说。
“收了你多少钱?五万?”齐孝石身后的尖嗓子不禁重复。
“是啊,五万啊,我老板给的。”齐孝石虚弱地说。
“我操,那你丫得加价啊,这么便宜就给我们打发了?”尖嗓子中了齐孝石的计,冲着另一个方向说。齐孝石心里有谱了,邓楠确实也在现场。但另一个方向却没有回音,齐孝石知道,那是邓楠怕暴露自己。
“甭管多少钱了,说,是谁让你查这个公司的?”那个凶狠的哑嗓来到齐孝石跟前说,同时用脚踩住了齐孝石的右手。
“哎哟,你轻点,哎哟……”齐孝石大叫。
“说,你老板叫什么名字?”哑嗓问。
“我哪知道叫什么名字,就知道姓焦……”齐孝石侧躺在地上说。
“姓焦?和谁‘性交’?”哑嗓故作幽默,旁边的尖嗓子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
齐孝石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回忆出了此刻周围的场景,不远处的路灯旁应该有一个治安摄像头。齐孝石挪了挪身体,尽可能地让摄像头能录下对方的正脸。他东拉西扯,与哑嗓子和尖嗓子周旋着,默默地记录着两个人的声音,以便日后寻找。此刻虽然被对方踩在脚下,忍受奇耻大辱,但在内心里却还是自信和高傲的,王八蛋!爷爷这是在趴着给你们搞审讯呢,齐孝石暗想。
“我哪知道他和谁性交,就知道姓焦。”齐孝石又说。
“他人在哪?有电话吗?”哑嗓子问。
“他公司在菜园西里,电话我得给你找找。”齐孝石说着就坐起来,要摘掉罩在头上的头套。
“不许动,要不打死你。”哑嗓顿时警告。
“好,好,我不动,那我怎么告诉你们他号码?”齐孝石问。
“你告诉我他号码在你手机的位置,我们自己去找。”哑嗓子说着就拽齐孝石的衣服,要搜他的手机。这一下齐孝石可紧张了起来,他怕的不是对方要拿自己的手机,而是怕他们发现自己放手机的口袋里的警官证。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调查可就真的要前功尽弃了。
齐孝石反抗,“别,别,我自己找,自己找……”哑嗓子生气了,照着齐孝石的肩膀又是一棍,疼得齐孝石哇哇大叫,“我给你们,给你们啊。”
齐孝石说着在身下摸索起来,他挣扎着半坐起来,突然拿出手机,猛地向远处扔去,“给你们!”齐孝石大喊。
就在对方的视线被高抛的手机吸引之际,齐孝石用尽全力猛地站起,顾不得摘去头套,冲着公园的门口飞奔过去。原来在黑暗中,他一直在默默地寻找方向,随时等待着逃脱的时机。
“抓住他!”哑嗓在他身后大喊。
齐孝石一把揪开头上的布袋,这才发现自己的头上已是鲜血淋漓。他顾不得查看对手的相貌,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了!杀人了!这一喊可吓住了身后的几个人。
尖嗓子跑到湖边,发现齐孝石扔出的根本不是什么手机,而是一块石头。几个人想去追齐孝石,又担心被人发现,就从反方向逃出了公园。
齐孝石一口气跑出了公园大门,一下跌倒在人群中。“我操你们八辈子祖宗!王八蛋,打老子……”齐孝石怒不可遏。
路人被浑身是血的齐孝石吓呆了,几个年轻人跑过来问他需不需要报警。
“报……报警……打110让刑警队的来,别让派出所过来糊弄事……”齐孝石说着就虚弱起来,头晕目眩,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脑袋一仰,身体倒地,在昏厥之前还紧紧攥着衣服的口袋,那里面有他的警官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