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里空气混浊,混合着烟味、汗味、发霉的味道,令人作呕。那海涛让小吕打开窗户透气,把这一宿的污浊都散出去。
看守把陈沛押进审讯室的时候,让小吕大跌眼镜。才短短的十多天没见,他几乎脱了相。人瘦了一大圈不说,原本茂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那是因为过度焦虑疲惫而产生的斑秃,俗话叫鬼剃头。再次见到那海涛,陈沛的眼神里昔日的骄傲和狂妄已经荡然无存,转而被迷茫和无助替代。
“姓名。”那海涛按照程序讯问。
“陈沛……”陈沛有气无力,不再抗拒。
“因为什么罪名被刑事拘留。”那海涛继续问。
“职务侵占。”陈沛回答。
“陈沛,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之第七十九条之规定,你因涉嫌职务侵占罪,经检察院批准,由我局执行逮捕。现在我们向你宣布。”那海涛拿起逮捕证向陈沛宣读,“这是逮捕证,请你签字。”那海涛让小吕把法律手续送到了陈沛面前。
陈沛浑身颤抖,他凝视着逮捕证,散乱的眼神慢慢聚拢,发出一种绝望的光,“啊!啊!”他突然狂叫起来,“我冤枉啊!冤枉!你们这些警察和外面的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起陷害我!”他骂着喊着,将逮捕证撕得粉碎。
“陈沛!你要干吗!”那海涛火了,一下拍响了桌子,“这就是你对自己罪行的态度!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那海涛质问。
“你们这帮狗腿子!你们是警匪一家!”陈沛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助纣为虐,是会遭到报应的!你们破坏了新时代公司来之不易的上市机会,多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啊!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啊!滔天大罪!”
“你给我放尊重了!你说谁警匪一家?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那海涛火冒三丈,“我告诉你,我们执法的权力是法律和人民给予的,只要有人触犯了法律的高压线,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我们绝不会姑息!滔天大罪?你该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才对,回去好好想想,押走!”
那海涛不问了,让看守把陈沛押走。而陈沛却还是不依不饶,努力挣脱了身边的看守,继续大喊,“姓那的,你会后悔的,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沉重的代价!”
那海涛用坚毅的目光与陈沛的眼神交锋,看着看守强行将他架走,心里的怒火几乎迸发,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止住愤怒。忍字头上一把刀,每个预审民警都要定期做心理治疗,在与嫌疑人对抗的斗智斗勇中,就算心理素质再好的预审员,也往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难免受到心理的创伤。
齐孝石来到了市局政治处,副主任刘权迎了过来。刘权四十多岁,人长得白白胖胖的,制服笔挺、油头粉面。
“哎,七叔,您来了?”刘权原来是经侦的侦查员,没少往齐孝石那里送案子,俩人很熟,没人的时候,刘权就叫齐孝石“七叔”。
“是啊,这不刘大主任让我来吗,我哪敢耽误啊。行啊,刘主任,这才不到半年,又进步了啊。”齐孝石调侃。
“嗨,什么进步啊,就是领导错爱、同志们帮衬,能更好地为广大民警服务,您说是吧?”刘权笑着说,“我说七叔啊,您现在才算熬出头了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炒股的梦想是高位出局,开飞机的梦想是平安降落,您看您这一退,潇潇洒洒,自由自在,给个局长也不干啊。”
“权子,你丫就爱跟我这裹乱,别以为你到了政治处就进了庙门成了真神了,我告诉你啊,在我眼里,你丫那德行一点没变。”齐孝石说着说着就对刘权换了称呼,警察之间就是这样,嬉笑怒骂才显得亲切。
“哎,这就对了,七叔,什么主任啊,那是吓唬孩子们的,在您面前立马露相。”刘权撇嘴一笑,基层警察那样子就露出来了。
“得得得,你别跟我这打马虎眼。我来是找你有事。”齐孝石说。
“明白,不光是有事,还是天大的事儿。”刘权点头,“来,您跟我过来签字吧,材料都备齐了。”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这退休的事儿能不能再缓几天办。”齐孝石入了正题。
“缓几天?”刘权疑惑,“我说七叔,这上个月是您天天催我跟赶鸭子似的,我这上下折腾、跑前跑后的,一点没敢耽误啊,怎么着?现在办下来了,您又说缓几天退了?我说爷爷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这是组织程序啊。”
“哎……这不手里还有个案子没结吗,要是退休了,就崴泥了。”齐孝石说。
“嗨,案子没结就交给孩子们办呗,案子什么时候有头儿啊。”刘权没少和预审合作,知道他们的工作量,“您到这岁数了还不放心、还不撒手呢?这不行啊,七叔。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腾地儿就得让后浪拍在沙滩上,这说得有点过但是理不歪啊。该放手就放手,别老自己担着,您这都什么岁数了。”刘权话糙理不糙。
“是,我也知道,不能总攥着。但这个案子……”齐孝石停顿了一下,“这个案子别人暂时接不了,有点乱,我就索性给它弄完了吧。”
刘权多精的人啊,他在政治处每日上传下达,消息灵通。齐孝石没说两句,他就猜出了个大概,“因为龚支的事儿?”刘权探过头轻声地问。
齐孝石一惊,没想到刘权会一语中的。但幸好他脸上褶多肉少,一般的表情都不容易显露,他不动声色地反观刘权的眼神,瞬间弄明白了对方只是猜测。“你说谁?龚培德?”齐孝石反问。
“是啊,龚支队长的死哪有那么简单,您是查那个事儿呢吧?”刘权笑着问,但嘴角微微颤抖。
“我管得着他吗,你这瞎打听……他的事儿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开玩笑。”齐孝石不屑一顾起来,“我现在搞的是预审,又不是检察院和纪委,就是想管也轮不着我啊。”齐孝石看着刘权,他知道这是刘权在套自己的话。
刘权将信将疑,但还是操着信以为真的口气说:“哦,我说也是。这事跟预审大概也没多少关系。”
“他那事儿还没完?”这回轮到齐孝石反问了。
“没完,据说现在是表面上不查了,但纪委的专案组还没撤。”刘权用探寻的眼睛看着齐孝石。
“哦……”齐孝石点了点头,“那这签字就先缓几天,我警官证什么的也先别收呢,等我办完案子再找你签字,就这样啊。”齐孝石说着就往外走。
“哎,别介啊,七叔。”刘权追了出来,“您先告诉我,还得多少天啊,这手续不能老放在我这儿啊。”刘权说。
“我尽快吧,不超过一个月。”齐孝石回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