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齐孝石已经来到了南城的菜园西里。他把警服装在书包里,穿着一身便服下了出租车。齐孝石当警察快四十年了,在记忆里除了没离婚时前妻经常给自己买衣服外,近些年来就没怎么添过新衣。搞预审的平时上班都穿制服,每天从早到晚泡在审讯室里,没多少穿便服的机会。就算下了班,随便拿件衣服往身上一套,回了家依然是警服毛衣、警服背心。可齐孝石这身便服也太惨了点,皱皱巴巴不说,袖子和胳膊肘几处还磨掉了色,再加上那一脸的岁月沧桑,真像是个卖菜的老农民。他走在下班的熙攘人潮中,瞬间被淹没。
齐孝石沿着菜园西里,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压根没找到什么15号。奇了怪了。齐孝石默念。实在没辙,他就找了个路旁小卖部的老板,问了问情况。老板也势利,不接他话茬,就问要不要香烟。齐孝石烦了,买了一条点儿八的中南海,老板才笑着说:“这15号楼啊,早就拆除了,现在就没有这个地址。”齐孝石一听傻了眼。奶奶的,看来还得去趟工商局。
到工商局的时候,人家已经准备下班了。但齐孝石软磨硬泡,非说这是部长交代的案子,时间紧任务重今天必须查完。工商局的人一看他急切的样子也不由得不信,就加了班给他调了世纪创新公司的工商资料,但殊不知齐孝石说的部长不是公安部的部长,而是小卖部的部长。
齐孝石仔细翻看着资料,世纪创新公司虽然已经注册成立两年,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业务,除了一份年检资料之外,前前后后也就二十多页纸。资料中的注册登记、法人签字、股东签字等等都是一个人的笔迹,凭齐孝石多年的办案经验一看便知,这是典型的代办公司注册的企业。所谓代办公司注册的企业,其实就是原来说的皮包公司。注册公司的人本身没有注册资金和经营实力,就找一个代办公司,让代办公司为其暂时垫付注册资金,代办公司在收取注册资金百分之一左右的费用之后,到工商局按照委托人的要求注册公司,之后再将新注册的公司转到委托人手中,最后抽走注册资金。当然,按照相关的工商法规,注册公司时的公司法人、股东签字和公司章程起草必须由公司所有人亲自办理,但从实际情况看,这些本应亲力亲为的事情,大都还是由代办公司的人员负责操刀。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多了还能让磨推鬼,工商局个别人收了小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相关部门监管不力,造成代办公司大行其道,虚假注册的公司多如牛毛。什么法人、股东签字啊,根本没有审核。什么公司章程啊,基本都是同一个模子。据工商局自己统计,B市全市就有公司五十万家,其中正常经营、按时缴税的企业仅占十分之一。
法定代表人宋涛,身份证号码……齐孝石用纸笔逐一记录,同时又记下了代办人的姓名、身份证和电话。他对宋涛这个名字不抱太大希望,一般像虚假注册的公司,大都会拿个虚假的身份证进行注册。这种虚假的身份证有的是到农村几百块钱收集来的,有的则是路边捡到的,或者是从小偷那里买来的。这种身份证虽然在人口户籍网上可以查到,但你一找到本人,人家就能出示丢失记录,查起来一点意义也没有。而此刻关键的线索,反而是代办公司的代办人,找到他,没准就能获得公司实际控制人的真实情况。
想到这里,齐孝石送还了工商资料,走到大门外,拿着手机就拨通了代办人的电话。代办人叫邓楠,从身份证看不是本地人,年龄不大,二十出头。这种人要是以公安局的身份去约他,一准不到,他们的工作本就是游离在法律界限边缘,对警察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于是齐孝石就用别的办法,他是出了名的鬼主意多,什么阴损坏都使得娴熟。
“喂?是小邓吗?啊,我姓刘,最近想办一个公司,我一个哥们推荐你,说你干活儿挺利落的。”齐孝石张嘴就来,得的有模有样,“啊,公司不大,注册资金五十万就行,但比较急,你明天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啊。”齐孝石开门见山,先入为主。对方一听他是注册公司的,还是朋友介绍来的,自然热情有加。于是和齐孝石约好了明天见面。
齐孝石挂断电话,默默地思索。给龚培德汇款的公司是一家虚假注册的皮包公司,而且从注册至今银行账户内就走过那么一笔账,公司还没有实际的经营。这说明什么?齐孝石暗自揣测。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笔汇款有诈,要么是故意引起龚培德的注意,要么就是以此向他警告,对他要挟。要知道,就算是龚培德存在受贿行为,行贿方也不会傻到如此明目张胆地直接从公司账户中汇款。而通过这种方式警告、要挟,又有什么意义呢?齐孝石找不到答案。但凭着他当警察近四十年的工作经验,也基本能确定,龚培德的自杀事出有因,绝对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是畏罪自杀。
齐孝石想到这里,胸口突然闷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掏出中南海,气喘吁吁地点燃。窗外的雾霾又重了,在大风来临之前,这里是能见度不足十米的肮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