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话铃骤然响起,惊醒了正在睡懒觉的魏文彬,他愤愤地抓起了话筒。话筒里传来潘兴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对不住老兄,这个周末你别睡懒觉了,咱们去钓鱼怎么样。我有两副鱼竿。”
迷迷糊糊的魏文彬一下子清醒了,他咽了口唾沫,道:“老潘,你想干什么?”
潘兴嘿嘿地笑了,很得意的感觉:“还在被窝里呢吧?起来起来,咱们轻松轻松去,我知道你会钓鱼。”
“算了吧老潘,我今天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也放一放,老兄我第一次约你,你不能不给我面子,快点儿,你来接我。”
魏文彬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他的表情很复杂:“老潘,你怎么心血来潮,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潘兴哈哈大笑:“你怕我,是么。我有什么可怕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文彬呀,你说实话!”
魏文彬咽了一口唾沫,抓过床头柜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道:“老潘你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潘兴道:“得了得了,起来吧,洗洗脸,吃点东西,咱们去钓鱼去,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不行,你得把话说明白,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潘兴依然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认真什么。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就不必要怕我了么,我又不会吃你。”
“到什么地方去?我是说钓鱼。”
“上方水库,我钓鱼从来都是去那儿。”
“上方水库?太偏远了吧。”
“有车怕什么,那儿的鱼好。别他娘的犹豫了,我等着你。”
“老潘……”
“一言为定,快来啊!”潘兴并由吩咐地压断了电话。
魏文彬默默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口想事情。最后他似乎想好了,这才起床洗漱。吃了些东西,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下了楼。车子开上马路时他看了看太阳,今天的太阳很好,很少有的白日头挂在天上。开到城南那个小区的时候,潘兴已经在那等着了。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潘兴把食品和渔具放进车子的后背箱里,随即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看来我也应该学学开车了。”他说。
魏文彬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潘兴那张油汪汪的大脸,便开车上路了。潘兴开导似的告诉他,什么事都要拿得起放的下,保持心情愉快。“比如像我吧,比你大好几岁。但是我敢说我的身体比你好。你看你,眼窝都凹进去了。你应该照照镜子。”
“我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魏文彬强作出笑脸说。他看着前方,超过了一辆车子。
潘兴瞟了他一眼:“言不由衷。罗峰死了之后你的精神可变化不少,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和罗峰有什么关系?”魏文彬敲了一声喇叭,“你别胡联想啊。”
潘兴道:“怎么没有关系,罗峰死了,你们利蒙等于经受了一场地震,我不相信你能无动于衷。出事那天晚上警察找你谈话不是都没谈成么?”
魏文彬急了:“我说你有完没有,老说罗峰干吗?”
潘兴道:“看看,爱发火也是心理不健康的表现。文彬呀,你应该注意了。”
魏文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潘兴,你再说这些我可不去了。你以为我放着事儿不干事出来受教育的么,你是不是头脑太操劳了?”
“好好,我不说了。”潘兴点上一支烟,他抽了几口却又开了口,“你说我太操劳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不对吧,你一定有所指。我知道了,你是说我在董事会预备会上的发言,是不是指这个?”
魏文彬说:“你那么想也可以。”
潘兴道:“有人说我在会上发难,放屁,纯粹是放屁。我发什么难了,我只不过摆了摆眼前的事实。不错,我确实多说了你们利蒙几句,难道这有什么错么?罗峰的教训却是够我们琢磨琢磨了。就因为这个,有人说我居心不良。魏文彬,但愿你没有这么想。”
“我怎么想很重要么?”魏文彬看着他。
潘兴嘿嘿一笑:“是呀,你的想法目前还影响不了大局,预备会你也仅仅是一个列席者。但是你未必没有野心。”
魏文彬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车子出了城,便加快了车速。两个人的话少了,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二十多分钟后,看见了上方水库耀眼的水面,潘兴坐直了身子,摇下车窗往外看,后来他叫了一声,让魏文彬把车子开上一条很窄的小路,他说从这里进去能找到一个僻静之处,那是个上好的地方。
不久,车子在一片茂密的小丛林前停住了,小路消失在这里。林地前生满了没过脚踝的青草。朝前望去,是一望无边的湖水,很静。在挨近湖边的地方参差地生着一些野芦苇,有一些苇子已经结出了苇棒。潘兴告诉魏文彬,城里人都愿意到野鸭湖去钓鱼,其实这里比野鸭湖好多了,鱼好,也安静。两个人拿出渔具,沿着湖岸寻找着地方。不远处泊着一条木船,静静的像一幅油画。
“走,咱们到那边去。”潘兴提着一只小桶朝前走了。
魏文彬看看四周,仿佛有些害怕似地缩了缩身子,随即跟了上来。两个人在木船旁边找好了地方,然后按部就班的开始了。潘兴说:“我也是好久没干了,手可能生了。来来,撒一撒窝子。”
魏文彬从小桶里抓了两把饵料甩进湖水里,拍拍手拿起了钓竿:“哦,不错,意大利的东西。”
“假货。”潘兴笑道,“看来你比我还不如,我当时就看出是假的了,没花多少钱就拿下了。不过用还是可以用。”
两个人支起了鱼竿,顺势坐在草坪上。潘兴摸出一副墨镜戴上,道:“抽烟么,三五。”
魏文彬摆摆手,认真地看着钓竿。
太阳挺热,潘兴很快就脱了外衣。随即他上来一条鱼,小白鲢。他嫌太小,摘下来又抛回湖里。说话又下了一竿。
“罗峰那家伙钓鱼厉害,狠。大大小小什么鱼都要。”潘兴咳嗽了两声,好像有痰,“钓鱼有时候很像为人。”
魏文彬说:“老潘,咱们能不能不说罗峰?”
潘兴让他不要咋呼,道:“为什么我一说罗峰你就敏感,怎么啦,凭什么不能说?你别是心里真的有鬼吧。”他认真地看着魏文彬的脸。
魏文彬气馁了些,没说话。
潘兴便也不言语了,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有些变化。最后还是魏文彬打破了沉默:“老潘,我真的不愿意再提罗峰的事,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啊,等等!”她拉提钓竿,同样钓上来一条小白鲢。
潘兴望着水面说:“不行不行,这个地方恐怕不行。”
他看着魏文彬像他似地把鱼扔回湖里,便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一百多米,又怏怏地走回来。在那条小船前停住了。看了看,他试着抬腿迈上木船,木船摇晃起来,他张开双手平衡着身体:“文彬,看来我估计错了。这里水浅,怕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鱼。来,咱们往里走走。”说着他用木桨拨了一下水。小船真的动了:“嗨,可以划。”
魏文彬走过去看了看,然后又看看四周:“这船是有主的。”
潘兴说:“有主肯定有主,咱们用一下而已,到时候给他划回来就是了。我估计船主是湖对岸养殖场的。”他指了指远方。
魏文彬想了想,接受了潘兴的建议。他把两副鱼具收回来,然后提着食品和小桶上了船。潘兴已经坐在了船里,魏文彬把东西交给他,扶着船沿坐下了身子。潘兴哈哈大笑:“魏文彬你是个胆小的人,看你吓的。罗峰……噢,不说他不说他。”
他拿起木桨把船划动了,虽然很慢,小船却还是朝着水库里飘去。潘兴说:“按说应该有两个船桨。”
魏文彬坐稳身子,说:“这又不是公园里的游船。”
小船稳稳地漂着,似乎有了点速度,岸边渐渐远了。两个人看着水光山色,情绪似乎好了起来。潘兴把船桨交给魏文彬,点了支烟慢慢抽着。他看出魏文彬的表情也平静了不少,于是指着湖心说:“走,咱们到那儿去。不对不对,你应该划这一侧——”
魏文彬按照他的说法,把木桨换了方位,小船果然朝着前方漂去。他看看头顶上的太阳,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潘兴说:“这船要有个棚子就好了。”
他开始在鱼钩上挂食。魏文彬问他是不是可以了,他说再往湖心划一些。后来他看了看远处岸边的车子,认为可以了。两个人把鱼竿甩进水里,然后支好,感觉上很舒服。潘兴说:“文彬呀,我约你出来一是为了散散心,其次也想和你聊聊现在的事。你倒好,不许我提罗峰,这怎么可能。一切事情不都是从罗峰被害开始的么?这个话题绕不过去。”他仔细观察着魏文彬。
魏文彬的目光和他接触了一下,随即转开了:“你说吧,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听着就是了。”
“你很消极,老魏,我感到你很消极。”
“你这不是废话么,咱们谈的本身就是一件没意思的事。”魏文彬也点上支烟慢慢抽着。
潘兴看着他,眼神越发变得认真起来:“不,魏文彬,你对罗峰这两个字十分敏感,真的。我觉得你从骨头里在回避他。别这么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什么事实,我不懂你的意思。”
“魏文彬呀魏文彬,我希望能推心置腹地和你谈谈。这里就咱们俩,把话说透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觉得呢?”
“谈什么——谈罗峰么?”
潘兴盯着他的眼睛:“对,谈谈罗峰的死!看着我,不要把头扭开。魏文彬,你心虚了。”
魏文彬冷笑了一声:“潘兴,你想说什么?”
潘兴摆摆手:“噢,别激动,你的鱼咬钩了。”
鱼果然咬钩了,魏文彬刷地拉起鱼竿。钓上来的是条草鱼,半尺来长。他问潘兴要不要,潘兴说:“留着吧,好歹有点分量。”
再次下好鱼竿,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一时间沉默了。太阳晒着头顶和手背,魏文彬也脱了外衣。有水鸟从头顶上飞过去,潘兴抬头看着,魏文彬突然叫了他一声:“潘兴,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继续说呀。”
潘兴嘿嘿地笑了两声,看着天:“啊,反守为攻。其实是我在问你。”他收回目光,“老魏,其实是我在问你,别把关系搞颠倒了,是不是呀?”
魏文彬拉下脸,声音变得很凶:“潘兴,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不阴不阳的。”
“别凶别凶。”潘兴摆动着手指,“有话好好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用不着这样——告诉我老魏,罗峰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魏文彬艰难地动弹着五官,似哭似笑:“你……你他妈这是开玩笑,还是……”
“不不,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潘兴把烟头扔进湖水里,然后摸摸领口,“怪了,今天怎么这么热呀?啊,等等,你要干什么?”
魏文彬已经把船桨抓在了手里。他虎着脸,咬牙切齿地说:“潘兴,你到底想干什么?自从罗峰死了以后你总是没完没了地说这些屁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潘兴的脸色变了:“坐下!你想打我?混蛋,你也有狗急跳墙的时候。他妈的,看来我怀疑你一点儿也没错。把船桨放下!放下!”
魏文彬手里的木桨掉在船舱里,他沮丧地跌坐下去。潘兴凑近过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魏文彬,说吧,心里憋着的东西吐出来你会好受些的,告诉我,罗峰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放屁!”
魏文彬突然间歇斯底里,胡乱地打出一拳。这一拳打在潘兴的脸上,结结实实。潘兴的手松开了,身子一晃,险些掉在水里。他大叫:“老魏你别发疯,我不会游泳,会淹死的!”
魏文彬扑了上来,越发控制不住。他想掐潘兴的脖子,潘兴竭力地底坑着:“老魏,老魏你别胡来!”他蹬出一脚,险些把魏文彬蹬进水里。
魏文彬受了这一击,更加疯狂了,他抓起木桨就打,潘兴的身上挨了两下,立刻分怒了,飞身扑了上来。魏文彬脚下一滑,到在船舱里,潘兴收不住身子,一下子窜了出去。船尾溅起一簇高高的水花,魏文彬的身子顷刻湿了。
他突然清醒了。
潘兴在水里扑打着,小船漂开来。魏文彬抓起木桨伸了过去,潘兴一把抓住了。船身由于重力的缘故猛地倾斜了许多,潘兴松开手,抓住了船帮子:“好你个魏文彬,你也想我死么?”潘兴想爬上来。
魏文彬似乎怔了怔,突然冷笑起来,随即打出一桨,把潘兴打回到水:“操,你去死吧!”
潘兴扑打着水面,脑袋一沉一浮的,嘴张得好大。
“老魏老魏……我,我不会游泳……”
魏文彬近乎于疯狂了,他一下又一下地用船桨拍打着水面,望着潘兴一浮一浮的脑袋大笑:“姓潘的,你去死吧。我他妈受够了。你不是想知道罗峰是怎么死的么,告诉你,就是我下的手!就是我!”
他狠狠地在潘兴的肩膀上打了一桨,潘兴一下子沉了下去,当他再次冒出水面时,看上去几乎不行了。
“魏,老魏……”
“见你的鬼!”魏文彬拍打着水面,然后用力地把船划开了,他忘记了一切,大声地笑着,“是我杀了罗峰,就是我!现在我全告诉你了,全告诉你了!”
他想打潘兴的脑袋,但是已经够不着了。潘兴拼命地挣扎着,感觉上越来越不行了。魏文彬快速地划着小船,眼见着潘兴越来越远了。终于,水面上泛起最后一簇水花,一切都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魏文彬跪在船舱里,浑身在发抖。他不敢再往水面上看,双手紧紧直攥住船桨奋力划着。
终于划到了岸边,他仓皇地上了岸。想把船拴好,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应该让小船漂走,造成潘兴落水而死的假象。他跌跌爬爬地离开了岸边,紧接着他看见了潘兴的那件外衣扔在草地上,他想了想,没有去动它。
车子悄悄地离开了小树丛,幽灵般地远去了。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魏文彬处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状态中无力自拔。他觉得自己的所有感知器官都死了,全部停止了工作,人是僵硬的,不堪一击,谁用力大吼一声他就会死掉。不过还好,一整天那房间安静的像座坟墓。
不知不觉间,夜晚悄悄地降临了。
魏文彬从沙发上爬起来,双手撑着上身看了看黑下来的窗户。窗帘上有一条缝,他过去把它拉严实,一转身,他的腿碰在了胸柜的角上,生疼。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这是从他回到家后到现在的第一个声音。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回忆起一些事情了:
首先是潘兴沉浮在水里的脑袋,那头发着了水后软软地贴在脸上的样子,还有他大张着的嘴……水波,荡漾的水波,那小船随着水波的起伏而起伏着,然后是草地上潘兴的那件外衣……他不能完全记起自己是如何开车回来的了。那时候人基本上变成了机器,靠下意识完成着一些动作,居然没出车祸,真是奇迹……回到家,倒在沙发里,直到此刻……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潮湿的后背,想起这是潘兴落水时溅在身上的。他进到卧室,把潮湿的衣服换了下来,身子暖和了,整个感觉便逐渐地恢复了些。
死了,潘兴死了。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不可一世的潘兴就那么完蛋了——简直和罗峰之死异曲同工。是的,那天自己也只是想用安眠药让罗峰睡过去再下手,结果没等自己下手罗峰就死了。潘兴也是这样,原本是没想杀死他的。啊,莫非都是天意!
想到自己欠下了两条人命,魏文彬的心脏一阵痉挛。
他无力地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白天鹅饭店,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包间——那天,罗峰几句话就把他逼上了死路。罗峰说:“你胆子真大呀,魏文彬!”
罗峰说得很轻松,甚至面带微笑。可是在他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包间里有轻飘飘的音乐在荡漾着,罗峰的脚尖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敲击着地板,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想向罗峰解释两句,罗峰没让他说话:“用不着解释,你和唐城公司的交易我一清二楚,老魏,在你拿钱的时候恐怕旺了我的存在,我只想证实这一点。”
“不不,罗总。”他记得自己想把腰挺直一些,可是没成功,罗峰像一座大山似地戳在面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我,我想……我想向你汇报的。”
罗峰弯腰看着他的脸,白天鹅的服务员探了一下头,又消失了,罗峰用手指头捅了捅他的肩膀:“撒谎你都不会,老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告诉我,你吃了多少好处费?”
“五……五十万。”
“哈哈,五十万,你可以啊,五十万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揣到腰包里去了。可是你知道利蒙损失了多少么?五百万,至少是这个数!”罗峰开始在包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敢干这个,了不起,真了不起!五百万,我今天监督着货物上了船,那些货物的毛利加起来也不到五百万呀!”
魏文彬直到今天还记得罗峰说到这儿时的表情,他的脸凑近过来,热烘烘气味喷在他脸上,还有一些唾沫星子。他下意识地向后躲去,罗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拎了起来。
“我要让你把那五十万吃下去!笨蛋,你不是要钱么,我给你钱——记住这个包间,三天以后我要亲眼看着你把那五十万吃下去!就在这儿!”
三天以后,罗峰死了。
魏文彬不得不如此,他知道罗峰是什么人,不弄死他自己的后半辈子肯定完了。他知道下药那一手很笨拙,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在董事长的生日宴会上,他远远地看着罗峰,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当时那家伙正被货船被扣押搞的心绪不宁,似乎忘记了他说过的事情,可是自己不能忘,不但不能忘,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罗峰永远闭嘴。
宴会结束后他跟进了罗峰的包间,他决定先把罗峰弄睡过去,然后再将他干掉。罗峰对他的出现有些奇怪,说了一些没油没盐的闲话,感觉上罗峰真的把说过的事情忘了。随后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利用这个机会,魏文彬把安眠药放进了酒里。罗峰回来后丝毫没有察觉,很顺利地把酒喝了下去。那时候魏文彬突然怕了。他至今说不清自己怕什么,望着昏昏睡去的罗峰,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知如何下手,于是他溜了。
说实话,当时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得手,他甚至担心罗峰睡一觉就会醒过来,就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五十万你吃掉没有?”是的,当时自己就是那么想的。
出乎意料的是,罗峰真的死了!
今天,潘兴的死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这使魏文彬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杀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说句心里话,他今天确实没有杀死潘兴的企图,至少开始时是那样的。潘兴呀潘兴,你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的!他不知道潘兴到底掌握了一些什么东西,更不明白潘兴为什么要把罗峰的死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当潘兴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的杀心苏醒了。是的,一切都来得很突然,根本容不得你认真的去思考。
两条人命了——他的心脏抽搐了一下。不过这一次抽搐持续的很短暂,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他像一个杀人老手似地直起了腰,他觉得饿了。
不管怎么说,头顶上的利剑不存在了。罗峰也好。潘兴也好,他们已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了。魏文彬经历了一番难熬的恐怖与惊骇,终于像暴风雨中的渔船似地驶进了安全的港湾。
对不起了,老潘。
他从床上坐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起身开亮了屋子里的所有电灯。他走到窗前朝外看,城市依旧迷人而灿烂,街上依旧车流如水,楼前的树梢在轻轻摇曳,好像起风了。魏文彬认真地拉好窗帘,空空地咳嗽了两声,转身去冰箱里找东西吃。
忽然,他的手停住了,猛地想起了自己那辆车——啊,车子会不会在水库边留下痕迹?
他突然不安了。
是的,车子一定会留下痕迹的,此外还有潘兴的外衣、两副钓鱼杆。有没有自己的脚印呢?估计会有的,水库边的土地很软。一层细密的汗珠渐渐地从他脑门上沁出来。危险,潘兴的尸体不久就会浮出水面,案子就会爆发,警方的人马自然会出现在水库边上,到那时一切便保不住了。
他轻轻地关上了冰箱的门,开始焦虑地在屋里走动。
怎么办,要不要去处理一下?在案子还没爆发之前把痕迹除掉!他快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与此同时他想起了那条木船。他知道,船上一定有自己的指纹什么的,特别是那只船桨上……不行不行,必须去一趟!
他沉默了片刻,咬咬牙,快速去沙发那儿拿起外衣穿上。然后系紧了鞋带,掏出车钥匙看了看,随手关上了客厅的灯。他悄悄地开了门,鬼似地闪出来。外边果然起风了,楼道里都能感觉出来。他沿着昏暗的楼道下了楼,走出了楼门口。
好像有人和自己擦身而过,他没注意那是谁。他小跑着到了车子前边,打开了车门。
“老魏。”
有人叫他,他觉得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蓦然间他怔住了,疾转身。不算很亮的天光下,站着一个外表十分狼狈的男人——
潘兴!
蓦然间,一股濒死的感觉顷刻袭遍了他的全身,他的腿一软,一下子靠在了车身上。潘兴嘿嘿地笑了,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然后他默默地走上来伸手到魏文彬的口袋里摸烟。魏文彬完全没有了感觉,看着他摸出烟来点上,用力地吸了几口。
“你这是去哪儿呀?”潘兴终于说话了,声音是沙哑的,“不觉得咱们俩应该聊聊么?看,这是你干的——”他举起左手,有两根手指肿的像小罗卜一样。
魏文彬急促地喘息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潘兴扶着他的肩膀,朝楼上努了努嘴:“走。”
几分钟后,两个人回到了屋里。潘兴四仰八叉倒进沙发里,双手胡乱地梳理着杂乱的头发,然后他费力地脱掉两只潮乎乎的皮鞋,远远地甩出去,说:“文彬,有拖鞋么?”
魏文彬没听清他再说什么,他有些耳鸣。直到潘兴又说了一遍,他才忙不迭地冲进卧室拿出了一双拖鞋。
“要有一盆热水烫烫脚就更好了。”潘兴活动着沤的发白的脚趾头,“文彬,烟。”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魏文彬赶紧送上烟并帮他点上。做这一切时他是机械的,大脑皮层一片空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地回响着:潘兴没死。潘兴没死……他不知道这对自己是幸运呢,抑或是更大的不幸。
潘兴举起那两根肿胀的手指头,再次说:“伙计,你打的。”
“对不起。”魏文彬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
潘兴看着他的脸,嘿嘿地笑起来:“啊,对不起——是啊是啊,你确实对不起我,你太对不起我了。你看看,我直到现在还穿着湿衣服呢,你忍心么?”
魏文彬猛醒,快步去卧室拿来一些衣物。潘兴看看那些东西,一件件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拿了一件毛巾睡衣裹在身上。他盘膝坐回沙发里,从嘴角取下香烟,道:“怎么样魏文彬,我没吓着你吧?”
“老潘,我……”魏文彬觉得双膝发软,无法稳住身子,他觉得自己想跪下去。
潘兴朝他摆摆手:“用不着这样,用不着这样。我承受不起。来来,坐下说话。”
魏文彬不敢坐,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潘……老潘,你原来会游泳!”
潘兴懒洋洋地笑了:“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会游泳。别这么看着我,我的确会游泳,我年轻的时候还拿过名次呢。至于我当时为什么骗你,魏文彬,你应该明白——我不骗你你会打死我的!”
魏文彬惨然地摇头叹息,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可怕的人,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忽然愤恨起来,几乎恨到了骨头里:“潘兴,你好厉害!你……你太可怕了!你……”
潘兴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你只能怪你妈没给你多生一副脑子。倒霉鬼,你是我见到的最他妈倒霉的人。”
魏文彬突然弯下身子,左右开弓地抽着自己的嘴巴。他哀号着,涕泪横流。潘兴象欣赏什么好戏似地看着他,直到魏文彬打不动了。他才说:“行了行了,表演得差不多了。你以为我会同情你么?扯蛋!”
魏文彬抬起头来,满腔仇恨地凝视着他:“魔鬼,你真是个魔鬼!你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人!”
“放你妈的臭屁!”潘兴恼了,用力把烟蒂摔在地上,“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骂我,你也配!”他跳下沙发,上前狠狠地给了魏文彬一脚,“臭猪!”
魏文彬歪倒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的巨变,它来得太快了,太猛了。以至于来不及细想就落入了绝望的深渊。
他真想死!真想。
他听到了潘兴粗重的喘息声,随即大腿上又挨了一脚,潘兴低喝道:“起来起来,我他妈不想跟你这么说话。我活着你应该庆幸,应该明白这是你造化,臭猪!”
魏文彬古怪地嚎叫了一声,扑起来抓住了潘兴脖领子。潘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表情淡漠地等待着,直到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潘兴啐了一口,无声地走到窗前撩起帘子朝外看。两个人就那么静默了一会儿,随即潘兴走回沙发坐下,道:“可以了吧,咱们该正式地谈谈了。坐下。”
魏文彬没坐,朝后退了一步靠在胸柜上。
潘兴点上烟慢慢吸着,不看魏文彬:“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死罗峰,是不是你也搞毒品了?”——这是他全部思考的结果,不过还拿不准。
魏文彬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
潘兴瞟了他一眼,继续抽烟:“你尽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告发你。说吧,你是不是罗峰的同伙,看着事情要败露了,于是杀人灭口。”
魏文彬艰难地笑了一声:“你看我们俩像同伙么?”
“这么说我猜错了?”潘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口气,“算了,我不猜了,你把实话说出来吧,免得咱们俩都费劲。我说了,我决不会告发你。”
“我不信,你他妈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潘兴竖起一根手指头,一板一眼地说:“但是我不会告发,告发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这一点请你放心。”
魏文彬咽了口唾沫:“我现在已经不可能相信你了。”
潘兴道:“信不信随你便,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有些事你跟我说了也就完了,如果你一定要去跟警察说,我也没办法。但是你知道,两者的结果是绝对不一样的。”
魏文彬没言语,只是动了动眼皮。然后他蹲在地上,点了一根烟,道:“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跟你说就跟你说吧。我杀罗峰是为了保全自己,不然捏在他手里我也没有什么活路。两个月前,我和唐城公司做了一笔生意……”
他简单地把那笔交易的过程说了说,说得很无所谓,最后道:“就这样,我朝罗峰下了手。”
潘兴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魏文彬看了他一眼:“我全告诉你了,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你便。”他站起身来。
“不不不,请你相信我,我对谁都不说。”潘兴摆着手好像在发誓,脸上的傲慢之色不见了。
魏文彬凄然一笑,道:“我一个落水之人,还敢有什么奢望。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我现在只有一点不太明白,那些安眠药真的能吃死罗峰么?”
“哦。”潘兴心里一沉,嘴上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