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报告?
摆在刘瑶面前的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许桐步态蹒跚地走了,她坐在手术室里发呆,至少,她不希望许桐把情况说出去。小伙子思想压力很大,一般地说,他会保持沉默的。那么,眼下知道内情的只有陆百铸和自己。夏颖不包括在内,因为她对手术过程完全不懂。
石友三没有再出现反复。老朱临走前已叮嘱ICU的人作好随时抢救的准备。挺过这一夜,看看再说,搞不好将是一场虚惊。
觉是不能睡的,她认真地给病人量了血压,检查了供氧和滴注情况,除了血压偏低外,其它两项均属正常。病人的瞳孔没有继续扩散,对光反射也多少有一些。
或许真是虚惊。她这么想着,忍不住给陆百铸家拨了个电话。
“老陆!是你么……陆主任,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租重的喘气声,“陆主任,我是老刘。”
“噢,老刘!”陆百铸终于开口了,“我在听。”
刘瑶忽然不知道如何问了。事实上,陆百铸并没有说什么。
“老刘,有什么变化么?我是说……石。”
“基本正常。”刘瑶如实相告,“只有血压略低。”
“保证给氧量。”
“这我懂。不过老陆,手术中那个反复……您以为会不会导致什么不良后果?”她还是拉回到问题的核心部分。
陆百铸没有立刻作答,停顿了大约五秒钟才说道:“一般来说,不应该出现那样的反复。但是……什么事都可能出现例外,是不是?”
说不清他这是回答还是反问。看样子,对方不准备深淡这事。
“老陆,我想就病人术后的前景和您交换一下看法,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老刘。”陆百铸又停顿了一下,“这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按说老石的身体基础……怕不会怎么样吧?”
又是反问!他干嘛不正面回答问题。
“这可难说。”刘瑶的口气强硬了些,“这样的反复简直太少见了!确实很不正常;听我说老陆,我担心他的意识会彻底皮失。”
她没有使用植物人这个名词,但其中的意思相信陆百铸全懂。
陆汀铸突然发出一声很低沉的短笑,“不至于吧老刘,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
刘瑶有些沉不住气了,“陆主任,您是个专家。但,我也算半个专家吧?”
“老刘!”陆百铸立刻截断了她的话,“是的,你说的对!你的判断水常准确。可足我希望,咱们还是观察一下再下结沦。”
“你认为观察时限应该是多少?”
“十二小时至四十八八小时,或者……或者应延迟到七十二小时。”
刘瑶的脊背上掠过—股凉气,“假若仍旧没有复苏呢?”
“那……只能承认他不会醒来了,就像树林中的一株毒蘑菇。”
“植物……”刘瑶脱口而出。
“植物人!”
沉默,话筒的两端都沉默了。久久的,谁也没说一句话,同样,谁也没搁下话筒。
“老刘。”陆百铸打破了沉默,“请你检查一下氧气表。”
“我明白你的意思。”刘瑶挂断了电话。
陆百铸的提醒或许是大有深意的,氧气!氧气表1一般的人都会这么想,在病人施行手术中,一旦给氧不足,势必会影响脑缺氧,造成可怕的后果。
但是,他为什么推迟到现在才说?
刘瑶快步回到手术室,直奔氧气瓶。她脑子里下意识地浮出夏颖那张不招人喜欢的脸,不过,她可以不相信夏颖,却不能不相信自己。因为,氧气是经过她严格检查的,绝不会有问题!这是她一惯的作风。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她测试了一下氧气表的灵敏度,又仔细地检查了输氧管的各个连接部,果断地打消了这个没有根据的猜测。问题不会出在给氧上。
心电监视器呢?没有故障。还是血压表抑或静脉滴注?她快步地走到消毒箱前。
消毒箱里有几只安瓿泡、抗菌药、氯丙嗪,是的,这都是给自己看过的,没有问题。
她洗了手,坐回沙发里。
值班护士过来问她有什么事没有,她摇摇头,让她回去休息。
痴痴地、茫然地思索着。
名堂肯定有,但不知在何处。莫非……她猛地想到了许桐身上。尽管她不愿意这么想,可毕竟想到了,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许桐!许桐真的那么可靠么?
这么想当然有些不够那个,但总归是有来由的。石友三整过他,石夫人又在最不该刺激人的时候刺激了他,哦……她不敢想下去了。
回忆整个手术过程,她无法作出任何判断。许桐不是等闲之辈,他要是真的有意做什么手脚,别说自己,就算陆百铸,也不一定能发现。发现了又怎么样,陆百铸比许桐还要恨石友三。而且……怎么说呢,她蓦然想起自己请陆主任来看心电图的情景。不错,此间至少有将近一分钟左右,老陆和自己都没有注意许桐的举动。一分钟……足够了。
刹那间,刘瑶的心跳加快了。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石友三那张蜡色的脸。那个颐指气使,出言成令,同时又劣迹斑斑的家伙,就这样走上了他的末路!那么快、那么蹊跷,而且那么不显山不露水!由一个活人,瞬间变成了一棵……毒蘑菇!
陆百铸怎么会想到这么一种植物?
刘瑶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颅骨已被闭合,再次打开么?谁也没有这个勇气,打开的危险性不异于再一次重创。假如真的有人为伤害,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保留下去。再说了,谁又敢说它不是袭击的结果呢?
没人敢说。不!也许有!
刘瑶心里一激灵,倏地站起身来!一个陌生的名字跳进她的脑海:桑楚!
丈夫苏明晓是精神病院副院长,他前几天好像提到过这个人。据说这位桑先生是个可以和福尔摩斯相比肩的神探,有口皆碑!
她闹不懂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警察,也许由于内心的不安以及对下一步的紧迫感和焦虑感,要不就是因为这事情太深不可测了。她对自己,甚至对医院方面毫无信心。这事情一定要封锁在最小的范围内,传出去肯定炸窝。
石院长遭人暗算的消息像风似地传遍了整个医院。继而,市内的各家医疗机构便陆续有电话打来,落实和询问情况。传得真快,完全称得上“中国式的速度”。
病人情况没有出现波动。刘瑶交班时把手术中出现过的反复对ICU说了,这是不能含糊的。当然,她无权暗示什么,手术后的护理自有人家的一套体系。至于那些和手术无关的人事上的东西,绝对不能提及。为了保险起见,她请院务部的老朱,以医院的名义责成ICU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护,在病人复苏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交待完这些,已经是午夜一点了,所谓十二小时这个“底限”,已无意义。石友三毫无苏醒的迹象。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岗,两条腿像面条儿似地没有力气。一路往外走,碰见的每个人都向她打听石友三挨黑打的事。人们当然不关心抢救的情况,眼下最具新闻价值的是石某之所以挨棒子的背景。
对此,刘瑶的回答十分干脆,“我也不知道。”
她发现一个很有意义的现象,那就是所有问她的人,无一提到石友三和汪文嫒的事。因此地断定,夏颖就是那个目击者和打电话者。假若如她所说是听来的,这事情一定传遍全院了。夏颖打电话后肯定很害怕,尚未放松神经便出事了。这个分析不会有错。
照理说,从现在起就没有刘瑶的事了,可她恰恰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的人。这倒不是因为石友三的身份什么的,而在于许桐昨夜说的那句话:石友三不死,谋杀还会继续!
谋杀!这两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自己说什么来着?对,除非姓石的变成植物人。
刘瑶快步走出医院大门,到马路对面的站牌子下头等车。忽听有人叫她,是苏珊。
女孩子穿得很鲜艳,小脸涂得跟妖精似的。再怎么涂也还是个小孩儿,这是指性格,假如把头发染成金黄色,活脱脱一个洋娃娃。连名字都沾着洋味儿:苏珊。
原先刘瑶还是挺喜欢她的,现在不太喜欢了。苏珊缺少进取心,谁一招手就跟着下舞厅了,太贪玩了!学坏只是一句话的事。
苏珊东躲西闪地穿过马路,过来硬拉着她往前走,直到认为安全了,才凑近耳边小声道:“我对什么人都没说过,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
“什么事?鬼鬼崇祟的!”
苏珊咽了口唾沫,“没办法,这事一旦传出去,夏颖准会猜出是我说的。”
刘瑶觉得心头一紧,见鬼!怎么又是夏颖,“说呀?怎么了这是?”
苏珊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您知道我和夏颖的关系一般,虽说住一个宿舍,平时没什么话说。”
“是不是她最近对你说了什么?”刘瑶脱口问。
“没有。她能跟我说什么?”苏珊垂下头,“我要告诉您的是,夏颖这人道德很坏!别这么看我嘛,我有事实。”
刘瑶的目光确实不太友善,因为她一向烦这些背后的叽叽咕咕,“苏珊,你要是对我说这些,我可就走了。”
她现在相信夏颖没对苏珊说过什么,这除了两个人的关系比较冷淡外,还有一层就是苏珊和唐老太太挺要好,有人说还认过干妈什么的。但是,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可不是背后嚼舌头,我是那种人么?”苏珊似乎有些委屈,“要不是石院长突然出了事,我才不说这个呢!”
“哦!怎么又扯进个石院长?苏珊,你能不能直来宜去,痛快点儿嘛!”刘瑶觉得有必要听一听了。
苏珊面呈难色,还有些不好启齿的样子。
刘瑶捅了她一下,“说吧,我一定保密!”
苏珊环视左右,双手拢住刘瑶的耳朵,用变了音调的声音道:“夏颖勾引着院长跟她上过床。我亲眼所见!”
刘瑶险些个坐在地上,难以自控地骂了句“他妈的”。活见鬼的!石友三是人还是牲口?
“那天晚上,”苏珊话已出口,想不说也不行了,“那天晚上,我在歌厅里遇上个小痞子,缠住我不放。我拂袖而去,回来得比平时早些。夏颖自然想不到我会回来,结果正被我撞上,当时,她一丝不挂。”
“够了!石院长呢?”
“这……当然啦,这还用说么,”苏珊双颊绯红,“不过责任要由夏颖承担!假如她不同意……”
“停停!”刘瑶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现在的脑子整个变成了浆糊桶。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面对这么一个畜牲不如的家伙,你除了憎恶,几乎找不到其它话说了。
苏珊仍打算把话引到夏颖身上,刘瑶愤愤地操开这个傻不愣登的姑娘。
“听着,苏珊!你还敢成天价往石家钻么?不是我吓唬你,闹不好你就是第二个夏颖!”
“别逗了你,石院长等于是我干爸爸。”苏珊根本听不进去,随即眼珠子滴溜一转,“咦?听你这意思,分明是把石院长当成坏人了!老天爷!明明是夏颖勾引他!夏颖这人一向……”
“够不够?再说我就骂你了!”刘瑶瞪着她,“你怎么这么缺心跟儿呀!老大不小的了,你莫非一点儿都不懂?像他那种人还用勾引么?”
苏珊惊愕地张大了嘴,显然没料到刘瑶会这么看问题。刘瑶侧头把目光移开;望着远处,发了会儿呆,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傻丫头,这事儿发生在哪一天?”
完全是出于本能,她无法不往石友三遭人暗算这事情上想。全乱了,又冒出个……可能下手的人。
夏颖那人她了解,虽说品质上有缺陷,可还不至于拉一个大老头子上床。非常可能是石友三强暴的她——这畜牲。真如此的话,夏颖将是最恨石友三的人。
那个电话……
苏珊眨眼算计了一下:“应该是十六七天以前,反正是个礼拜六。”
刘瑶掐指算算,“十八天以前才是星期六。”
“嗯,也许您算得对。”苏珊点点头,“星期六是不会错的。”
刘瑶眯着眼睛往后算,现在,距陆百铸接到电话那个中午,已经六天了。十八减六,也就是说,石友三在十二天之内,两次干了苟且之事,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苏珊,你没向其他人说过这事吧?”
“没有!绝对没有!”
“嗯,嘴上加个岗,千万不许乱说!”刘瑶替她理理额前的刘海儿,“弄不好会出乱子的。”
苏珊抿抿嘴,“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可石院长突然出事了,我觉得这事一定和夏颖有关。信不信由你!”
“等等!”刘瑶截住话头,“你指的是什么事?”
“咦?还能是什么事?”苏珊盯住刘瑶的脸,“当然是指石院长遭人暗算这件事啦。”
嗯,看起来她只知其一,刘瑶想。有关手术中的反复,并没有引起小护士的联想,姑且不提。
“苏珊,你这话里有个矛盾,你不是强调是夏颖勾引的石院长么?真是那样的话,她何必要向石院长下手?”
“什么呀!我从来没说是她下的手。”苏珊没弄懂她的意思,“她还没有那个本事,我想是她找人打的。”
刘瑶无奈,只得把话说得再通俗点儿,“我的意思是说,夏颖既然甘愿委身于石院长,她为什么又要害他?”
“噢!是的……”苏珊好像也发现了这里有说不通的地方,“会不会是因为她的某个目的没达到,怀恨在心。”
“我不想胡猜。”刘瑶摆摆手。
她发现,眼下摆在面前的实际上是两个谜团:一是什么人袭击姓石的?二是手术过程中的蹊跷?可疑对象也由陆、许二人增加到陆、许、夏三人。相互联系两个谜,就会发现,从纯粹的利害关系上讲,夏颖又变成了第一位。诚如苏珊所言,夏颖若真的有求于石并且遭到了拒绝,她对石友三的仇恨就变成了双重的。陆处于第二位。至于许桐,可以肯定地说,绝不会袭击姓石的,前一个谜团和他无关,后一个就难说了。
复杂透了!她又想到了那个叫桑楚的人。
“听我说,苏珊!”刘瑶开口了,“你回忆一下昨天晚上的手术,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个问题必须要问,却又不能过于直截了当,多留些空间给对方想。
苏珊傻乎乎地望着她,好一阵儿才摇摇头,“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哦!我随便问问。”刘瑶不想往深了说,怕增加女孩子的思想负担,“就这样吧,咱们都把嘴把严点儿,对谁也别说!好丁,车来了!”
她朝苏珊扬扬手,快步向车站走去。苏珊忽然叫了她一声,“噢,等等!”
说着便追了上来。
刘瑶站住了,她发现女孩子眼中有了内容。苏珊望着人们匆忙地上下车,待那公共汽车开走,才神秘地凑近她小声道:“有件事,确实有件事。您还记得那两个掉在地上的瓷盘子么?它确实是夏颖碰落的。”
“哦!”刘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你?”
“我原以为是我,但后来发现,当时夏颖正从我身边擦过去,碰掉盘子的应该是她。”
“那你为什么承认?”
“当时我没细想,都穿着白大褂,很难肯定是谁?”
“夏颖……”刘瑶念叨道这个名字,心里的疑云渐渐加重了,“她急匆匆的在干什么?”
“这我就说不准了,似乎是忙着给氧。”
刘瑶的脑袋轰地一下子大了。
给氧?氧气瓶?还有气表?所有这些自己全都检查过呀!没发现问题。
苏珊小声道:“怎么啦?你腔色这是……”
“噢,没什么。”刘瑶挥挥手,把小姑娘支走了。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一大堆疑问挤在脑海里,越理越乱。
车来了。刘瑶费劲地挤了上去,她决定直接去精神病医院找丈夫谈淡,有必要的话,是否应该见见那个姓桑的老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