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裴望一句话,将心存侥幸人的希望打破,并毫无疑问地,在宫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后的两日,春寒料峭,冷风簌簌,但最冷的不是天气,而是一个个传进耳朵里,令人闻之惊悚的消息。
有不想远赴北国的宫女投身在冰冷的御花园湖水中,也有宫女被发现悬颈于宫殿偏角的横梁之上,还有更为烈性的怀抱山石投井而亡。
最为惊悚的一幕是,长乐宫四周环水,宫墙高锁,唯有一处小河低垂于宫墙之下,小河出口仅有半人宽,此处荆棘丛生,寻常罕有人能踏入,本是为引宫外大河里活水进宫而留。
也不知是哪一宫的宫女发现了此处,趁着夜深人静时分,寻了一只木盆,人屈膝蹲于其上,想要顺着河流偷渡出宫。此消息被其他宫女得知,纷纷效仿,一时竟有二三十人。
只是带头的宫女并不知道,原先留此处出口之时,敕造河流的人便有了此防备,在宫外水下设下了以尖刀为上的铁栅栏,纵是趟过小河,最终也会在铁栅栏处翻船。
那夜二三十只木盆在宫墙下堆积,又纷纷沉落,第二日清晨被人发现时便出现了令人毛骨倒立的画面,二三十溺水女子尸身重叠,面目肿胀,死状狰狞。
后经查明,那些宫女大都出自明柔殿中。
一时间宫内气压低沉,宛如乌云蔽日,不见青天,人心惶惶。
只要见到内务府总管手捧名册从门前经过,各宫必定都会提前紧闭宫门,门后施以长棍铁锁加固,不许其推门而进。
而进入各宫,清点在册宫女、嫔御、公主及各嫔御养女,是南国帝下达给内务府的圣令,内务府起先还能维持各宫体面尊荣,客气清点,礼数周全。
但在遭到激烈反抗后,内务府终于失了耐心,每次清点人数之时必定带足人手,浩浩荡荡像是抄家一般,以大锤敲门,横扫各宫每个可以藏身的角落。
没几日的功夫,□□众门已经破败不堪,大多女子也成了惊弓之鸟,夜不能寐。
在此残破萧条的景象中,唯独明柔处的宫门是完好无损的,不为其他,只因裴望下了死令,若是她再有自戕的举动,他必定会先将李舒父子充进军中。
“李舒......”寝殿内,明柔一袭纯白寝衣,长裙垂地,齐腰长发将她包裹着,使她看上去宛如一个陶瓷娃娃赤着脚立在廊下。
她手中握着一块带血的锦帛。
倒春寒里,凛冽刺骨的风从她发间扫过,冻红了她双眸,那眸中隐有剔透莹光,但她却始终忍着,不使其坠落。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对寒风低头,就像她心底,始终不肯向裴望屈服一样。
青霜陪站在她身侧,知道劝说无用,只能默默垂泪。
明柔想起宫宴时裴望对她提及李舒时的情形,彼时他手里把玩着她的金剪,目光徐徐瞥向她。他手指从金剪上抚过,她却在他不移的视线里,感觉到了肌肤上的层层颤栗。
明柔当然以倔强的目光回击他,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神情再一次向他强调,要她侍奉他,帮他宽衣解带,给他侍寝,绝无可能!
不仅如此,明柔甚至连帮他研磨铺纸,端茶倒水,光这些她想想都觉得恶心。
裴望一眼看穿她的不屑,他并不恼火。
“听闻你们的状元郎李舒学富五车,我想若是请他去北国,教授南国的诗词书画,他应该很能胜任。”裴望轻飘飘甩出一句,“只是不知他能不能习惯北国的风霜。”
明柔听罢他的话,顿时全身血液上涌。
她握紧了双拳,怒目向他。
对于她给与的难看脸色,他并不在意,反而以更加悠闲的姿态,静待她下一句的反驳。
明柔后知后觉,上山那日,在窥破她身份之后,他定是也派人去跟踪了李舒。
他在那日就做了准备,并早计算好了一切。在这里,在她走投无路之时,等着她,再次狠狠给了她一击。
以李舒的清傲性格,若是要他教化北国蛮夷,那定会要了他的命。
而李舒,是被她拖下水的,她不能因为保全自己,再害了李舒。
明柔气恼,裴望却是气定神闲。
“你卑鄙!”愤怒使明柔忘却了理智,于是在极度气愤中,她豁然起身猛扑向裴望,做出以双手掐过他脖颈,欲要取他性命的动作。
座下众人大惊,裴慎之瞬间拔剑。
裴望却是以眼神制止住了裴慎之,不急不徐顺势以一只手拢住了明柔腰肢。
女子细腰,盈盈不堪一握。
柔软与他刚劲有力的臂膀相触。
她立马,落了下风。
明柔指尖,只来得及触及他脖间温热的肌肤。
他并没有给她停留的机会,而是以绝对压制性的力量,直接搂着她,使她的双足凌空飞过,而后她便稳稳当当在他膝间坐下了。
他的腿脚和他的臂膀一样,同样坚硬无比,肌肤相接处灼热滚烫。
他一只手托着她后颈,修长的腿脚别过她双足,使她的脸紧紧贴着他蓬勃的胸膛,而双足又无法挣扎。
纵如此,明柔也不想被他禁锢,她奋力在他胸前挣扎,密集而力薄的拳头砸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挠痒痒。
她的力气甚至不能撼动他一根手指,她的发反而因着她扭来扭去,缠缠绕绕铺了他半肩。
她的汗蹭到了他脸颊下肌肤的一角,赤热与潮湿使得明柔停顿了下来。
她气喘吁吁发现,一直在闹的只有她,而此间情形尤其容易令人误会,她衣衫因挣扎而略显凌乱,脸颊因愤怒而显得潮红。
整个她想掐他的过程,他都是坦然应对,只是用被投怀送抱后,逗乐子一般的神情盯着她。
“你的汗,自己擦掉,不要弄湿我。”待明柔安静下来,裴望附在她耳边如此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擦。如果你不介意你的气息,留在我身上的话。”
殿中北国将领将此中情形看在眼里,对于她的举动,均发出了哄堂大笑,唯有裴慎之沉默在侧,冷着脸,一言不发。
明柔明白过来,裴望视她的反抗,只当成了一种情.趣,就像围猎,猎手对于志在必得的猎物,总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慢慢围猎,慢慢欣赏她们无谓的挣扎,而后待她们挣扎不动,再骨头渣也不吐地吞进腹中。
想及此,她知道绝对力量悬殊下,她再斗不过他。
可是,放弃不是她的性格。
明柔瞥到了他脖间跳动的青色经脉,她微张口,想要与他做最后一搏。
裴望识破她意图,稍侧身,躲开了她的利齿,却将他结实的肩膀送到了她口中。
明柔下了十足的力。
裴望眉目不眨。
她狠狠下口。
他纹丝不动。
明柔使出了全力,最终又输给了自己,生平所接受的礼仪教导,文化书籍的渲染,使得她不太擅长真的狠心杀人。
“你累不累?牙口疼不疼?”在明柔松了口,气喘吁吁想他为什么不躲避之后,裴望问道。
他没有先呼痛,也没有鞭打斥责,亦或是有愤怒要处置她之言。
他看着她,目光笃定,她不是他的对手。
明柔拂袖起身,从他膝上站起。
怀中一空,他也没有再出手拉她,甚至连一丝强留她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许伤害李舒,若是他受伤,我必终生与你为敌。”明柔斩钉截铁道,说罢扭过头再不看他,只将视线投向外面远处渺茫的天空。
“你凭什么要求我?”裴望反问。
明柔被他问得语塞,她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再想不出反驳他的话。
裴望见她难得地露出气馁的神色,心情大好,双膝微张,靠于王座之上,而后给了个提议。
“除非你保证你自己完好,不会再自戕,这不是聪明人所为。你身上少哪一样,李状元身上便会少哪样。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还有与我争斗的力气。”
他这是明晃晃的要挟。
明柔听了,紧抿嘴唇,不回应他。
“今日我不带你走,我要你好好看看你的父兄、姐妹、母亲。”裴望顿了顿又道,“同时,我让你看看,你们为何会输,责任不在我,而在你们自己。”
“你要庆幸,亡国之时,你遇见的是我!”
庆幸遇见的是他。
呵!这是明柔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明柔向他冷笑,回给他高傲不屈的脊梁。
裴望挑挑眉,容下了她的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