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驶出市中心。
“很远,麻烦了。”
为了礼貌,这一次覃真选择坐在副驾驶上,她趁气氛还未僵硬,客气冲身旁人提示地址。
那是个老旧的小区,名字却漂亮——“春色里”。
覃真字眼吐得清楚,没有刻意避讳什么。语音收进右耳时,陈泊闻身影微顿,而她垂下眼睛,假装没有瞧见。
眼下棘手事情横亘在这里,有些旧情不怕重提。
同上次一般,两人一路无言。陈泊闻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而她没有精力修补。
车厢温度适宜,雾气化作水滴凝结窗上,从内往外看,只能粗略摸索出一点潦草的灯红酒绿,正因如此,覃真的疲倦面容也被完美隐藏,不曾映出。
她撑着细白手臂靠在冰凉车窗旁,耳边只有电子导航的机械女声。那声音极其催眠,驱使倦意笼罩周身,再多一秒便要昏睡过去,彻底抛弃这宇宙。
立志流浪的前一刻,手机轻轻震动起来。覃真不得不从瞌睡中挣扎出来,随后瞧了眼光亮屏幕。
“伽一。”
她揉着僵硬肩颈,含糊念出一句。
“我刚刚从片场回来,才看到热搜。”他那边很静,不知在何处,但这话像解释,她不懂。
“嗯。”
覃真索性闭上眼睛,在残余混沌中漂浮。
通话内容有片刻的空白,沈伽一惯常接受她的精细,没料到此刻会得到这样的敷衍反应,“……那你还好么?”
车厢空间有限,声音顺着电流在四周碰撞,于是瞌睡也被缓慢驱散。覃真坐起身,余光自然地扫过身旁的陈泊闻。
那人不受外界打扰,动作依旧。
“是有什么事情吗?”她独自生活很久,不习惯多余的情感链接,因为没有必要,故而反问得颇为直接。
“没什么。”
沈伽一这次回应得干脆,他直抒胸臆,“我只是觉得,你多少该跟大家说点什么,比如你不是那样的人,说那些信息都是被捏造的。被人误会的滋味我尝过几次,并不好受。”
这是沈伽一的经验之谈,她是他的经纪人,再这点再清楚不过。
可是不需要。
车辆即将抵达目的地,而车上有人还在思考要如何打断这场真心宽慰。覃真想,大概她在他心里是合格的朋友,纯白无暇,不容挑剔。
那这回要叫他失望。
“我不懂我应该说什么。”
她的手掌抚上额头,叹了口气,靠在那里,声线没有波澜:“伽一,媒体爆料的那些,都是真的。”
覃真近乎粗暴地揭开了那张遮掩秘密的痛苦面纱,对方的哑然在她意料之中,“不是不愿公关,是无话可说,媒体爆料出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记者只是在陈述,我没有理由愤怒。”
她语气始终很淡,面上也不带委屈或难堪,似在叙述别人故事的旁观者,显得娴熟:“没什么事情我就挂了,谢谢你的关心,伽一。”
“时间不早,尽快休息。”覃真摁掉了那通来电。
两分钟后,迈巴赫稳稳停在小区门口。手机恰巧耗尽最后一格电,仿佛很多情绪终于落幕。
陈泊闻自始自终都没有讲话,他先是利落打开门锁,伸手拔掉钥匙,随后降下车窗,靠过去,将手臂搭在外侧,瞧着杂乱的灌木丛,格外专注,不知在看些什么。
今日覃真没有探究的打算,“今天谢谢你。”
她一边拉开安全带,将手机塞进包里,一边低声客气:“这段时间麻烦你很多次,希望有机会还掉人情。”
前头是她一贯的社交辞令,对谁都这么说。
后头不是。
但陈泊闻身影未动,锋利侧脸隐没在晦暗里,不凑近观察分辨不出眉眼,只能用动人轮廓形容。
又是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覃真也不计较这点无礼,她收回视线,拉开车门,踏出脚步,随即离开。
这套房子年纪很大,在四楼,没有电梯,产权不剩几载,坐落在小区的一角,已经很久没人居住。多亏覃真定期要求阿姨打扫,才不至于让家具早早被寂寞蚀空。
她已经很久没有爬过楼梯,体力不支,进门便直奔冰箱,意图找些吃的,但翻来找去,只发现上层几罐临期啤酒。
覃真将东西一并抱了出来,随后窝在沙发里,将淡黄色液体一口口吞咽下去。
客厅里只开了盏棕色台灯,喇叭花的模样,随时间将昏黄色细密流淌出。她想要靠在那片昏黄里舒服,半小时后却无力愣住。
酒精并没有让覃真平静下来。
这不太寻常。
以往独自一人时,她不大喝酒,偶尔遇到苦闷,需要倾诉,才会借酒意摁下忧愁。
今日茶几已经摆上六只空瘪的啤酒锡罐,心下那些崩溃却愈发严重,黑色情绪如同藤蔓将覃真包裹,她几乎喘不过气。
凭借自救本能,覃真不住地滑动着正在充电的手机,企图找点乐子寻开心,目及之处却都是嘲讽和辱骂。
微博评论难堪,私信数量爆满,转发区布满冷眼,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耳鸣声越来越重,整个人如同悬浮空中。下一秒,覃真扔下手机,光脚冲进浴室,狠狠打开了淋浴开关。
冷水袭来的瞬间,她缩在那里,被迫冷静。
走出浴室时,覃真身上的裙子已经湿透。房间很冷,她哆嗦着手臂换上棉服,却在提醒吃药的铃声响起时发觉,自己好像将什么东西落在了陈泊闻车里。
是那几盒阿普挫伦片。
趿拉着拖鞋下楼的时候,覃真没抱什么希望。
陈泊闻不是什么耐心绅士,脾气不好,大概她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擦干净座椅扬长而去。
可是当她推开单元楼那扇大门,覃真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辆黑色迈巴赫竟然停靠在几步之外的车位上,前头大灯闪着微弱亮度,奢华线条与老旧破败小区格格不入。
她以为陈泊闻已经忘记这栋单元楼。
为避免乌龙,覃真低头分辨了几次车牌号,确认无误后才拉紧肩上的羊毛毯子慢慢走近。她脚步温吞,心里在犹豫,踌躇中潮湿指节扣上车窗。
不清楚为何,覃真连敲了三次,那片灰色玻璃才缓慢降落。但几秒钟后,她在浓稠烟雾中找到了答案。
烟草的呛味扑面而来,覃真猝不及防地咳了几声,泪眼朦胧时才成功和这人对视。
他还是那副冷漠样子,唇齿噙着一点火星,在夜色里沉默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覃真皱眉,动手挥散雾气,言简意赅:“忘记拿药。”
下一秒,白色纸袋被人迅速拎出窗外。
她顺势接过,捏住封条处,再次挤出一点客气:“抱歉真的麻烦你了,下次我——”
但这次的客套被人扼杀于摇篮,陈泊闻截断了覃真的敷衍:“不用下次了,就这次吧。”
覃真怔愣在原地,随后才反应过来:“那就这次”。她抬起疲惫唇角,“说说看,能做到的我都会尝试。”
四周安静,湿气浸在空中。
陈泊闻盯着她的眼睛,伸手拿下那截残破烟星,指了指她身后那栋单元楼,缓慢开口——
“我能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