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沪城很大,相熟故人在其中遇到的概率很低,但不为零。
两人看上去面色皆不虞。
覃真被落寞填满,并没有寒暄的心情,视线却仍然紧紧抓住陈泊闻,只因他总有成为焦点的本领。
如果不是错觉,对面人正朝她走来。
一步,又一步,速度极快,像迫不及待靠近谁的心。
胸口绷起一根弦。
覃真唇齿微动,开口的瞬间,那人却与她擦肩而过,徒留一点雪松香气散在风中。
气氛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醺。她下意识回过头,瞧见陈泊闻拿出钥匙打开了“邂逅”的大门。
心中升起一点惊讶,覃真皱起眉,正奇怪这举动,下一秒,门内又探出个脑袋。
是她印象中的老板。
那男人眯着眼睛搓了搓手臂,趿拉着拖鞋冲外面控诉:“怎么这年头客户还能自带钥匙啊!让不让人休息了?”
而始作俑者不太高兴:“乐意。”
他一边褪下潮湿外套,一边大步朝里迈进,拿起水杯时又回头将钥匙扔进了老板的怀里。
两人瞧上去极为熟稔。站在门外的覃真不懂眼前这幕,她颔首,冲男人看过来。
随后老板伸了个懒腰,摊开烂泥似的筋骨,随后向覃真摆手示意:“进来吧。”
这算是临时开业了。
覃真反倒有些犹豫,六年来,她尽可能避免与陈泊闻呆在同一屋檐下,以减少狼狈的可能。但最终殷切还是大过踌躇。
狗咖里有只伯恩山叫玉米,性格乖顺,像个孩子,跟覃真很熟悉,她来这里一多半的时间都会用来撸玉米。
今天玉米不在。
“它有点感冒,最近都不上班了。”
老板端了杯子过来,“红茶绿茶还是咖啡?"
“红茶。”
覃真将装着药盒的纸袋搁在茶几上,弯腰揉了揉金毛的脑袋。
这只金毛大概只有半岁,还是个宝宝,自瞧见覃真的第一眼,便想把整个身体塞进她怀里。覃真抿唇,拍了拍它的屁股,任它乱动。
“你呢?你喝什么?”
老板冲二楼大喊,她也跟着看过去。
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老板的私人空间,中间被黑色旋梯串联,周围绿植环绕,围挡栏杆,仔细去看,隐约能在茶色玻璃后分辨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随便。”
楼上那人敷衍回应。
“好嘞祖宗。”
老板扬了扬手,又冲满脸疑惑的覃真笑:“看什么?没见过讨好金主么。”
全场唯一一位观众摇头。
“你们两个一起来的,你不清楚?”
老板疑心自己认错,“怎么,不认识他啊?”
覃真挠了挠狗狗的下巴,抿抿唇,不置可否。
“那是我投资人,特大方,撒钱不看项目的那种。"老板靠在那里,伸手扔给金毛一只鱼干。
狗狗头顶顺毛的手指微顿,覃真怔愣。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陈泊闻恐惧犬类。
六年时间,竟能改变一个人至此种地步吗?
她若有所思地低垂眼睛。
今天这只金毛似乎格外喜欢覃真,三两下便摊开肚皮任她摸来摸去。狗狗的肚子很软,摸起来能迅速收获幸福。
覃真勾勾唇。
“这么喜欢狗,三天两头跑过来,你怎么不养一只?”老板坐在躺椅上递给她一盒罐头。
“养不好的。”
她摇摇头,看向耶耶那两颗圆溜溜的黑曜石眼睛。
欣赏可爱只占据养宠生活的稀薄百分比,其余更多是耐心陪伴以及精细关心。
经纪人的工作居无定所,忙起来说顿沛流离也不为过,没有办法将精力集中在某一位的身上,即便是小狗也不该过那样潦草的生活。
更何况现在覃真自身都难保。
而小顽再次来电。
“姐,这会儿事情更麻烦了,娱记爆料太多,又上了视频,我们的公关方案一直落后一步。”
覃真握着萨摩的爪子,面无表情地听那头说着。
“上午汤筌不满意经纪部的处理方案,嚷着要把你叫过去,沈伽一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去了公司,结果两人起了争执。”
“现在各说各话乱成一片,周围都是狗仔,我们的车也被堵了。”小顽忙到吞音,“公关部那边打算先让你避避风头,找个地儿歇一歇。”
所以是冷处理。
覃真冲着空气点头,心下了然。争端既然由自己引起,那么对于这个方案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应下来:“那我回公寓。”
“……不行,御水湾那边不行”,小顽叹了口气,“那边也让记者堵了。”
覃真微微错愕。
这大概就是热度的反噬,她想。居于众目睽睽之下,风光时极好,落魄时极差,且都要自己承受,算体验了回艺人的感受。
“那,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她垂下眼睛,“就当放个假,不过要辛苦你了。”因为自己的问题连累整个团队甚至公司的左转,覃真心里滋味并不好受。
“我不辛苦的。”
那头的小顽犹豫发声:“只是覃真姐,你也不要太难过。”
毛茸茸的触感充盈着手心,肩膀处还搭了个热乎乎的小鼻子,徜徉在湿柔乡,本该欣喜万千,覃真却突然感到心口酸涩。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但不示弱的习惯下意识地浮现,唇角很快屈服于多年来的职业素养,覃真捏紧手机清了清嗓音,对她客气。
“谢谢你,小顽。”
狗咖只吝啬地开到十点钟。
老板做洋洋开始赶人:“拒绝剥削,按时下班。”
覃真蹲在地板上伸手跟困倦的金毛说再见,“下次再来看你。”虽然潜意识又不希望有下次。
毕竟每次都是伤心,从前来时伤心,现在走时也伤心。搞不清心理医生说得那些进步都去了哪里。
发呆的间隙,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脚步声不重,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心中第无数次感慨那双漂亮眼睛。
而陈泊闻将她视为如万千一样的陌生人。
没人会关心陌生人的视线。
咖啡店的灯光暖昧,明意丝滑地将陈泊闻的修长身躯包裹起来,为他平添几分温柔。站定后,他侧身去摘挂在勾架上的黑色外套,动作幅度稍大,无意中露出毛衫下的脆弱喉结。
曾经有媒体嗜好拍摄陈泊闻的侧脸线条,合集只有两个字,诱人。
如此诱人,覃真却无暇欣赏。她安静收回目光,站起,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告别,转身推开了玻璃门。
门外还是一样的湿冷。
天空仍然淅沥。
脚下小径由青石铺就,覃真撑住伞柄在上面沉默地走着,脑海中回想起小顽那句“不要住浅水湾”,随后微微叹气,低头错开脚下的雨水痕迹。
时间已这样晚,不去住御水湾,眼下又能去哪里躲风避雨?即便她在沪城的居所不止一个,可是能呆的地方不过只有御水湾。
剩下那一处……
覃真微微蹙眉,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
行至分岔路口,附近的停车场偏远。覃真抬眼望了望前方的交通灯,打算穿过这条马路凑近去往。
这一片建筑老旧,在过去二十年曾被当做沪城的标志景点,年初却被敲下第一块红砖头。
时移世易。
人行道上身影只她一个,晦暗里凝聚墨色。红灯明亮闪烁着最后几秒,如同催促匆匆。
覃真规矩地等待着,心里默数,五,四,三,二。
下一秒,红灯转绿。周身没有飞驰车辆,她攥紧伞柄,正要迈开脚步,手腕却被人攥住。
那点微凉触感其实短暂,心口却烙下迟钝印记。
覃真转头,发丝拂过面颊,夜色里,她猝不及防地撞进陈泊闻那双盛满冷淡的眼睛。
忘记从何时起,他们好像总在遇见。她一时怀疑并非天意,但随即又拿不定其中几分人为。
这际遇也并不浪漫,陈泊闻唇瓣只浅浅翕合,吐出一句“有记者盯上了你的车”。
他并不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那些事,又为何要给出一个顺水人情,只是面色如常,似多年前那般做了她的百科全书。
话音落地,陈泊闻步履很快地离开。
他笃定覃真会追上他的身影。
寒意深深里,只有沉闷一句,“我送你”。
风还在吹。
覃真看陈泊闻越走越远,她一个人笔直地立在雨中,经受夜色挫折,任身上的黑色裙衫在风里飘来飘去,没有章法。
像只伶仃的蝶。
作者有话要说:覃真:麻烦(叹气
陈泊闻:嗯?再帮一下!(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