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Chapter.11

生活不是童话故事,英雄救美是少有的本子,娱乐圈热点太多,除却顶级流量的八卦,没有什么能做成长久新闻。

陈泊闻的阴阳怪气并没有让覃真的处境变得更好,反而引起KW和经纪人的二次警告,覃真也负担起更多不属于自己工作范畴的重担。

普通人是很难举起两根筷子打怪的。

耗尽整个下午来擦洗那辆被雨水反复冲刷过的保姆车时,她自我安慰道。

许龄好像没有追究那通乌龙电话的打算,但也不再正眼看她,平时的琐碎安排由另外一名助理负责通知,她整日忙来忙去,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艺人,被彻底踩进团队最末位。

也没有再与陈泊闻打过照面。

他大概被彻底冷藏。

除却对那人的愧疚心,覃真还是尽量苦中作乐,她常常四下无人处摸一摸自己银行卡,想着周末要去哪里摸索味道好一点的晚餐。

旁人视她若无物,她便也兢兢业业维持身为空气的本分。怎样过活不是过活呢,只要能睡觉吃饭,覃真并不奢求什么。

但或许她生命中注定隐藏种种波澜。

除夕夜,覃真收到一份惊喜——她被告知宋淞拒绝对她继续进行聘用,许龄也在常阳面前放言她是极易惹出麻烦的人。

没有团队会允许一个麻烦留在艺人身边,常阳在给出新年祝福后,委婉提醒覃真,这个月工资结算后得麻溜儿离开。

麻溜儿离开,也许是劝她离开KW,也许是劝她离开沪城。

14年春晚,最受瞩目的歌曲是《时间都去哪儿了》,以及《卷珠帘》,所有人都顺利地在歌词中找到共鸣。可覃真却因籍籍无名的另外一首掉了眼泪。

是梁家辉和陈慧琳的《最好的夜晚》。

“就差一点不圆满”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覃真是怎样背靠大雪坐在天台跟房东周旋的。

那时她还不懂维护自己的权益,被突然辞退,再没有多余的钱做抵押,付不起房租,却又不愿对辛苦找来的房子放手。

周旋了很久,房东厌烦,径直问她能拿出多少,她抿抿唇说最近拮据,抱歉,只能先给您一个月。房东气急,嫌她浪费时间,出尔反尔,大骂穷人就不要呆在沪城,快点滚回老家去。

再次见识到陌生人的刻薄,覃真怔愣地看着屏幕上那只红色感叹号。举国欢庆的夜里,她几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流尽。

父母天生偏颇的痛苦,学业无以为继的心酸,被人戏弄与轻视的无奈,面对冰冷都市的恐惧……复杂情绪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她窝在黑暗角落里啜泣,悲伤浸湿冰冷袖口。

那时市中心还允许燃放爆竹,天台外是沪城一年一度的烟花秀。一次爆炸,万种绚丽,人群熙攘,溢满笑意。

覃真攥紧手指,任喧嚣吞没无助,以为这场烟火便是她贫瘠生命里最后的璀璨,此后便要堕入茫茫夜色,沉进荒野,远途一行了无踪影。

直到耳边又出现那熟悉的声音——

“哭什么?”

一点雪松香气沁进鼻翼,她睁开通红的眼睛,努力剥开混沌思绪,警觉地看向来人。

朦胧里,瞧见陈泊闻一袭单薄棕色毛衣,歪了歪头,吊儿郎当地蹲在她身边。

覃真止住了啜泣。她不清楚他为何会在此刻出现,但大概不是好缘由,正如她也窝在这里酝酿痛苦。

而他仿佛刻意忽略了覃真的窘迫,只是勾勾嘴唇,“听常阳哥说你现在无业,那,要不要来做我的经纪人?”

“没人要我,公司也不管,我孤苦伶仃,缺个经纪。”

陈泊闻用漂亮面皮做了鬼脸,伸手笑着往她怀里塞了包纸巾,尽可能简短地解释,无奈里带一点黑色幽默。

“所以,你要不要一起?”

没有预料事情是这般走向,即将以天地为庐的旅人突然觅得中奖彩票。

覃真先是怔愣,整个人呆呆地僵硬着,随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眼泪大颗大颗滑过她的面颊,像迷路的孩子,哭得花里胡哨,陈泊闻再次不知所措。

“你不要哭,不愿意就算了。”

他皱着眉说,以为是她不想。

覃真一边疯狂摇头一边胡乱摆手,随后在慌乱中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有不想。”

她无暇分辨这话真假,只是像金鱼一般瞪着眼睛表露心意:“我很愿意。”

关于陈泊闻如何得知自己的狼狈,那些诋毁又是否广为流传,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夜,他误打误撞将她从绝望沼泽中拉出,给她新生希望。

那时陈泊闻瞳孔明亮,他面朝夜空,眉宇间倒映万千光影。

其实当年的崩溃随岁月的稀释已变得模糊,覃真后来步步高登,不再在此处踌躇,品尝过太多贴心问候。

可无论得到多少邂逅,对她而言都是赝品,不及旧时除夕陈泊闻眼底那点温柔。

他们过去也曾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

那些日子并不都是云翳重重,不堪回首。

应秦坚持自己的建议,还是认为覃真应该休假一段时间,远离嘈杂的工作环境。覃真招架不住对方的认真,敷衍地挥了挥手,说一定会考虑。

与应秦告别后,她去医院又拿了一个月的阿普挫伦片。回来的路上遇到零星小雨,没有拿伞,覃真走了靠近商铺的台阶,随意找了干净木椅,坐在那里,安静等雨停。

临近黄昏,万物披戴昏沉,空气中氤氲植物和泥土的清香,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手机振动起来,覃真划开屏幕:“小顽。”

“覃真姐,你看新闻了没?”小顽声色略带迟疑。

“还没来得及,我去医院拿了药。”她皱了皱眉,心下升起不详预感,“这就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小顽抢先补充,“你不要着急。”

覃真退出通话页面,点开微博,发现常年被艺人霸占的热搜主角竟然变成了自己。

#知名经纪人扬言与父母断绝关系#

覃真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下,她蹙眉点开词条,发现广场上已经铺满控诉她本人的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家看过我们”

“供她吃喝,让她长大,结果出了个白眼狼”

“想用几毛钱来打发父母的养育恩情,我们绝不会如她的意!”

“让大家都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录音她也很熟悉,是凌晨那通电话的最后几秒:往后如无必要,我们不要再联系。

覃真看完了热搜上所有的爆料。

“是蒋文香。”

她对小顽说。

是蒋文香将她们之间的对话透露给了媒体,或者卖给了媒体。她企图用这些要挟,或者毁掉覃真。

“蒋文香是谁啊?”小顽气急:“怎么有人造谣都造到你头上了?我们马上联系律师起诉她!”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心脏飞速跳动着,耳朵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覃真站在原地,步履未动,却仍发觉有什么东西在刚刚那一瞬间彻底地碎掉了。

她捂住眼睛,佝偻着身体,唇齿微张,喉咙却生涩,只因胸腔满怀悲戚。

“是我母亲。”

覃真艰难道:“小顽,蒋文香是我母亲。”

不知是否因个别营销号提及沈伽一,还是众人对家庭争端颇有兴趣,有关覃真的这条热搜浏览量异常之高,截止晚上八点,词条后竟出现一个“爆”字。

“公司那边在商量公关方案,情况比较复杂,听说对方手里还有视频,嗯,不太好办,所以结果大概要一会儿才能出来。”

小顽劝慰覃真,“姐,你不要着急,先吃点东西,别看手机了,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打给你。”

覃真沉默地听着,看状态栏里蹦出的一条又一条信息提示。

是被拉黑掉所有联系方式的蒋文香,还在试图用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手机号码冲她传递威胁:

“让我们一家子不舒坦,你也别想好过!”

“动动嘴皮子就要断绝关系,做梦吧你!”

“想当初就坏了老娘一桩生意,这回我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除却这些,还有很多,但覃真不想再看。她飞速地对这串号码重复拉黑的动作,随后摁掉了亮光的屏幕。

逃避也是一种本事。

她看向手中拎着的那几盒阿普挫伦,心想自己现在也只能逃避。

过去六年,焦虑症状每每加重,覃真都会拿着从医院开出的新鲜药品往狗咖坐一坐。与那些胖乎乎的狗狗游戏是她疏解情绪的最佳利器。

情绪越难过,她光顾得狗咖便越频繁。久而久之,覃真与狗咖老板成为半生不熟的朋友,偶尔开心,两人也能够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说说最近。

今天是她沮丧至极的日子,狗咖却不巧地没有开门。覃真撑着新买的黑色雨伞,看着头顶的“邂逅”,眉宇间流露越来越多的失望。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打车,回公寓休息。可现实里的覃真甚至无力迈开轻巧步履。

她像立在雨中的枯树,耷拉着眼皮,用反反复复的深呼吸安静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完全不遮掩萎靡。

几分钟后,覃真才得以长舒一口气,她咽下躁郁,低头转身,准备慢步走回公寓。

一抬头,却瞧见几米之外,眉眼凛然的陈泊闻。

他大概有什么急事,来得匆忙,没有打伞,周身被潮意亲吻,眸色深重,额发湿气重重。

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淅淅沥沥里,覃真握住伞柄与陈泊闻隔着晦暗两两相望,明明彼此不曾靠近,心中那点酸涩却像星星之火,在夜色中翻涌得铺天盖地。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除夕夜,那一夜以寒冷,痛苦作开端,结尾却柔和得理所当然。彼时两人眼神生涩,心却很近。

不似而今。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引用林夕老师的“所有可待成追忆的当时都是我们的亲生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