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覃真第二天一早便搭乘地铁去了KW。
那是幢二十三层的娱乐公司，通体是浓郁的墨绿玻璃墙，每一面都悬挂着巨幅的艺人特写。玫瑰金的英文字母大剌剌吊在半空，当有风吹过，便闪烁出耀眼光晕，看上去美而危险，带着摇摇欲坠的可能。
她踩着发黄的球鞋，沉默地站在茶色旋转门前，看光鲜亮丽的背影东来西去，不由得攥紧手心，深深地吸了口气。
下一秒，覃真大步向前。
那时的KW规模还不足够大，签约艺人大多居于三线，非活动季便没什么活跃粉丝，一楼大厅因此未设门禁，覃真顺利靠近前台。
“你好？”
工作人员放下手机，充满疑惑地望着她。
“你好，我来应聘经纪人。”
覃真抿抿唇，将指腹用力按在大理石桌面的缝隙处，企图以此打消心底那一点紧张。可是无奈，还完欠款后手中剩余的两三百块，无法给予她任何充足底气。
“……经纪人？”前台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皱起眉：“请问你是粉丝吗？”最近偶尔会有粉丝假装应聘接触艺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粉丝。”覃真慌张地摆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听说你们公司在招聘经纪，我想过来试试。”
这样啊。
工作人员耷拉下眼皮，看来是又一个被光鲜亮丽冲昏头脑的小女生：“公司最近的确有招聘经纪的计划，但，怎么说——”
她歪了歪头：“我们经纪部挑明，倾向于聘用资历较深，经验丰富，性格外向的女生，这样也方便后续的工作开展。”
覃真哑然，经验丰富、性格外向，这不都是她的反义词么？
“…所以，是不能应聘这个岗位吗？”她小心翼翼地发文，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捏在一起。
“倒也不能那么讲。”
另外一位工作人员看过来，干脆道：“你当然可以去应聘经纪人，但我们并不建议，因为有这些天有太多跟你一样条件和性格的女生被公司刷掉，多少可惜。”
半开的大门似乎被掩上一层薄雾，覃真眼里的希冀渐渐黯淡下来。她生得瘦弱，衣着又朴素，肩颈处还留有一抹淤青，腰背挺直，看上去像株脆弱白杨，浑身散发可怜味道。
于是有人心怀不忍：“应聘到经纪人的可能性不大，你可以去试试生活助理，可能更辛苦，但做好了没准儿会升级。”
覃真猛地抬起头。
“十九楼A区，有很多人在排队。”前台指了指右手边：“电梯在那里。”
她连忙冲对方道谢，转身朝电梯方向走去。
覃真心中紧张，手脚也局促，得到指引便一门心思往前冲，不观察周身的氛围风景，也不流连大厅边角的喧嚣吵闹，她是专注的人，应聘助理是此刻重要目标。
因此也未留意那排设施的不同，屏气凝神时踏进了“专用“字眼的电梯门，而与之一同进入的，是个高挑清瘦的白衬衫少年。
电梯空间很大，两人指节却一齐摁在十九楼的按键上。感受到那点温热，覃真猛地收回手，她直直地杵在那里，看那人侧身背对自己，慢条斯理重新插兜。
天气很冷，电梯里温度并不高，覃真看向那人莹白的颈，心想大概是与她一同应聘的年轻人。回忆起前台刚刚对她的委婉暗示，覃真抿唇，决意尝试踏出舒适区。
她轻轻扯了扯自己的外套边缘，微微探头，侧着身子冲眼前那人细声开口：“你好，请问你也是来应聘生活助理的吗？”
话音落地，那人滑动手机的指节微顿，他似乎有些怔愣，继而肩膀微微颤抖，好像在笑。
覃真心下觉得奇怪，她讪讪收回脚步，打算偃旗息鼓，下一秒，却瞧见那人转身。
那是张无法形容的漂亮面皮。
十七岁，她见过最好看的人来源于影视剧里滤镜十足的男明星，他们大多眼波流转，颦笑菲菲。眼前这人不动声色，只是唇齿微动，轻挑长眉，捎带一点锋利，轮廓却在其中拔得头筹。
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在线条交汇处微微挑起，接下来是分明的挺立鼻翼和殷红嘴唇。一侧肩膀隐没在晦暗中，另一侧则顺着柔和灯光随意地垂下来。
他叼着根棒棒糖，桀骜不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面对覃真一言不发地挑眉。
这人瞳仁很黑，视线投来时好似专注非常。覃真被这一厢春色迷住眼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慢打开，两人身影如旧，门外却有男声冲这儿喊道：“泊闻，你发什么呆，摄影棚这么多人呢，就等你来！”
那人随即笑了，他冲覃真点点头，回应门外，欢愉如春雨般漾开：“这就过去。”
这便是她和陈泊闻的初初相见。
她很生涩，而他未展刀锋。
许多年后，覃真仍会反复回想这一幕。
彼时她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却未料到那一眼是所有故事的开端，如同蛰伏在平静海面下的巨浪，随命运的齿轮加速涌动，最终借力时间，拉开了他们全新的人生序幕。
应聘生活助理的人不算多，只有七八个，大多衣着考究，面上也只有一点耐心。
覃真站在队伍的末尾，她不善言谈，低着头，偶尔被推搡来挤撞去，像块沉默的破旧装饰栏。身体里一部分情绪还陷在刚刚的电梯奇遇里，刚刚拾回另一半心思，便被人叫进房间：“下一个。”
踏入房门的瞬间，覃真便被一众人等上下扫描，她偷偷地咽下没来由的不适，抬头接下对面人的一句：“哪儿来的啊？”
“淮城。”
“还挺远。”
为首的那个男人染着绿色头发，“啧”了一声，“上过学吗？成年了吗？”怎么看着跟个丫头片子似的。
“上了高中，成年了。”
覃真含糊其辞，反正还有半个月就要十八岁。
“能吃苦吗？”
绿毛男大概已经重复了太多遍一模一样的问题，他挠了挠头，皱起眉：“不能吃苦就算了哈，往后都不用再面，我们公司招助理不是请祖宗享福追星的。”
“能吃苦。”
覃真心一横，开口截断他的吐槽。
绿毛男有些惊讶地抬眼，他本以为这是场竹篮打水的招聘。“行”，他点头，“那你暂时在公司打个下手吧。”
覃真长舒一口气。
“但要把你安排到谁那里去啊……”绿毛鼓起腮帮子在纸上划划拉拉，“你这——”
“常阳哥！”
有女人突然探出头来敲了敲房间的门，她神色急切：“常阳哥，你们这儿有没有多余的人啊，我们小淞临时安排了活动，缺个打下手的苦力，急得很！”
“呦！巧了吗这不是！”
绿毛男笑着拍了拍桌子，伸手指向覃真：“你你你，你去！”
覃真便像被操纵四肢的假人儿，头脑发懵地随女人的招手跑向门外，跑向她梦寐以求的岗位。
“我先带你过去跟艺人打个招呼，大家熟悉熟悉，一会儿活动开始，你多看眼色，哪里有活儿往哪里去。”女人踩着红底的高跟大步向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跟她吩咐。
覃真不停地“嗯”着，尽力跟上女人的步伐。
两人来到二十一楼，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最终推开一扇藕色双开玻璃门。
房间正中间是块原木地台，上面搁了张东西满满的梳妆台。四周人来人往，立着各色衣架和鞋子，光纸盒目测就有三五十只。
“在这待会儿哈。”女人脚步匆匆地离开，就覃真一人在原地。
她无措地搓了搓手，抿唇看向一边。有人正拉开香槟色的帷幕，修长指节松开了不够紧的领结，他冲旁人开口：“一会儿重新系上。”
覃真猛地便认出那人，是昨日玫瑰色女孩递来的卡片上的主人公，宋淞。
宋淞也像才看到她，他勾勾唇安静走过来，眉眼温醇。
覃真吸取教训，看人眼色，率先问候：“您好，我是新来的助理，我叫覃真。”
“你好。”
宋淞站在两步之外冲她笑道，“之后辛苦。”
他笑意柔和，动作客气，眼神疏离，果然如那人所说，素养极好。覃真忙不迭地点头：“不辛苦，应该做的。”
“小覃！”忙活的女人冲她喊到：“过来帮忙！”
覃真向宋淞撒去歉意一眼，得到对方应允，随即利落地跑了过去。她想，她终于成功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这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正开心着，忙碌的思路却被人打断，是宋淞突然转过身，对着覃真身边的女人抬高嗓音：“许龄姐，麻烦拿瓶绿茶味道的清新剂。”
他看上去有些烦躁，微微皱着细眉，白皙掌心在空中挥来挥去，仿佛闻到什么不得了的味道，“顺便让保洁阿姨清理下这里。”
团队中心人物莫名发火，众人纷纷停下工作一探究竟。而几秒之前内心还欢呼雀跃的覃真，就那样止住动作，生生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