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沈伽一最近一周应该会回国,你开另一辆车去接机。”
跟助理小顽交待完其余艺人的琐碎工作,覃真将没电的手机搁进后排的储物柜中。
风很大,阿尔法顺势攀越川上横桥。她在颠簸中将融化了的冰袋扔进封闭废纸箱,而后靠在椅背上,顺手打开了一点点透明的窗。
这时才称得上是覃真所有的私人时刻,无人搭讪,无人打扰。她能在这样的空隙里迅速入睡,以便应对接下来不知会持续多久的精彩或无聊。
经纪人是许多人都向往的职业,但这份工作说到底并无任何趣味可言。看惯了艺人的光鲜,便也熟悉背后的腐烂。
她见过太多德不配位,名不副实的垃圾攀上枝头,一朝为龙做凤,明白如何清澈的皮囊下都有隐埋着肮脏灵魂的可能,所以年纪轻轻便知晓这个世界大概是怎样运转,规则的解释都掌握在谁手中。
为事业顺利,也为求自保,她向公司要求,挑选出的艺人里,聪慧并非最重要,最重要的,是知趣。
人知趣,做事就不会僭越,为人就不会贪婪。没有这两点缺陷,工作就会简单。
周身种种已然太过复杂,覃真致力于让工作变得简单。
但事实证明,只要一件事做得够久,遇到的意外一定会有相当的概率棘手。
六年来覃真和陈泊闻没有丝毫联系,所以其实那一句提醒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而在他甩出不客气的那一句后,覃真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
陈泊闻的坏脾气不是秘密,她早些年便做好准备迎来某天痛击,可当真零距离面对时,还是难免有片刻无措。
覃真把这点无措归咎于没有经验。她从来都没有抗拒陈泊闻的经验,所以多年来屡屡逃避。
而这些思考令她疲倦,最终还是决意休息。
旅途中的睡眠质量总是最佳,她眯着眼睛一路昏昏沉沉睡到第十三个红绿灯。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工作已然收尾。被小顽提醒即将到家后,覃真窝在后座伸着倦意十足的懒腰,盘算着要在十一点前休息。
谁知迷迷糊糊里,却被人突然塞进一只手机,“覃姐,微博上突然爆出了条跟你有关的热搜。”
脑海里警铃大作,胸中鼓点骤响。
覃真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她飞快地起身,掀开毛毯,将眼罩推至头顶,按亮屏幕,点开热搜榜。
关键词在下一秒映入眼帘:
#覃真为陈泊闻颁奖遭遇黑脸#
浏览量飞升的词条下是铺天盖地的视频。
爆料人拍摄角度切得极好,开头便显出覃真的客气笑容,而在晃晃悠悠几帧卡顿后,镜头切到陈泊闻身上。那人顶着盛满郁色的一张面皮,动作里是满满敷衍,转身时带着的不耐引起大批网友的义愤填膺。
“他以为他是谁,演个破戏真把自己当人物”
“拿奖先做人吧,以前挺喜欢他的”
“陈泊闻到底会不会尊重别人”
而他的粉丝也当仁不让,在每条恶评下进行高密度反驳。
“截视频怎么着也得截全吧?截十秒钟算怎么回事,我看你是嫉妒疯了”
“陈泊闻自出道以来兢兢业业,对前辈后辈都极有礼貌,黑子不要血口喷人”
“你这又是哪里冒充的路人,说以前喜欢他倒是把证据拿出来啊”
评论区乌烟瘴气,看得覃真皱眉,作为男主角的陈泊闻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公关速度太慢,不像他隶属的娱乐公司做出的事。
黄金时间在流逝,舆论发酵得越来越大,而视频观感确实一般。覃真拿出自己的手机,反复重启三次,才确定没有任何有关于对方经纪团队的来电。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向小顽:“对方有没有联系我们?”
小顽摇头:“完全没有,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们,辛远哥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辛远是陈泊闻第二任经纪人,大名鼎鼎,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便已带出三位顶级艺人,这人极聪慧,极有能力,且极有责任心。
“那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覃真看着后台的搜索指数喃喃道。
“不会有什么的,姐你又不是头一回上热搜了。”
小顽笑,以为覃真是担心她自己。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些破旧情/事。
“也是。”
覃真则顺水推舟,关掉页面,将错就错下去。
她闭着眼睛靠在那里,心想,小顽说得对,总归陈泊闻也不是头一回上热搜。
何况这人如何如何,已跟她没有丝毫瓜葛。
醒来时是下午四点,正赶上夕阳昏沉。
覃真不是格外聪明的那种人,也没有异常美丽的面皮,是庸常普通的代表,走到今天全赖全年无休四个字。
会笨鸟先飞,从来勤勤恳恳,懂得察言观色,便会活得体面些,尽管这种体面下是不能掩饰的疲惫,寂寞,以及黑眼圈。
她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过这么久,上一次梦酣还是在香港/独自跨年。
趿拉着拖鞋去洗脸,靠在明亮日光里刷牙,然后窝进沙发里看电影。覃真的日常其实单调,常年带着艺人出镜的缘故致使她与美食断绝。
早些年她会心情很不好,坐在那里常常追问自己,这样辛苦,究竟是还有什么想要得到。然后未果,然后再周而复始的生活。
后来她会自我说服,在电影进度条差一点拉到结局,但手机不停响起的时刻。
比如现在。
“好,我两个小时后会到,麻烦稍等。”
覃真冲着那头言笑晏晏的投资商礼貌道。
她手下艺人几何,其中叫沈伽一的一位最得大众青睐。
沈伽一今年不过二十岁,在一部纪录片中堪堪几次露面,便火速出圈,随后成为各大投资商的朱砂痣。
只因为那双清澈眼睛。
而作为经纪人的覃真,则常年千里迢迢为他奔赴一场场纸醉金迷。
小顽今早开车去接了人,她不愿再跟公司联系让司机跑来跑去,覃真化好妆,直接从公寓门口叫了出租。
“去芙蓉楼。”
讲完目的地,她划开微信熟悉投资人的各项信息。
娱乐圈生态糟糕,鱼龙混杂,覃真从前因为不了解种种幕后吃过不少哑巴亏,如今聚餐前背调已经成为她的个人习惯,看菜下碟谈不上,不落人话柄才是目的。
赴宴的有六位,订了顶层私密性极好的包间。做东的人物是佟闫,凭借家世婚姻才情,稳坐电影圈子头把交椅。
覃真听过他的名声,粉红颜色颇多,却带着正经滋味,没有腌臜,是素质难得的出品人。
至于另一位徐东,她顿住滑动的手指。
早年这位还不做投资,是导演,拍过不少片子,也用过出色监制,但结果是无一例外的没有水花。这人有才气,肯做伯乐,却败在酒瘾,嗜酒如命,更爱劝酒,江湖气极重。
这是发现投资人喝酒劝酒更方便,才转了行吧。
覃真腹诽。
她有些后悔没有问公司带着酒量更佳的男生,昏头般独自一人上山赴宴。若不是有求于人,打算争取沈伽一的戏份,定要在电话里对这局客客气气推辞三分。
可来都来了。
出租车一路弯弯绕绕地驶过,瞧着眼前被青翠普兰拢住的九层酒楼,覃真还是狠狠心,面色如常地从大红灯笼底下踏进门槛。
图个吉利。
进门时佟闫和徐东已经赶到,正对坐茶谈。其余几位老实听着。覃真调整好笑容,而后盈盈推开门,跟一众人问好。
左手边的雲婴状作惊讶:“还有什么人的戏要你亲自来谈?”
雲婴是跟覃真同年纪的经纪人,两人在一场晚会上认识。彼此性格都不错,做事和气,手里的艺人也争气,唯一区别在于,覃真干这行是为了生存,而她是出于乐趣。
覃真笑着应下:“少来,我对他们可是一视同仁。”
她将手包搁在背后,顺便悄悄瞥了眼手表。
距离六点钟还有二十分钟,没有迟到。
但,她抬起眼皮,投资人大爷们怎么会来得这样早?
雲婴看她神色奇怪,下一秒便明白缘由:“怪我。”她示意佟闫补充。
佟闫接到信号,单手在空中挥了挥,状作投降:“这房间还有一位没能到场,临时约的,忘了把消息告诉覃老师,是我的错。”
这人一双风流桃花眼,开起庸俗玩笑平白添几分轻佻。覃真面上笑着,说无妨,心里却暗骂佟闫不靠谱。
什么临时约上的虾兵蟹将能让常年不守时间的徐东提前入场?难保不是个得花心思对付的稀客贵宾。
她得打起十二分的戒备。
等了一会儿,谈天聊地,还是不放心。佟闫太活,覃真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冲交情不错的雲婴开口:“佟先生神神秘秘的不肯点清,你方便透露下究竟是哪位吗?”
结果雲婴呵呵摆手,显然已经跟佟闫通过气儿:“是稀罕人儿,不讲名字,留个惊喜。”
覃真无奈,深深叹气。
随后还是佟闫本人看不下去,眯眯眼睛:“给个提示,脾气不好,但你很熟。”
包厢里的氛围静了下来。
是稀客。
脾气坏。
但很熟。
思忖至此,有名字在唇齿中呼之欲出,心里涌出不可置信,覃真下意识皱眉:“陈——”
“泊闻。”
佟闫勾起嘴角,替她吐出晦涩两个字,随后清明视线穿过她的肩膀,洋洋洒洒搁在来人身上。
“踩点儿啊影帝,六点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真有时间观念,来得忒巧。”
其实杯盏很浅,茶汤儿已经冷掉,覃真胃不好,却还是镇定地吞下一整杯凉意。
她定下几秒,听着脚步,继而站起,转身,眉眼和气,冲姗姗来迟的那人笑得熨帖,说:
“陈先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