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珍的生日宴一直到晚上才结束。晚宴后,纪则临安排车送客人离开。
陈晓楠估摸着时间不早了,还要送学生回学校,就和王瑾珍道了别。
王瑾珍对着闻月招了招手,等她近前来才缓缓开口道:“你别忘了,有空要常来看看我,如果嫌庄园太远,我可以让则临找人开车送你过来。”
纪则临闻言看向闻月,直接说:“我每周都会来庄园,闻小姐要是有时间,我可以去学校接你。”
他说完这话,厅里一些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纪则临是王瑾珍的外孙,但也是纪氏集团的最高管理者,他主动提出给闻月当司机,不管是不是听从王瑾珍的话,都会让人有一丝遐想。
闻月如芒在背,她垂下眼睑,委婉地回绝道:“纪先生工作忙,就不麻烦了,市里到庄园外有直达车,我自己坐车来看望王老师就好。”
纪则临盯着闻月看了几秒,很快点了下头,淡然道:“也好。”
陈晓楠和王瑾珍说了几句话后就领着几个学生离开了,纪则临起身送客,庄园里的侍者已经把他们的车开到了门外,闻月来时坐的师兄的车,回去也一样。
“闻小姐。”
临上车前,纪则临喊住了闻月,他站在台阶上,等她抬头看过来,才开口道:“老太太很喜欢你,到时候还请你多来看看她。”
闻月回头看向纪则临,视线相触的瞬间,忽想到了傍晚的事,不由眼神闪烁了下,莫名不太自在。
“我会的。”她点头致意,转身上了车。
时至深夜,客人都离开后,落霞庄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就剩下无尽的安静。
纪则临送完人回到宴客厅,王瑾珍抱着她养的那只纯白英短坐在壁炉旁,问他:“人都走了?”
“嗯。”
“庄园里难得这么热闹,现在人一走,我还觉得空落落的。”
纪则临在边上的沙发坐下,闻言笑了,说:“您要是喜欢热闹,可以每天过生日,我请戏剧团来庄园里常驻。”
“哪有人天天过生日的?惹人笑话。”王瑾珍轻轻摇摇头,说:“偶尔热闹一回就够了,天天这么闹,我也受不了。”
祖孙俩说话的时候,王瑾珍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对纪则临说:“是筱芸。”
王瑾珍接通视频,那头纪筱芸立刻凑近镜头,高声贺道:“王瑾珍女士,happy birthday!生日礼物我已经寄回去了,记得查收。”
“你心意到了就行,不用买什么礼物。”王瑾珍说。
“那不行,你七十岁生日我没能回去,要是再不送礼物,我哥该把我的皮扒了。”
纪则临坐在边上,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纪筱芸没看到纪则临,听到他的声音也不意外,她朝王瑾珍吐了吐舌头,当面抱怨道:“王女士,你看看你外孙,就知道教训我。”
“行啦,你们两个,多大人了还拌嘴。”王瑾珍捧着手机,喊来贴身照顾自己的陈妈,问:“书瑜睡了吗?”
陈妈回说:“才洗了澡,我去把她叫下来?”
王瑾珍还没回答,纪筱芸就抢先道:“别叫她了,那个小人儿等下看见我,又哭哭啼啼的。”
“小孩子想妈妈,很正常的事,你该多关心关心她。”
“有我哥关心就够了。”
“说的什么话。”王瑾珍稍稍不满,“孩子是你生的,你丢给你哥就算了,不能一点儿母亲的责任都不尽到。”
纪筱芸撇嘴:“当初我就说了,把纪书瑜给周禹抚养,我哥偏不让,他既然不愿意,就只能帮我养小孩了。”
“你啊。”王瑾珍对这个被自己宠坏了的外孙女十分头疼,“你哥工作忙,还要照顾书瑜,你也不心疼他。”
“我心疼他干嘛呀,让他自己找个人心疼他才对。”纪筱芸笑嘻嘻的,四两拨千斤,把话题顺理成章地直接转到了纪则临身上。
“我都给您添了个曾孙女,他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带个人回来给您瞧瞧,您还不赶快催催他。”
纪则临见纪筱芸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冷笑道:“看来你的钱是够花了。”
“外婆,你看我哥,动不动就威胁说要把我的卡停了。”纪筱芸趁机和王瑾珍告状。
王瑾珍看着他们兄妹俩吵闹,嘴上劝阻着,心里却是高兴的。纪则临和纪筱芸十几岁没了父母,那之后,大的一直在国外留学,小的养在她这个老人家身边,经年见不到面,兄妹俩生疏了很多。
之前又经过了周禹的事,他们现在还能这样拌嘴吵闹,她已经很欣慰了。
王瑾珍和纪筱芸聊了会儿天,知道她在国外一切都好,心也就宽了。挂断视频后,她轻轻叹一口气,感慨道:“以前是你在国外,筱芸在我身边,现在换过来了,你好不容易回了国,她又跑出去了。”
“您要是想她回来,我就让她回来。”纪则临说。
王瑾珍摆了摆手:“我知道她不想回来,是怕看着书瑜心里难受,还有周禹……算了,只要她在外面高兴就行。”
纪则临想到周禹,脸色就沉了几分。
“不过筱芸刚才说的话也对,你快三十的人了,是该带个人回来给我瞧瞧了。”王瑾珍看着纪则临,缓声说道:“别成天忙工作,对自己上点儿心。”
纪则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声,打趣道:“您老是越来越开明了,现在不让学生给我介绍对象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我插手管你的事。”
“倒也没有不乐意,只是之前刚回国,才进公司,有很多事要忙。”
纪则临刚从国外回来时,王瑾珍听说他每天和人应酬,进出声色场合,担心他习得商场上的不良做派,就想找个姑娘管住他。她是病急乱投医,那时候嘱咐了自己几个亲近的学生帮着介绍适龄的姑娘,但他一个也没看上。
从前他对相亲摆明了是不愿意的,今天听着却像是松了口风,愿意让她牵线搭桥了?
王瑾珍纳罕,正要追问,纪则临的手机响了,是公司里的人打来的。他有工作要处理,王瑾珍就不拘着他,挥了挥手让他去忙,也没问他是不是今天看上了自己学生底下的哪个姑娘。
……
周一,青城变了天,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气温大跳水,冻得人直打哆嗦。
晚上,闻月去青水湾给孟雅君上家教课,一节课上完,九点刚过。离开别墅时,雨还没停,她撑着伞往公交站走,夜晚风大,雨水被风吹得往伞内潲,不到一会儿,衣摆就湿了。
走到半路,后头有车灯照来,闻月往路边上让了让,灯光渐亮,但车的行驶速度却很慢,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闻月回头,这辆车她眼熟得很,就是上回坐错的那辆。疑惑间,车窗缓缓地降下,露出了驾驶座上男人的脸,隔着蒙蒙的雨雾,她却看得分明。
“纪先生。”闻月停下脚步。
“闻小姐回学校?”
闻月点头。
纪则临扫了眼她竭力拿在手上的雨伞,说道:“雨下大了,我送你。”
“不用了,前面就是公交站。”
“公交车一时半会儿不一定会到。”纪则临看着闻月,稀松平常地说:“我要回公司,正好顺路。”
他语气淡淡,闻月听着却心头发紧,兴许久居上位的人自然而然地会流露出一种不可避人的锋芒,让人心颤。
两相对视,纪则临从容不让,秋雨绵绵,闻月不想这么僵持下去,迟疑了几秒允道:“那就麻烦纪先生了。”
她撑着伞绕到车的另一边,在副座和后座之间稍作犹豫,最后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收伞坐了上去。
纪则临转过头,目光一扫,看到闻月被泅湿了的衣角,伸手把车内的温度调高了,又递了纸巾过去。
“谢谢。”闻月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自己的衣服。
“天气不好,还出来上课?”纪则临问。
“来的时候雨还没这么大。”
“每天都有课?”
“没有。”闻月抿了下唇,见纪则临看着自己,才接着说道:“一三五晚上才有。”
纪则临点头,说了句:“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闻月觉得莫名,但没有开口去问,或许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别的意思。
汽车驶出别墅区,雨水浇在车身上,越发衬得车内过分安静。
纪则临余光看了眼闻月,她坐得端正,两只手交叠放在膝腿上,目光直直地看着车前方,不偏不倚。
“老太太和我说了年轻时候在落云镇旅居的事,多亏了你父亲一家的照顾,她才能安心地在那儿住那么长的时间。”纪则临打破沉闷,主动开口搭话。
闻月客客气气地回道:“老师也教会了我爸爸很多。”
纪则临已经从王瑾珍那儿得知闻月的父亲曾经受教于她,后来成了一名中学英语教师的事,他问闻月:“你学翻译,是受你父亲的影响?”
“嗯。”提起当初选专业的初衷,闻月的眼眸微亮,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我爸爸是英语老师,家里的书房里有很多他买来的英文小说,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教我读那些故事。”
“我接触英语早,上学的时候同龄人还读不懂英语,我就尝试着把那些外文小说翻译成中文,讲给他们听。”
纪则临听她语气缅怀,轻笑一声,问:“你觉得翻译故事讲给别人听有趣儿,所以想当个翻译家?”
闻月点头。
“你父亲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学生,你受你父亲的影响喜欢上了翻译,现在又成了老太太学生的学生,你们挺有缘的。”
闻月颔首:“王老师可以说是间接启蒙了我,我爸爸以前经常和我提起最开始教他英语的老师,他很感谢她。”
纪则临看了眼后视镜,说:“有机会可以带你父亲去庄园看看老太太,她会很高兴的。”
闻月的眼睛像陨落的星子,一下子就黯淡了。她落寞道:“他来不了青城。”
纪则临没多想:“如果是觉得江城离青城太远,过来麻烦,我可以安排人去接他。”
闻月摇头,声音苦涩:“我爸爸他……三个月前去世了。”
纪则临讶然,忍不住回头看了闻月一眼,见她神色寂然,不由眉间微紧,低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闻月强笑道:“周六那天是王老师的生日,我怕她伤心,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
她咬了下唇,显然很为难。
纪则临明白闻月的难处,父亲去世这件事于她而言是过不去的坎儿,要告诉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也不容易。可以想见,那天老太太有多开心,知道后就会有多伤心。
“你不用担心,找个时间,我会和老太太讲明实情。”
闻月没想到纪则临会主动为自己解难,但转念一想,王瑾珍是他的亲人,他大概也是怕她伤心,所以才会这么体贴。
她不作他想,转过头看着他,由衷地道了句:“谢谢你,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