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要一纸文书就可以把大西军三十万雄师招为己用,可永历君臣就是不肯颁发,愣是把送上门的好事给搅黄了。
不但拒绝主动求好的大西军,连已经联合在一起的原大顺军忠贞营也不加以珍惜。
当初,忠贞营从江西南撤,经过梧州,惨遭明朝官员发兵袭击也就罢了,但李元胤还发炮把堵胤锡和忠贞营的家属打伤打死。
闻此噩耗,忠贞营全军震怒。
李赤心准备统兵直入行在肇庆找李元胤算账。
永历朝廷惊成一团,赶紧派堵胤锡前往竭力劝解,同时以“不戒军士”为名将李元胤手下的一名军官处斩,以泄忠贞营将士之恨。
李赤心以大局为重,咬碎牙往肚子里吞,总算忍下了这口恶气。
然而,这年冬天,忠心事明的李赤心病死了,忠贞营由高一功统率。
顺治七年(永历四年,公元1650年)五月,高一功同兴平侯党守素带兵五千前往梧州朝见永历皇帝,进言说:“请让高一功率先做出榜样,将手下的兵马解归兵部,手下的赋税解归户部,由朝廷统一安排,挑选精壮、淘汰疲弱,分配战守防区,评定功劳和罪过,这样一来,大事尚可为。如若还是像现在这样乱糟糟跟一盘散沙似的,则兵虽多,将虽尊,皇上想求一卒用而不可得,则主、臣都生活在困境中,到头来,不过同归于尽而已。”
永历帝与各廷臣不敢招惹割地自雄的藩镇,“庸猥嗫嚅不敢任”,高必正大失所望,悻悻而归。
高必正既不能得到朝廷的重用,陈邦傅又密谋偷袭忠贞营的老营,并且阴结孙可望等人,妄图借大西军的兵力制伏忠贞营。
高必正心如死灰,决定率部远离永历朝廷,前往川东鄂西地区另辟局面。
川东鄂西地区山高林深,依凭大江,形势险要,早在顺治二年到五年,高必正就曾和李赤心一道引军蛰伏在该地区休整。
顺治七年(永历七年,1653年)十一月,一向对忠贞营爱护有加的堵胤锡在浔州病倒,赍志以殁。
堵胤锡临终上遗疏说:“臣自从接受了大任以来,罪恶深重,连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本拟尽心竭力,以收集散落在各个角落的残兵溃卒多多少少恢复一些领地,哪料,老臣连一营的兵力也调不动。有人说风凉话:‘堵阁臣手上已经有兵,不能再配发军队给他了,再配发给他,只会让他发展和壮大属于他的势力。’老臣向朝廷伸手讨要粮饷从来都是一毫不与,有人大放厥词说:‘堵阁臣手上已经有充足的粮饷,不能再拨粮饷给他了,再拨发粮饷给他,他就会拥兵自重了。’凡此种种掣肘,使得老臣犹如一个荒山野人,只能坐视疆场糜烂。前日老臣西上横县,突患暴病,一病不起之际,居然让许多人大感高兴。老臣只恨自己这条本该万死而不死的性命不能为皇上毕命于疆场而死于枕席,老臣身死之后,尚愿化为厉鬼抗杀清军。现在,老臣叩请皇上挑选可以依靠的人来辅佐朝廷,以图恢复大业。如果国家大事都掌握在李元胤、刘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这些人手里,可以说是前景堪忧。太祖列宗在天有灵,一定会明鉴相示。老臣就要死了,报国之愿落空,不胜遗憾。”
十二月,永历朝廷任命大学士文安之为督师,代替堵胤锡,经略川、楚、秦、豫军务,负责协调川东鄂西各部抗清武装的行动。
文安之赴任时为了示之以恩,请求朝廷给各部首领加封晋爵,得到永历帝的批准,李来亨晋封为临国公。同时晋封的还有益国公郝永忠、荆国公王光兴、皖国公刘体纯、靖国公袁宗第、宜都侯塔天宝、阳城侯马腾云、岐侯贺珍等。
于是,顺治八年(永历五年,公元1651年)五月左右,高一功与李赤心之子李来亨分兵两路经柳州、象州、融县北上转入湘西。
九月,在湖南保靖县,忠贞营遭到已经降清的苗族武装一万多人的伏击,高必正中毒箭身亡,一同阵亡的还有数千将士,余部在李来亨的率领下突破了反动土司的阻拦,抵达了夔东地区,胜利与郝永忠、刘体纯、袁宗第等部会师。
对永历政府来说,有全局筹划攻守能力的堵胤锡已死,忠贞营又去,实力大损。
而早在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清廷差点被姜瓖、金声桓、李成栋掀翻了局势,大感满洲兵力不足,决定起用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统兵南下。
次年五月十九日,清廷下诏改封恭顺王孔有德为定南王、怀顺王耿仲明为靖南王、智顺王尚可喜为平南王。同一天命孔有德率兵二万往剿广西;耿仲明和尚可喜率兵共二万,往剿广东,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
不过,耿仲明、尚可喜二人因犯了清廷的“窝藏逃人法”,耿仲明惊恐之下,于顺治六年(公元1649年)十一月自杀;尚可喜没有自杀的勇气,静候清廷的处分。
在此用人之际,清廷其实并没有打算重责二人,只是免削爵,罚银减为四千两,仅此而已。
耿仲明既死,清廷便改将平南、靖南二藩兵力由尚可喜负主要责任,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仅以阿思哈哈番职位统率其父旧部充当尚可喜的助手。
永历政府方面,当年李成栋兵败身死,其部将杜永和便暂代掌李成栋一军的兵权。
杜永和让自己的部将阎可义扼守梅岭,自己率大军返回广州。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按照这一逻辑,则不想当主帅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杜永和绝对是一个好将军。
因为,他想成为李成栋一军的主帅。
他重贿军中诸将,让他们替自己向朝廷请命,希望朝廷将两广总督的职务交付给自己。
永历朝的廷臣都一致反对。
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弘光、隆武两朝是怎么覆亡的?原因之一,就是朝廷没有可以直接调遣的军队。
永历政府现在也没有直接听命于朝廷的军队,如果能趁李成栋刚死,把这支军队攫取在自己手里,以后很多工作的开展就顺畅得多了。
所以,廷臣们都主张安排一名朝内要员去接管这支军队。
钱秉镫认为:“就目前来说,我朝诸将中只有李成栋之子李元胤可堪一用。如果在李成栋死讯初至,便命令李元胤驰入李成栋军中,代替元帅工作,而召令杜永和入朝代替李元胤的禁军工作,即使杜永和想抗拒朝廷命令也无从抗拒李元胤行使元帅工作。李元胤此人果断有智略,他的各位弟弟如李元泰、李建捷全都在军中担任要职,一个个骁健无比。李元胤到了李成栋军中,就算军中有将领心怀不服,李元胤也有办法将之制服。彼时,将军府移到南龙,驻重兵于梅岭,清军再精锐也不能长驱而入。”
李元胤的确是个足以托付大事的人。
李元胤,字元伯,河南南阳人,原本是儒家子弟。李成栋为盗时掠良家子,养以为子。自少年时代起,李元胤一直跟随李成栋出生入死,但他稍读书,知大义。
佟养甲被李成栋胁迫降明后,一直怏怏不乐,多次暗中与清廷联络,准备内应反攻明军。李元胤觉察其奸,请得永历帝手谕,设计捕杀了佟养甲及其亲丁数百。
另外,明朝梧州杨大甫打仗不行,却鱼肉百姓,常常带兵劫掠行舟,甚至杀戮往来军使、抢夺贡物。
李元胤激于义愤,亲手斩杀了杨大甫。
所以,钱秉镫称“元胤可用”,所言非虚。
但,廷臣均不同意。
李成栋举旗反正,从其后来的表现看,对明室的确忠心耿耿,但,他未死之前,朝廷始终对他忌惮无比,事事均看他的脸色而行。
现在,李成栋已经死了,让李元胤执掌其军,岂不是又重新培养另一个对朝廷有威胁的李成栋来?
廷臣们的意见是:接管广州总督的,必须是朝廷里的人。
那么,谁比较合适呢?
大家议来议去,觉得戎政侍郎刘远生比较合适。
刘远生和李成栋是陕西同乡,两人关系较好,刘远生和李成栋军中很多人都熟,而且,刘远生绝对是忠于朝廷的人。
于是,永历帝派戎政侍郎刘远生持手敕前往广州接管两广总督职务。
事实证明,这是一步臭棋。
永历政府里的书呆子们哪里想得到,杜永和手里已掌握着两广总督大印,早已开印视事,根本就不把刘远生当根葱,挥挥手,将刘远生打发回了肇庆。
永历朝中众臣大眼瞪小眼,全傻了。
还能怎么办?
凉拌!
朝廷无可奈何,只好默认了杜永和自动继任两广总督的事实。
不过,这杜永和也实在不是东西。
他原先留阎可义领兵镇守南雄,阎可义曾于永历三年(公元1649年)七月统兵翻越梅岭进攻南安府(府治大余),兵败,大、小梅岭都被清军占领。阎可义回南雄,惊忧而死。
杜永和想都不想,就派罗成耀去接替阎可义守南雄。
罗成耀百般拒绝,埋怨说:“尔等俱安享受用,独苦我邪!且国公(指李成栋)屡出,未能一逞,今以我去,能又何如?”
照理说,罗成耀畏敌如虎,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不应该让他去守南雄了,不但不要给他守,还应该把他革职开除算了,可杜永和却不厌其烦地反复劝说,并施以重贿,硬是动员起他去赴任。
结果,罗成耀只匆匆到南雄巡察了番,便回驻于韶州,只留下中军江起龙坐守南雄。
可以想象,当尚可喜、耿继茂所部清军来了,南雄乃至整个广州会处于怎么样的一种状况。
这年旧历十二月初三日,尚可喜、耿继茂率部从江西临江府出发,十六日到赣州,二十七日抵南安府,二十八日晚翻越梅岭进入广东省境,三十日除夕晚上取南雄,斩杀明总兵杨杰,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正月初三日,抵韶州府。
消息传到肇庆,永历朝廷一片哗然。
马吉翔以清军势大难敌为由,竭力主张向广西逃难。
永历随即于正月初八日登舟,百官仓皇跟随逃命。
二月初一日,永历到达梧州。
永历改任马吉翔为兵部尚书,要他督守肇庆;曹煜升尚书,与李元胤一并留守肇庆。
此后又命广西的庆国公陈邦傅、忠贞营刘国俊等部东援。
陈邦傅这些人,胆小如鼠,哪敢奔赴前线和清军开战?
正月二十七日,尚可喜、耿继茂统军由韶州南下,初六日推进到广州郊外,极其顺利地完成进攻广州的部署。
初九日晨,清军抬着梯子进攻广州北城。
两广总督杜永和这时候总算有点骨气,顶硬上,据城坚守,和清军对着干。
当日,清军败退。
尚可喜考虑到广州守御坚固,城中明军实力尚强,便改变了战略,先致力于扫清外围,添置大炮,为最后攻取广州创造条件。
十月下旬,广州成了孤城。
十一月初一日,尚可喜、耿继茂征调来大炮四百余座,集中炮火猛击广州西北角城垣。
炮火连轰了一天一夜,十一月初二日该处城墙被轰塌三十丈。清军从缺口攻入,六千多名明军官兵在巷战中被杀,总兵范承恩被擒。
南明总督杜永和见大势已去,便与水师总兵吴文献、殷志荣等人从水路逃去,大小船只千余,一时奔窜出海。
清军占领广州全城后,疯狂地进行屠杀、奸淫、抢劫。
一位外国传教士记载:“大屠杀从十一月二十四日一直进行到十二月五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
中国史籍也记载:顺治七年尚可喜、耿继茂再破广州,屠戮甚惨,居民几无噍类。浮屠真修曾受紫衣之赐,号紫衣僧者,募役购薪聚胔于东门外焚之,累骸烬成阜,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因筑大坎痤焉,表曰共冢。
广州陷落,李元胤孤军守肇庆,独力难支,只好且战且走,退至郁林,终于陷入重围。
殉国的时间到了,好一个李元胤,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自刎而死。
至此,广东重又尽陷于清军之手。
南明昙花一现的大好时光悄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