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前,李成栋曾多次派人向清朝赣州守将招降。
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等人均不予回应。
现在,李成栋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北上,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不敢再装聋作哑,赶紧派使者回信表示愿意反正。
李成栋得了刘武进等人的回信,收复江西全境的信心又增强了好几倍。
在他看来,只要翻越梅岭与刘武进等人会师,则南昌之围唾手可解。
然而,隆武朝大臣钱秉镫这时正从江西入粤,他结合自己沿路所见所闻,给永历朝上了一份奏疏,其疏大意为:
臣由赣入粤,过梅岭,正遇勋臣李成栋出师下赣,兵威极盛。而李成栋本人并未在军队之中,他还停留在南雄,静等赣州刘武进等人投降,监军侍郎张调鼎语于臣,说赣州刘武进等人出示的降书连续不断,赣州指日可下,赣州既下,我师即可长驱直入,进解南昌之围。
臣却认为,赣州未必能下,而南昌事态已经非常紧急了。臣曾抄小道到离赣州城三十里的地方侦探战情,当地人说:城中士兵每日早出晚归,每名骑兵必须搜刮三石粮米,押运入城,现在附近各村各寨粮草已被搜刮一空。由此可见,这是刘武进等人实施的坚壁清野之计,并没有投降我们的心思。他们不断向我们投递降书,无非是想拖缓我军出岭而等候攻陷南昌的结果,从而根据南昌胜败的结果来做最后的决定:即我胜则降,彼胜则抗。这个情理浅显易见。而勋臣李成栋却坚信其必肯降,退居南雄,听任刘武进等人增修守御,真是大错特错了!
而且,我军的目的是解南昌之围;而要解南昌之围,难道一定要先攻取赣州吗?依臣看来,赣州即使不降,其兵力不过仅足自守。我军只要驻一支偏师在南安便可以牵制赣州清兵,使他们不敢轻出;而湖东、湖西皆有道路可到南昌。
臣从湖东行来,建昌、抚州各郡邑皆为我军驻守,清兵也全都置之不理。从新城经南丰、广昌、宁都以至雩都,皆为金、王两勋臣的辖区,征粮守城者,全是我大明兵马,城中士民,冠服如故。只有雩都城内居住着虏官,城外却全是我大明百姓,并无一个剃发者;曾有剃发者在津口守渡,以舟船渡臣过河,自称是雩都城守城兵,嘴里不断念叨着岭南军威之壮,兵甲之精,其言下之意,是希望臣早日引岭南精兵到来收复江西全境。湖东民情、民心如此,大事可成。至于湖西一路,臣不深悉,但也听说吉安守将刘一鹏本与金、王两勋臣一同举事,如今虽然为清朝守城,但犹怀观望。可见,湖东、湖西皆可进兵。
如今督师何腾蛟新复衡州,兵势甚锐,各路之兵尽集长沙。如果能发偏师由衡州出吉安,数日可至,吉安必望风而降。而长沙再派遣一营兵马直趋袁州,取临江,也大有可为。李成栋如果能舍赣州不攻,以全师驻信丰,兵下雩都,收召湖东义师,可得十数万人为前驱,而会湖西之师两路并进,分驻东、西二隅,以全力与虏军对垒,以游兵统率义师轮番往来,四路迭进,不断对南昌城下守围清兵进行骚扰。义兵不能与清军正面相抗,但其以填堑决围的手段则可使清兵分备防御不及。南昌城中金、王两勋臣受困已久,望见两路旗麾,大兵云集,勇气自然倍增,奋死开门背城一战,外内合击,虏人未有不败,围未有不解。解围之后,并力乘势直下江南,江南可传檄而定。
臣故曰:“救江西为今日中兴之急着,舍赣州而径下尤为今日救江西之胜算也。”
永历帝对钱秉镫的意见深以为然,是啊,刘武元、胡有升、高进库虽然称降,但并未见行动,会不会是在施缓兵之计呢?
他让人把钱秉镫的忧患传达给李成栋,李成栋一撇嘴,只一句:“书生不知军计。”未予深思。
九月下旬,李成栋部越过梅岭,分兵两路,分由龙南、信丰;南安(今大庾)、南康合逼赣州。
十月初一日,李成栋大军到达赣州城下,结下连珠硬寨数十余座。
其实,清南赣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副总兵高进库、刘伯禄、先启玉等人的心思完全被钱秉镫猜中,他们投明与否,在于南昌攻守战的结果,现在假意答应李成栋,不过是想麻痹李成栋,为自己收集粮草、巩固城防争取时间。
现在,李成栋来了,他们就趁李成栋立足未稳,主动出战。
可以想象,一心一意等着刘武进等人出降的李成栋并没料到他们会玩儿这么一手。当清军蓦然从城中杀出,李成栋军猝不及防,被清军杀入营垒,将士惊惶败退,自相蹂践,阵势大乱,兵员和器械损失很多。
李成栋狼狈不堪,被迫撤军南安。
获此大胜,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兴奋非凡,赶紧向清廷报告请功,说自己一军斩杀万计,活擒数百,获盔甲、大炮、马骡、器械无数。
实际上,李成栋部下将领伤亡并不重,运到梅岭一带的大炮器械尚多,完全可以经过稍事休整后进行第二次进攻。
可惜,李成栋并没这样做,初战受挫,便整军后退,使南昌不可避免地走向陷落。
明臣鲁可藻不无叹息地记载道:李成栋军至南雄,扛舟过岭,气贯长虹。然而,营栅未定,赣州清人突然出击,阵脚大乱,许多士兵争渡不及,溺水者以万计,衣甲器械尽弃,神气以是而沮,元气以是而伤。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撒谎精何腾蛟竟然发塘报给朝廷说:八月十一日金声桓、王得仁出城大战,清兵溃乱,自相披靡。金、王部折虏万级,获虏马万匹,虏兵风声鹤唳,丢弃大黄船万余只于江干,狼狈不堪地奔江口而去,南昌之围之经解除。
又说:如今金、王部前锋官刘一鹏领兵四万入楚与我会师,听候我调度。赣州高进库闻知李成栋兵十万到南雄,已于九月二十八日窜入兴国、雩都山谷一带,吉、赣各官已定,两府伏平。
何腾蛟此疏,完全是想在为自己邀功,根本无视南昌困境。
永历朝君臣消息不灵通,闻此奇捷,不胜雀跃,纷纷高呼着,要“告庙策勋”。
留守在桂林的瞿式耜配合着何腾蛟的调子,一唱一和说:“以臣等看来,清军之所以全力攻打江西,是因为江西首倡反正的缘故;而我国家能不能光复中兴,也在于江西的胜败。臣等每每拊心祝天道:‘太祖列宗快来保佑金声桓、王得仁两位勋镇殄灭羯吧!’据目下形势看来,果然是这样。”
实际上,这时的南昌处境已经非常艰难了。城中粮食薪柴均告匮乏,米价先涨到一石要六十两银子,后来更高达六百两,最后是断粜,出现了人吃人的场面。很多人为了不致饿死或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从围城中逃出。
清军主帅谭泰吩咐:不管是来降官兵,还是逃出难民,一律屠杀。
满洲清兵,在围困南昌期间可谓干尽了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那乱世中的平民百姓当真是蝼蚁不如。
迁延到顺治六年(永历三年,公元1659年)正月十八日,清军的大批量红衣大炮运至,发动猛攻,十九日午后蒙古兵竖云梯登上城墙,南昌失守。
金声桓身中二箭,投入帅府荷花池内自尽。
大学士姜曰广在偰家池投水而死。
王得仁单枪匹马突围至德胜门,因兵塞不能前,三出三入,击杀数百人,最终落马就缚。
谭泰命人将之肢解。
行刑前,谭泰问王得仁为什么要做反复小人,在明清之间来回反叛,王得仁朗声答道:“一念差错。”
逃往南京报信的江西都司柳同春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我妻子杀了?”
王得仁哈哈一笑,坦荡磊落地答道:“是,然是该杀的。听说你去请大兵,故此杀了。”
坚持了将近一年的金声桓、王得仁反清斗争遭到血腥镇压。谭泰、何洛会奏报平定江西捷音中说:“南昌、九江、南康、瑞州、临江、袁州等府地方俱平,获金银、骡马、船只、珠、珀、珊瑚、玉帛、貂裘等物无算。”
满洲统治者这一次敲骨吸髓的搜刮让江西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口锐减。
永历二年(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除夕,李成栋赴肇庆面见永历帝汇报工作,称自己将于正月再次从广州率军北上南雄。
不过,这时南昌已经陷落,这次重入江西,首要目标只有一个:强攻赣州。
刘武元方面早在去年李成栋败逃时就早有预料李成栋会卷土重来,他在给满清主子的奏疏中的保证是:如今诸贼虽落胆败遁,但其屯驻南安等处,纠合土贼,多携大炮,势必复来犯赣,卑职必以死守土。
不过,刘武进也知仅凭赣州的五六千名守军与李成栋相抗诚为不足,所以,这期间不断激切启请征南大将军谭泰发兵急救。
这样,征南大将军谭泰所派梅勒章京胶商等统领的正红旗与正白旗满洲兵也来到赣州,兵力有所增强,并且,南昌已下,赣州已没有后顾之忧,而清军凭借挫败李军攻赣和攻克南昌的声威,士气高昂。
所以,李成栋如果聪明一点的话,他应该扼守梅岭,稳扎稳打,等谭泰、何洛会、刘良佐等班师回京维持北方治安后,再徐图入赣。
可是,李成栋立功心切,等不及了。他于二月下旬便挥军翻过梅岭,再次进入江西境内。
为了避免重蹈上年十月间匆促攻城招致失败的覆辙,李成栋在信丰扎下营寨,分兵攻取赣州周边各县,意在对赣州形成合围之势。
南赣清军将领刘武元、胡有升、梅勒章京胶商密议后,决定仍以“利在速战”为方针,在明军临城之前主动出击。
二月十六日,清满汉主力由赣州出发,向李成栋所驻的信丰进攻,同时派兵八百名前往雩都协防。
二十八日,清军进攻屯扎于渠岭的明武陟伯阎可义部,连破阎部在该地设置的木城五座。
清军来势凶猛,且渠岭阎可义部又遭此大败,李成栋麾下诸将议论纷纷,均持撤军广东之议。
李成栋霍然站起,大声道:“我李成栋举千里之兵效忠迎主,天子要筑坛拜我为大将军,如今出师无功,一旦朒缩退返,我有何面目见天子?”
二十九日午时,清军进至距信丰五六里处,李成栋挥军迎战,为清军所败,李成栋退入城中。
三月初一日,清军开始攻城。
信丰东门外桃江河水泛涨,不能涉渡。
清军即在西、北两门外和南门旱路上挖濠栽桩,防止明军突围。
李成栋命火器手三百人出城炮轰清军。
时值春天雨季,连日下雨,炮药多潮湿,三百名火器手皆为清军所灭。
李成栋听不到炮声,知火器军失利,便披甲于城楼之上,命召诸将议事,但诸将人心惶惶,已有大半逃去。
李成栋慷慨唏嘘,命人以巨觥盛酒,大口痛饮,发誓要战死城上。
清军认定李成栋图谋夜逃,为了活捉李成栋,竖梯攻城。
当夜,城破。
李成栋的亲兵慌忙扶主人上马,但沉醉不醒的李成栋乘马渡河时,甲重马蹶,跌落水中,溺水身亡。
金声桓、王得仕、李成栋相继身死,永历朝的噩耗可谓接二连三。
而曾被隆武、永历两朝视为擎天巨柱的何腾蛟也是在这个多事之春含恨离开了人世。
且比起金声桓、王得仕、李成栋这三个人来,何腾蛟的死更充满了遗恨和悲壮。
虽然,金声桓、王得仁和李成栋的反正是永历朝廷的一大转机,但就整个南明复兴事业而言,关键却在湖南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