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字曰甲,号飞黄(或称飞虹),福建南安石井人,面貌清秀,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但其偏偏不喜读书,专好舞枪弄棒。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之前,郑芝龙只是乡里的一个无行浪子,每天所忙碌的事就是赌博、斗鸡、喝酒、耍乐。
然而,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郑芝龙的命运出现了转折。
这一年,十七岁的郑芝龙跟随舅舅黄程到广东香山澳做生意,有了同葡萄牙人接触的机会,掌握了一些卢西塔尼亚语言知识,还加入了天主教,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取教名为尼古拉(Nicholas)。
和洋人打的交道多了,郑芝龙的眼量豁然变得开阔,产生了很多想法。
俗话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二十出头的郑芝龙尝试着做跨国生意,远涉重洋。
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五月,他把生意做到了日本,狠赚了一笔,在平户娶了一个日本女子田川氏(田川为她的本姓,中国史籍称翁氏。据(日)伊能嘉矩:《郑氏异闻》载,田川氏由侨居平户的翁翌皇收为养女,故又姓翁)为妻。
在日本,郑芝龙还结识了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福建海澄人颜思齐。
这颜思齐是一个海盗头子,在海洋里做没本钱的买卖,以杀人越货为生。
郑芝龙看颜思齐来钱比自己快,眼热得不行,没有过多犹豫,迅速加入了颜思齐的海盗集团。
应该说,郑芝龙极有做海盗的潜质。
他一加入,就给颜思齐海盗集团提出了许多颇具可行性的建议和主张,颜思齐海盗集团的面目为之一新,成了一个非常有追求的团体。
在郑芝龙的带领下,这个团体进据台湾,并以台湾为基地,招来了漳、泉两地的无业游民三千余人,在劫掠民船的同时,也与盘踞澎湖列岛的荷兰人进行海上贸易。
在海上贸易中,郑芝龙还一度充当了荷兰驻台湾长官迪·韦特的翻译。
郑芝龙和颜思齐合作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两年。
因为,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九月,颜思齐病逝了。
于是,表现出色的郑芝龙自然而然地成为该海盗集团的首领。
郑芝龙的野心很大。
他不想仅仅局限于台湾一岛,很快,他就把触角伸到了闽粤沿海地区。
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福建连续两年大旱,饿殍遍野。
郑芝龙树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劫富济贫,收买人心,他招聚起亡命之徒高达数万,声威陡震。
既有足以盘踞一方的地盘,又有可以与朝廷抗衡的队伍,郑芝龙玩儿起了《水浒传》里面宋江招数,一方面肆意侵掠漳浦、海澄、厦门、金门、铜山(今东山)和广东沿海地方,另一方面大量散布自己愿意接受朝廷招安的风声。
他把俘获到的明廷官员释放,托他们转告朝廷:如果朝廷能给我郑芝龙赏赐爵位,即我郑芝龙一定誓死为朝廷效死力,那时,大明东南半壁江山就可以高枕无忧啦。
这时候,明朝正把大量兵力投放到关外与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厮杀,天启帝实在不愿东南多事,听说郑芝龙愿意接受招安,就大大方方地授他以南澳副将衔。
然而,得了便宜的郑芝龙并未收手,他踞海岛,劫商船,跋扈如故。
可见,这个南澳副将未能满足郑芝龙的胃口。
到了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以善于招抚盗寇而闻名于世的福建巡抚熊文灿先任郑芝龙为任海防游击,次年,又为他向朝廷叙功加署总兵。
这样,郑芝龙这才安定了许多。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郑芝龙将福建的许多饥民移民到台湾开垦,并出巨资,为这些移民配置牛马锄犁,垦荒种田。
台湾汉人由此剧增,台湾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开发。
对于盘踞在台湾的荷兰人,郑芝龙本来和他们订下了互不侵犯的协议,但崇祯六年、崇祯十二年荷兰人无视协议的存在,公然侵扰福建。郑芝龙以硬对硬,引兵与之对抗,焚毁荷舰多艘,遂使荷兰人不敢轻入闽境。
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八月,明廷以战功提升郑芝龙为福建总兵官。
海盗、地主、商业巨头、手掌重兵的朝廷地方大员,在这几种特殊身份叠加下的郑芝龙不但富堪敌国,而且势力独霸一方。
郑芝龙在安平(今福建南安安海镇)建府第,筑城垣。
据说,海梢大船可以直接通往他的卧室,他的庄园内可泊船。代替他守城的兵马,粮饷自给,无须国家支付。他的军队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有盗贼逃遁入海,只要朝廷交由郑芝龙去捉拿,郑芝龙必定手到擒来,如同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八闽百姓也因此倚郑氏为长城。
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北京城破,南京弘光政权成立,弘光帝为了得到郑芝龙的支持,封他为南安伯,守福建,调他的弟弟副总兵郑鸿逵率舟师驻镇江防守。
弟弟郑鸿逵患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五月,清军渡江,他脚肚子抽筋,闻风而遁,导致南京迅速陷落。
不过,郑鸿逵在逃跑途中慧眼识珠,将逃难中的隆武帝朱聿键拥奉入闽,算立了奇功一件。隆武帝也因此封郑芝龙为平夷侯,封郑鸿逵为定虏侯,称“承天翊运定难功臣”,视他们兄弟为定策勋臣,还把郑芝龙、郑鸿逵的儿子都收为自己的义子,赐姓朱。
隆武帝以为自己这样的付出,可以痴心换情深,得到郑氏集团势力的支持。
但郑鸿逵却把隆武帝的苦心当成了理所当然。
可不是吗?你朱聿键不过是一个落魄失势的穷王爷,说王爷还抬举了你,也就不过一个逃难的难民而已,能登上九五之尊,还不是我郑家兄弟说了算?
而且,我郑家兄弟能捧你,也能摔你,不老实,不听话,我还真会摔了你。
所以,郑鸿逵对隆武帝的封赏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照单全收,但对隆武帝下达的命令基本是不听不从、置若罔闻,要不就是虚与蛇委、敷衍了事。
隆武帝原定于八月十八日的亲征之举本来和郑鸿逵说得好好的,后来也当着文武官员的面大声发表了宣言。
然而,这么大的事情,郑鸿逵却抛之脑后,毫不放在心上。
眼看亲征的日期越来越迫近了,隆武帝向他询问出征的准备情况,他满不在乎地以财政紧缺,军费不继为由,将出征之举一句话否决了。
这让隆武帝在百官和百姓面前丢了老大一张脸!
就算隆武帝的器量再大,也忍不住要骂娘了。
然而,骂娘归骂娘,郑鸿逵说什么,隆武帝还得听。
郑鸿逵胁迫隆武帝入福州,隆武帝也只好遵从听命。
现在,到了福州,隆武帝希望郑鸿逵的兄长郑芝龙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
可是,郑芝龙的跋扈和嚣张比郑鸿逵尤甚,野心也比郑鸿逵更大。
隆武帝来了,郑芝龙感到拥兵自重、挟天子令诸侯的机会来了,就想学习曹操,以朝廷的名义抬高自己,号召东南,以形成唯我独尊的现状。
隆武帝以中兴大明为己任,念念不忘报仇复国,思路清晰,当然不能容忍郑芝龙这么胡来。
于是,君臣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自见面之始徐徐拉开了序幕,并且,将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原定于八月十八日的亲征之举不是夭折了吗?
夭折就夭折了,可以另定时间,再来。
隆武帝郑重其事地在郑芝龙面前提出了来年的亲征之举。
郑芝龙没有明着反对,但他推出了另一个宏伟的出征计划:用兵十万,防守仙霞关外一百七十余处地方。另外,再募集十万兵力,进行强化军事训练,静待战机,战机一到,即兵分两路,由浙江方向和江西方向出关北伐。
这一计划,瞬间让隆武帝石化。
现在福建的兵力也才七八万,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二十万呀。
而且,要给二十万人的军队供给粮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过了好久,隆武帝才回过神来。
他想,现在兵荒马乱,饥民遍地,只要有钱有粮,征兵倒不是什么难事,而这些年来,郑氏集团敛财无数,只要他们肯出钱,问题就可以解决。
于是,隆武帝提出,郑氏集团可以从其外贸收入中拨一部分出来募军。
什么?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门儿都没有!
郑芝龙迅速地呈上了自己募集粮饷的三个办法:
一、预征税于民,向百姓预借次年的租税,每一石先借银一两。
二、征收“义饷”,派人沿门征收官绅、大户的捐助,不交者就在他门口写上“不义”二字。
三、卖官鬻爵,部司一级职位百两到数百两不等,武职的价格则定位在几两至几十两之间。
罢罢罢,为了能兴复明室,也只能如此了。
隆武帝拂案而起,默认了郑芝龙的提议。
郑芝龙看隆武帝一脸想怒怒不起、想哭哭不出的表情,满意地笑了。
可以想象,当郑芝龙的三项集资政策降临到人们头上时,民情是如何的鼎沸,闾里是怎样的骚乱,而卖官鬻爵一项又是怎么让这个南明小政府混乱到何种地步!
隆武帝对郑芝龙痛恨不已。
郑芝龙却毫不介怀,依然我行我素,该吃吃、该喝喝,该摆谱摆谱,该耍大牌就耍大牌。
他认为这个小朝廷是自己兄弟支撑起来的,用不着顾忌什么。
就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郑芝龙越来越不把其他文武官员放在眼里。不久,他提出了一个严重违背明朝祖制的要求:在朝见排班时,自己应当排在文武诸官之首。
得了,你再骄横,也总得有个度吧!首席大学士黄道周忍无可忍,出班怒斥郑芝龙目无朝廷法纪、数典忘宗,不知礼义廉耻。
满朝文武也忍郑芝龙很久了,一齐向郑芝龙发飙,弹劾、切责、咒骂、唾弃,大有一番要以口水将郑芝龙淹死之势。
不用说,这一次,黄道周赢得了胜利。从此,郑芝龙每次上朝只能跟在黄道周等人后面亦步亦趋。
为了表达心中的愤怒,郑芝龙在朝见隆武帝时,就故意夸张地、大幅度地来回挥扇。
这是大不敬的行为、是在赤裸裸地向皇帝示威。
户部尚书何楷是个眼睛不容沙子的人,当即上疏劾奏郑芝龙“无人臣礼”。
国难有忠臣哪!
隆武帝内心赞叹,为了嘉奖何楷,他给何楷加了左佥都御史的官衔。
这可把郑芝龙气坏了。
郑芝龙暂时还不会拿隆武帝怎么样,但何楷的日子就非常不好过了。
郑芝龙处处针对何楷,给何楷小鞋穿,让何楷吃不了兜着走。
小样,看不玩儿死你!
何楷苦不堪言,被迫请求致仕回籍。
隆武帝自感无法给何楷提供应有的保护,只好勉强地同意了何楷的申请。
想走?没那么便宜!
郑芝龙派部将杨耿带人埋伏在何楷的必经之路行刺。
所幸,何楷既不怕死,杨耿又良心未泯。何楷见了杨耿,从容引颈待戮,只求对方不要伤及无辜。杨耿佩服对方是个汉子,只割下一个耳朵回去交差。
听说何楷半路遇上了盗贼,隆武帝以为他已经被害,痛哭了好几日。
时人作了一个对子,说:“都院无耳方得活,皇帝有口只是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