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还需要对名琅庄的现状作些介绍。
跟种人伯爵时代相比,名琅庄的格局倒是改变了不少。首先是那些婢妾的房间被重新打通了,改建成日本式的客房。金田一耕助被带到其中一间附有小客厅和卧室的豪华和式房,他只要走到屋侧的走廊上,马上就可以看到富士山耸立在面前。
让治拿着手提袋来到和式房,跟金田一耕助谈了约五分钟的话之后就退下了。接着,一个名叫阿杉的中年女服务生,拿来一个装有供换洗的棉袍跟浴衣的无盖箱子。
“请您先去洗澡消除疲劳,社长说四点要跟您见面。”
名琅庄旅馆采取洋式客房由男服务生服务,和式房则由女服务生服务的制度。
“好的。”
金田一耕助从手提袋里拿出盥洗用具。
手提袋内另外还有一本手册,里面夹着一封电报,内容是:
有急事,请立刻前来名琅庄。
筱崎慎吾
寄居在大森松月旅馆的金田一耕助,今天早上九点左右收到这封电报后,十点才跟风间俊六联络上。风间俊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他并不知道筱崎慎吾在名琅庄。
于是金田一耕助马上回电,连胡子都来不及刮,便搭上早上十点三十二分从新桥车站开出的东海道线下行列车了。
从新桥坐火车到这里要四个小时,车上相当拥挤,而且可能是因为风向的关系,煤烟一直吹向金田一耕助的脸,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金田一耕助把身体浸泡在宽敞的瓷砖浴池里面,在清澈的温泉里充分地伸展四肢,懒散的感觉延伸到手指、脚趾……他现在连刮胡子都嫌麻烦了。
隐隐约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长笛声。
对了,刚才在房间里,好像也听到了长笛的声音。
不过刚才距离较远,而且马上就停了,所以金田一耕助没注意。可是这一次的声音好像是很近的地方,又持续很久,他不禁侧耳倾听着,这首曲子似乎是多普勒的《匈牙利田园幻想曲》。
听着这美妙的笛声,金田一耕助虽然身在温泉浴池里面,全身上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尽管长笛的声音十分美妙,然而,笛声却带着某种奇妙的优郁与哀伤,这让金田一耕助想起了昭和二十二年椿子爵家发生的那宗凄惨的连续杀人事件。
那次的事件中,也有长笛的声音作为配乐,长笛的乐意后来甚至成为破解谜团的重要关键,金田一耕助对于当时自己没有及早发现这一点,深深感到悔恨不已。
金田一耕助又重新慵懒地浸在浴池里听着长笛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从房子外面传来的。
他后来才知道,名琅庄旅馆内每间洋式客房都会有厕所跟浴室,和式客房的卫浴设备则是在外面,除了现在金田一耕助泡的公共浴池之外,另一种是可以从里面上锁的双人小浴池。
金田一耕助现在泡的是公共浴池,正好位于和式客房与洋式客房中间,刚才在房间里的时候,长笛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遥远,可是来到浴池这里却变得很近,吹笛者想必就在这附近。
金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浴池中,四周一片寂静无声,突来的几声鸟叫声,更衬托出周围的宁静。在这片寂静中,长笛时而低声叹息,时而狂怒如翻滚的大浪,即使没回想起椿子爵家那件充满乱伦与不道德的事件,也会让人觉得充满哀伤之情。
到底是谁在吹奏长笛呢?
这旅馆目前还没有开业,而现在住在这栋建筑物里面的只有筱崎慎吾,以及他的亲人、工作人员而已。工作人员中,不可能有人能够把长笛吹得如此美妙。
金田一耕助现在听到的长笛演奏,无疑是具有专业以上的水准。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刚才让治说的话,他说前古馆伯爵辰人也来这里了,不过,倒是没听说过他会吹长笛。
长笛声持续很久,原本平缓的旋律好像要发泄积蓄许久的怒气与怨恨似的,转变成激烈的节奏,然后倏地戛然而止,只剩下黄昏般的静寂。
金田一耕助保持原来的姿势待在浴池里,想在这片安静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他侧耳细听,可是却听不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在温水中再度感到全身颤抖,他马上摇摇头,想借此安抚心中的不安,说服自己没事。
没什么的,不会发生任何事情的。
金田一耕助至今仍不知道今天来到这里,到底是因为已经有事发生?或者是正在发生什么事?但从刚才让治的态度跟神色看起来,似乎还没发生什么重大事情。
金田一耕助再度摇摇头,站起身把水弄得波纹四起。他踏到瓷砖地上,开始用随身带来的老式安全刮胡刀剃除稀疏的胡子。
当金田一耕助正想走出浴室的时候,又传来长笛的声音。
更衣间放置着阿衫帮他拿来的浴衣跟全新的棉袍,可是金田一耕助依然穿上他那破旧的毛织和服以及皱皱的和式裤裙,回到原来的房间抽着烟。
“金田一先生,社长说要见您。”
才抽了几口烟,阿杉就来叫他了。
“喔,好!”
金田一耕助低头看看手表,正好是四点。
他跟着阿杉在一条条走廊上迂回穿梭,心想:要是自己一个人出来乱走的话,肯定会迷路的。然后女服务生手指着“入侧”,往前走了几步后,便停在一扇门前说:“我把客人带到了。”
“金田一先生,请进、请进。”
房内传来一个粗犷、厚实的男人声音。
“谢谢,承蒙您的邀请……”
金田一边说边踏进纸拉门,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看着房内的设计。
这里是名琅庄里众多迎宾厅的其中之一。筱崎慎吾正坐在上厅的地板上,斜靠在靠肘用的小茶几上,缓缓拿起装着洋酒的玻璃杯。
“啊哈哈!金田一耕助先生,这里如何?我自己都觉得坐在这里,有点像是贵族在享受一般呵。”
筱崎慎吾的大手掌把小小的玻璃杯整个握住,笑得眼角都泛起了鱼尾纹。
这个健壮的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好像是一块大岩石,他身上那袭华丽、考究的和服,是金田一耕助这类土气的男人所无法欣赏的。而且他还敞开长满浓密胸毛的胸膛,以待客之道来说,这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筱崎慎吾的年纪约在四十五六岁之间,他敞露的肌肉与胸毛,显示出他对事业的强烈野心。此时,他可能已喝了不少酒,眼白上满布着红色血丝。
“这间房间真是有趣。”
金田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坐哪里,便四处张望着。
“金田一先生,这边请。”
筱崎慎吾后面站着一个五官端正的老妇人,她操着不符合年龄的年轻声音,指着筱崎慎吾前面的坐垫说着。这位老妇人是谁呢?倭文子就坐在筱崎慎吾旁边,但她只是低着头,不出声说话,让人觉得十分冷淡。
“原来如此,古时代的贵族就是在这里接见客人的吧?”
金田一耕助坐在上厅,俯看着下厅大声说道。
“啊哈哈!很有意思吧!阿系,是不是?”
金田一耕助以好奇的眼光直直盯着老妇人看,筱崎慎吾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似地解释:
“金田一先生还不知道吗?这位是第一代古馆伯爵,也就是明治时代位高权重的种人伯爵的爱妾。她可说是这里的活文化,对名琅庄的一切了若指掌,相当于名琅庄的主人。”
老妇人呵呵呵地低声笑着。
系女到底多大了?以她曾经侍候过种人伯爵的资历来计算,现在应该已有八十岁高龄了,但她外表看起来犹有一股掩不住的艳丽,令人可以想见她昔日婀娜多姿的风采。
如今头发全白,背部略驼的系女端坐在那里,活像一尊放在地板上的装饰品。
“金田一先生,你应该认识倭文子吧?”
“是的,以前见过夫人一次。”
这时倭文子便展现出一个炫人的笑容,然后红着脸把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见到倭文子的时候,她是筱崎慎吾的左右手,负责接待美国客户。她那时的身份还是古馆辰人的夫人,现在想来,她可能在当时就跟筱崎慎吾发生过关系了。
带有公卿贵族血统的倭文子,外表十分纤细柔弱,美得有如一件细致的陶瓷品,令人有些怀疑她是否承受得了筱崎慎吾这种野性男子的拥抱。但是说不定这种外表柔弱的女人,内心更加坚强,更具有如蔓草般的生命力。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儿,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对倭文子太不礼貌。
上次遇到倭文子的时候,她是穿着洋装;而眼前的她则是穿着结城绸的和服,别有一番风味,她应该是那种适应能力很强的坚强女人。
“我觉得这附近的景色很棒,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富士山。”
金田一耕助不太自然地说着应酬话。
“想必种人伯爵也是喜欢上这片风景,才在这里盖别墅。今天天气真好……”
“对了,历史上记载平家军队听到水鸟拍翅的声音而败走的地点,就是在这附近吗?”
“是富士沼。在西边更远一点的地方,不过那个沼泽的水全干了,只剩下一个湖的形状而已。”
系女刻意缩小嘴形说明,她微笑着说:
“金田一先生对历史很有兴趣吗?”
“也、也、也不是啦!我、我、我只是刚好想到。”
金田一耕助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只要一不好意思,就会习惯性地口吃,然后手指就会乱抓头发。
倭文子打从以前就知道金田一耕助这种习惯,她用一种了解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掩嘴轻笑。
“附近有很多名胜古迹,这也是我看中这个地方的原因……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是坐马车来这里的吗?从车站到这里共花了多少时间?”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道谢了。那辆马车可真让我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搭乘这么豪华的马车,既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算过时间,刚好花了二十五分钟。”
“搭汽车的话,只要一半时间就可以到达。”
“东京到这里的交通也挺方便的嘛!”
“以后火车的速度会更快,我还想在这附近建高尔夫球场呢。”
“这栋房子总共有多少间房间?”
“洋式房有十间,和式房有八间,目前先做做看,以后还会再扩充,我还想找风间来投资。”
“他一定会很乐意参与的。对了,现在有几个客人在……”
“有三个人。事实上,名琅庄旅馆近期内就要开始营业了,于是我就想把跟这个家有关系的人聚集起来,缅怀一下过去,并一起讨论以后的事情。”
筱崎慎吾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
“跟这里有关系的是……”
“就是这个房子的前任主人,以及古馆家的亲戚们,其实也不多啦!有辰人、辰人的舅舅天坊先生,他是辰人生母的弟弟,以前也是一位子爵。还有另一个是辰人继母的弟弟,名叫柳町善卫,他以前也是子爵。金田一先生,我也是跟她结婚后,才认识了这些人。”
筱崎慎吾用他的大手抚摩脸庞,别有所指地转动着眼睛说道。
尽管他对先前发生过的事情不在意,但可以用丝毫不带嘲讽意味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实在了不起。
倭文子的态度还是相当冷淡,金田一耕助看到她的脸,不禁联想到能剧中的“小面”,在她的冷漠中,似乎隐藏着一抹嘲讽的微笑。
一旁的系女则是表情呆滞,静静地看着筱崎慎吾和金田一耕助两个人。人活到这把年纪,多少都带点老谋深算的阴险,很难让人看清她的内心深处。
金田一耕助笨拙地发出类似要把喉咙里的痰咳出来的声音,然后说:“刚才好像有人在吹长笛?”
“那应该是柳町善卫。他是辰人继母的弟弟……柳町善卫是有名的长笛演奏家。金田一先生,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吗?”
“完全……不知道。”
金田一耕助搔着他那顶鸟窝头发,有些犹豫地回答。
《恶魔吹着笛子来》杀人事件中的主角,椿英辅子爵也是一位长笛演奏家,这当然可以说是一种巧合。可是在势力、名望已经日渐走下坡的贵族当中,竟然会有这么多音乐爱好者,也许不能说是偶然。
“对了,你找我来是……”
金田一耕助终于谈到问题的核心了。
“关于这件事情……”
筱崎慎吾的态度有些迟疑,他探身向前说:“这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阿系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才一大早就打电报给你。”
“电报上提到的事件,就是指这件奇怪的事情吗?”
“是的。”
“请你立刻告诉我这件奇怪的事情。”
“好的。”
筱崎慎吾喝了一口洋酒后,招呼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用了。”
金田一耕助指着眼前那杯倭文子帮他倒的酒,玻璃杯里的金黄色液体还剩一半多。
筱崎慎吾用笨拙的手势,放下玻璃杯说:“我们是一个星期前就说好要来这里,原本打算昨天抵达这里,好好欢度周末,可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前天……也就是星期五早上,她……就是这位阿系,说接到我从东京打来的电话。”
“你不记得你曾打过电话?”
“是的,那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打的,而且电话内容……”
“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打断他的话说:“那么阿系在星期五之前就来这里了?”
筱崎慎吾神情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然后略微低了一下头说:“这件事是我没说清楚,我先从阿系的事情开始说吧!她是这个家的人,当初我买这房子时连同她一起买下来了。”
筱崎慎吾笑得眼角都浮现出鱼尾纹,系女则红着脸说:“要是把我赶离这里,我就没地方可去,因此我才向社长拜托,请他连我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老太婆一起买下来,呵呵呵……”
金田一耕助满心惊讶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他注意到倭文子还是冷淡地坐在一旁。
“而这老婆婆……不,阿系是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人。对了,你听说过这个房子的事情吗?这里面有很多机关。”
“这件事我听风间提过,他说这房子有很多机关、地道……等等的。”
“是啊!而且很多机关我们都不知道。建造这栋房的种人伯爵,在房子一盖好的时候,就把设计图烧掉了,所以只有他清楚这栋房子的所有机关。一直到辰人继承这间房子时,才开始寻找这所房子的秘密。关于这件事,你不可以对别人说哦!”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就注意到筱崎慎吾在说话时,系女的脸庞飞上两朵红霞,看起来就像个小女孩似的,而倭文子的表情却非常复杂。
“是的,所以我就决定供养这个人,并且委托她来经营这间旅馆。你也看到了,她虽然老,却很有精神。”
“那么星期五早上打电话来的这件事情……”
“抱歉,话题岔开了。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借我的名义打电话来说,傍晚会有一个叫真野信也的客人来投宿,请带他到‘大理花之间’,要好好招待他。”
“那么,电话里的声音跟筱崎慎吾先生的声音一样吗?”
“我听不太出来。”
“那么这位叫真野信也的人在星期五下午来了吗?”
“嗯,他真的来了。倭文子,请把名片拿来。”
倭文子从地板上拿起一张筱崎慎吾的名片给金田一耕助,旁边空白处写着:
阿系,这位是先前电话联络过的那位真野信也先生,请好好招待。
这些字是用粗钢笔以零乱的笔迹写下来的。
金田一耕助看过筱崎慎吾的笔迹,跟名片上的笔迹很像,但是细看之下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太一样。
“你确定不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
“这位真野信也……”
“等一下,我想先问一件事情,请问你听说过昭和五年在这房子里发生的血腥大惨剧吗?”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筱崎慎吾,筱崎慎吾则迎视他的目光,在一片沉默中,金田一耕助察觉到倭文子的身体有点颤抖。
“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听说过,当筱崎慎吾先生购买这栋名琅庄的时候,我曾听风间提过这些事。那时候我立刻跑去图书馆查阅当时的报纸,也许是我多事,不过我只是单纯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兴趣。”
筱崎慎吾跟系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才说:“既然你知道当年这件事情的话,就好说多了,你知道那件血案发生之后,有个人失踪了吗?”
“我知道,就是左手被砍断的尾形静马。可是,他不是已经跳到鬼岩屋内的井里了吗?”
筱崎慎吾立刻插嘴说:“不!到了辰人这一代,曾经派人到那口井底找过,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人类骨骸的东西。这件事情别说是阿系了,连倭文子也很清楚。这好像是辰人跟倭文子结婚之后没多久的事情。”
倭文子表情僵硬,机械般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尾形静马并没死,他还活着吗?”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判断了,现在还是谈谈星期五下午的事情吧。真野信也这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是阿系出去接待,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可是当时是由一位叫玉子的女服务生去接待,来者把名片传进去给阿系看,于是阿系就命令玉子带他去‘大理花之间’。
“我先声明一下,这里用西洋花草命名的只有洋式房的部分。
“没过多久,阿系前来‘大理花之间’要跟客人寒暄问好的时候,门却从里面锁住了,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阿系起初并没有很在意,以为客人去外面散步了。可是到了吃晚餐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那位客人,而且,旅馆里也没有人看到他。这时候阿系感到很不安,于是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钥匙还放在壁炉台上。”
筱崎慎吾停顿下来,众人都陷入一片沉默中。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出现场的沉静。
金田一耕助故意干咳了一声说:“阿系,那房间确实是上锁的吗?”
“没错,当时房间是由内部上锁的。”
“窗户呢?”
“窗户也都从里面上了锁。”
“那个房间是不是有地道?”
“金田一先生,‘大理花之间’有地道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倭文子告诉我的,当时我还带着好玩的心态去走过。所以,真野信也这个人从‘大理花之间’消失,并没有什么神秘的。问题是真野信也是谁?为什么他会知道那条地道?”
“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关于这一点,因为阿系怕吓到女服务生们,所以轻描淡写地跟她们说,客人是因为突然想起有事而出去了。不过,根据玉子的说法,真野信也这个人从肩膀处开始,整只左手都没有了。”
这时候,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刚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个在树林里奔跑的男人的背影,那个男人身上穿着西装的左袖子,十分怪异且轻飘飘地晃动着。
“玉子拿名片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个没有左手的客人。”系女一脸后悔的表情,嘴巴皱成一团地说着。
“那个男人的长相呢?”
“玉子也讲得不够清楚,只说戴着大大的黑眼镜,嘴上戴着防止传染感冒的口罩,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右手拿着弹簧,上面挂着一个旅行箱,头上戴顶黑色鸭舌帽,不太说话,也看不出来年纪有多大。”
“那他的弹簧跟旅行箱呢?”
“通通都不见了,他到底来干什么?真令人感到奇怪,搞不好还藏在这栋房子里呢!”
“尾形静马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大约多大了?”
“正好四十五岁。金田一先生,辰人曾搜寻过那口井,自从他知道井底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骨之后,这个剩下一只手的男人就成为古馆家的噩梦,大家生怕他哪一天会再回来,挥舞着染血的武士刀闯进来……”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筱崎慎吾跟系女的脸说:“古馆家的人,谁会怕他回来呢?”
“当然是辰人了。他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叫人去井底寻找尸体。而且自从他知道井底没有尸体之后,就一直对这件事情相当烦恼。”
系女顾虑到倭文子的立场,避重就轻地说。
“可是,阿系……啊!我可以叫你阿系吗?”金田一耕助说。
“可以的,我只是个被社长买下来的女人……呵呵呵……”
系女的嘴又缩成一团笑了起来。
“我想请问阿系,辰人为什么会怕尾形静马?就算一人伯爵怀疑尾形静马和加奈子有不轨行为,而将他左手砍断,可是他也已经报仇,杀死一人伯爵了,哪还会怀恨一人伯爵的遗族或是他的继承人?”
这只是金田一耕助的个人意见,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按顺序看着这三个陷入沉默的人。
“夫人,你对于这点有什么看法?”
倭文子突然被指名,原本冷淡的表情立刻显得有些慌乱。
“这……可能……是他天生神经过敏吧?”
“金田一先生……”
筱崎慎吾似乎想要保护他美丽的妻子似的,屈着膝前进说:“一个家庭中发生了这种血腥的事件,对于后代来讲,都可能成为长期的噩梦。”
“说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露出似乎了解却又迷惑的神情,注视着这三个人。
筱崎慎吾又加强语气说:“金田一先生,后天二十日就是当年横死的一人伯爵跟加奈子,亦即辰人的亲生父亲跟继母的二十周年忌日,我们来这儿就是想要商量这天的祭拜事宜,也难怪阿系会对真野信也这个怪人感到担心。”
筱崎慎吾的语气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使得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斜眼看着丈夫的倭文子,脸上迅即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让金田一耕助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在这种极度沉静的气氛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这阵惨叫声越来越近,在座的所有人不禁面露惊慌,面面相觑。不久,惨叫声伴随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走近“入侧”。
“爸爸!爸爸!”
一个年轻女孩的尖锐声音渐渐接近。
“阳子……阳子小姐吗?”
系女大声喊叫着,此时所有人都吓得站了起来。
“爸爸!”
冲进来的人是筱崎慎吾前妻的女儿——筱崎阳子,她那袭明亮的洋装使现场的气氛整个开朗起来。然而,筱崎阳子好像在惧怕什么似的,脸部的线条显得十分僵硬。
“阳子,怎么了!干什么这么大声?”
“爸爸,杀人了!有人被杀了!快点!”
筱崎阳子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杀、杀人?”
“对,有人被杀死了!”
“有人被杀?是谁?”
筱崎慎吾上前一跨步,捉着筱崎阳子的肩膀问道。
“古馆先生,是古馆先生被杀啦!”
在这一刹那,倭文子回头看着丈夫的脸,好像在寻找些什么,她的目光再度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印象深刻,久久无法忘怀。
筱崎慎吾呢,登时哑然失声,全身都松垮下来。
金田一习惯性的看看手表,现在正好是四点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