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内心疲倦到了极点。
甚至一度想放弃。
然而下一刻,却有一炳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韩铭的肋下。
成为旱魃之后,他的身躯本该是刀枪不入的,但那匕-首给他带来的威胁感却让他在第一时间感觉到脊背发凉。
这并不是普通的匕-首。
他略一怔愣,开口说道:“这是——你刚才从那棺木里拿出来的?”
其实这个姿势并不太能使劲,右手握着匕-首绕到左腋下抵住身后的人,仅能迫使对方一时间无法挨得更近,但只要一开始没趁其不备使劲捅去,对方只需稍稍避开,这一招就半点杀伤力都不剩了。
沈棠相当清楚这点,两人此刻的姿势着实挨得太近、又太过暧昧,她再没有第二个办法脱离对方的掌控——尤其是她的脖子还被对方掐住的情况下。
但也许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还对她保留着些许影响,明明是恨极的情况,那一刀却终究没刺下去。
在对方靠近到如此地步的时候,沈棠身上属于这一世的逗趣,开朗尽数消失不见,被阴沉沉的郁气所覆盖,仿若带了两世的阴霾,低声应道:
“对,这是你的陪葬品,每一件都不同凡响,想试试被自己的东西杀死的感觉吗?”
韩铭动作顿了顿,看着沈棠后颈处的皮肤,没管从天空上重降回地面的谢曜灵,仿佛没有看见盘旋在自己头顶的那团乌云,也没有看见其间闪过的电光。
他只是细细审视那一处近在咫尺的肌肤,像是旧时祭祀的人们虔诚地仰望着祭坛神灵那般。
眼眸里有种难言的虔诚。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不论他怎么样努力,这人即便是转世,也不属于他。
韩铭卡在沈棠脖子上的手始终没有收回,远处的谢曜灵眼眸里已经酝酿着暴风雨,许许多多的招式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却没有一种适用于眼下,原因无他——
这两人离得太近了。
她不能保证沈棠不会受到伤害。
致命的软肋被敌人掌控在手中,这无力感是如此熟悉,让她近乎失去理智,却又不得不压抑住全身的冲动,让自己别轻举妄动。
似红玛瑙那般漂亮的双眸里,情绪几乎冻结成冰,她慢慢地说道:
“要上黄泉路的人只有你。”
韩铭笑了一下,开口想问沈棠:“如果我让你再投胎一次,比她更早找到你……”
但话到一半,他又没继续问了。
因为那把匕-首往他的皮肤里刺进了丁点,描绘着特殊阵法符文的匕-首几乎是削铁如泥的宝物,像是扎豆腐块那样,轻易地戳进了他的皮肤里。
却没有血流出来。
韩铭的笑声更盛了些,如同一只蜗牛爬上她的耳廓,让沈棠的耳朵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试图偏开脑袋,然而卡在她脖颈上的指尖力道却彰显了存在感。
她没避开,只能听着对方慢慢道:“就算这把匕-首整个插进我的胸膛,我也不会死,甚至不会受重伤,就像这样——”
说话间,他动作迅速往前倾了倾。
沈棠手中力道还没来得及收回,感觉到韩铭的动作,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甚至有点握不住手里唯一的兵器。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目光直直看向前方的谢曜灵,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徐徐说道:“老谢,你不要让我失望。”
虽然还是很想很想放弃,但她不信韩铭还能再纠缠自己第三世。
大不了,二十年后还是一个妖艳jian货。
谢曜灵目光里出现几分犹豫和挣扎。
她已经害沈棠丢过一次性命,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沈棠还待再说,韩铭却已经大笑出声,那声音里藏了几分他曾为人时的绝望。
他终于直面了这人最真实的性格。
对自己狠。
对他更狠。
宁可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愿意有哪怕半刻是属于他的。
掐在沈棠脖颈上的手劲稍微松了松,竟然慢慢地往上挪去,最后托在了沈棠的下颌处,迫使她的脑袋往斜后方偏了偏。
指尖卡在了她的颌骨开合处,他用的力气极大,迫使她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唇。
沈棠睁大了眼睛,远处的谢曜灵眼眸中却有情绪跟着一沉——
深紫色的电光在她掌心中凝聚成团,像是含着万伏电压的闪电球,空气都被压缩得发出抗议声。
周边空气的气压变化,将在场三人的衣角掀得猎猎作响。
沈棠的发丝往后凌乱飞扬起稍许,扬在身后韩铭的唇边,被他略略张唇含住,而后他往前凑了稍许的距离,就在即将和沈棠唇齿相碰的刹那,谢曜灵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电光化作光刃,从韩铭钳制沈棠的肩颈处从上往下落!
与此同时——
韩铭的唇在距离沈棠极近的地方顿了顿,说了一句很轻的话,而后在他的唇间有个散发着金光的东西,渐渐从他的体内被逼出。
就在谢曜灵那招式落下的刹那,那金光从韩铭的唇中出现,直接落进了沈棠的口中,她不明所以,舌尖动了动,反胃之下,想把这东西吐出去。
光刃就在此刻落下!
没有半滴血流出,韩铭钳制沈棠的那条手臂被整个斩落,谢曜灵却并未趁胜追击,而是单手揽住沈棠,带着她第一时间远离了韩铭所在的位置。
那金色的东西到了她口中就融化了,让沈棠想吐都吐不出什么来,脸色在七色彩虹之间切换。
天空中惊雷阵阵,滚滚雷声咆哮着在云层中翻滚,电光落下时几乎能将整个世界映成亮透的白色!
沈棠弓着身子,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看——
韩铭对她露出了个笑容,那眼神里泛着十足的悲哀,有那么一瞬间,沈棠以为他要流出眼泪。
然而电光落下的速度极快,只是一刹那,就将原地站着那人化作焦炭。
除了原地的那抔焦土,以及落下的那个散发着柔软白光的宝物,原地便是连白骨的痕迹都不剩。
这是谢曜灵早已准备好的阵法,几乎是在她带着沈棠离开的时候就发动了,按照韩铭那不死不灭的皮厚程度来看,也许这雷电会将他伤到一定程度。
但决不至于将他灭的连灰都不剩。
究其原因——
谢曜灵低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人,沈棠弯着腰,不知是直视这一幕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还是本身因为接受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引起生理不适,胃部阵阵痉挛让她不断地产生干呕的冲动。
滴答、滴答。
不断有透明的液体落在她脚下的土壤上。
视线慢慢地模糊,沈棠扶着谢曜灵的手臂,回忆着刚才对方在自己跟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本来想在闭眼前,让你走的。”
可是沈棠却没出现在他的跟前,所以他任性了一次,任由对方来给自己陪葬。
不知是纠缠自己两世的孽债终于算清,还是单纯的□□呕所刺激的,沈棠的眼泪流的一发不可收拾。
谢曜灵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顺着背,远处落在地上的明镜台感应到她的呼唤,早已自动回到了她的体内,让那双略显黯淡的红色眼眸重新亮起了光。
澄澈得像红宝石,又像熟透的石榴籽。
在她的世界重新揽回万物模样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沈棠流着眼泪的样子。
谢曜灵感觉胸口的疼痛又浮了上来。
就在她想俯身抱一抱对方的时候,沈棠却已经直起了腰,反抱住了她,在她外形所化的布料上蹭了蹭自己的眼泪和鼻涕。
“老谢,”她出口的声音里还带了点哽咽:“我刚才吃了什么?”
谢曜灵眼睫毛微微垂下,如实回道:“他的内丹。”
从此沈棠会成为世间第一个不死的普通人。
可一旦死去,也不再拥有转世投胎的机会,而是直接魂飞魄散——
这就是世间最公平的法则。
沈棠又想起韩铭刚才的那句话,他指的是他上辈子快死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做一回韩家的主,让她走的。
可是他最终也没做到。
沈棠在谢曜灵的衣服上蹭了半天,小声吐出一句话:“马-后-炮。”
临死前说一句漂亮话,算怎么回事呢?
谢曜灵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安抚道:“他本来就不想活。”
只是曾经想拉沈棠垫背。
后来——
他却让沈棠再也无法忘记他。
谢曜灵不得不承认,这招够狠,也够膈应她。
沈棠胡乱地点了点头,靠在她的肩上,任由她环着自己的腰,不想去管远处那些知道事情终结的人的反应,不想再回顾自己上一世的泥沼,只是视线抬了抬,看到她在阴影里的皮肤。
头顶的乌云慢慢散去,远处天边露出鱼肚白,不知什么时候天光已亮。
沈棠略眯了眯眼睛,看着她下巴处的那丁点雪白皮肤,有些沙哑地开口说道:
“我有没有说过,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的样子。”
哪怕只是露出那丁点的皮肤,也让沈棠念念不忘。
以至于这一世重见到她的时候,依然被她出色的模样所吸引。
毫无疑问,她两世都是颜狗。
谢曜灵略低了低头,玛瑙红的眼睛里露出柔和的光:“现在呢?”
还是只喜欢我的模样?
“现在?”
沈棠的目光自然而然与她的视线对上,说话的声音十分小,不知是在认真回答对方,还是在自言自语:
“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沈棠扬了扬唇角,深深看进谢曜灵的眼中,从她眼里看到了远处投来的天光,点亮了其中映着的自己的模样,那句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对这人出口的话,如今竟能如此轻易地叹出:
“我爱你。”
我爱你,也许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也许从你给予我新生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你为我舍去光明的时候——
总之,应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沉沦于你的温柔,无法自拔。
“现在说这话会太晚吗?”沈棠自己都为此刻的正经所迷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向人这样认真表白的时候。
谢曜灵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将她眼角未干的湿痕揩去,低低道:
“不会。”
她说:“我求之不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