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50

沈棠本想直截了当地去问赵乐清关于当年自己被送去谢家的真相,但她脑子一弯,刻意绕了一圈,发出了一条消息。

等收到回复的时候果然是第二天——

半夜重新入睡的两人,是被沈棠的手机震动给吵醒的。

沈棠初时还想赖一赖床,昨夜再次入睡之后竟然又梦到了同样的东西,那些声音念叨得她脑袋发胀,头回让她觉得清醒比睡着要舒服的多。

谢曜灵虽然不知道她做梦梦见什么,但是早晨起发觉她的状态不大好,也意识到跟休息有关系,当即压了张定神安眠的符箓在她枕头底下。

沈棠眼也没睁,嗓音里还带了些沙哑,接通了电话。

“棠棠你怎么回事啊?”那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现下里头含着几分指责的意味。

沈棠没作声,在心里静静数了几秒,才有功夫回道:“……就我说的那样,过不下去了。”

云淡风轻里带了几分蛮不在意的语调,是她一如既往的高调又傲气的性子。

谢曜灵听见她的话,偏了偏脑袋,沈棠演着的时候瞧见她的模样,又禁不住单手去勾她的脖子,在她唇边轻轻烙了个香软的吻。

谢曜灵喉间动了动,有心想将这个大清早就会勾人的小朋友压回床铺里,却又受制于她在拨通电话的事实,只能强行按捺下自己的冲动。

“什么过不下去了?怎么就过不下去了?棠棠,你怎么能对你的救命恩人这样说话呢?你要知道,那是谢家,你自己现在待的景海娱乐,也是谢家的产业——”

若是仅仅关心她寻常的生活,赵乐清不会这样的激动。

但因为昨晚沈棠发出的那句‘妈,我想离婚。’今天就有了这么通电话的存在。

沈棠勾了勾唇角,眼中盛着稍许的暗光,映得她眼眸有半边明媚,她含了几分笑意慢慢说道:“救命恩人?可我怎么不记得?”

“妈,她跟我一样大,怎么会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有那么大本事吗?”

说到这里,赵乐清却忽然噤了声。

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被她整个收回了,电话那头只剩一片沉默。

若是只听这聊天语气,将沈棠代入一个在婚姻生活中遇见不幸,想要离婚、找家人诉苦的形象倒是完全合理。

如果沈棠不是一边说话,一边爬到谢曜灵身上,对她的脖子又亲又啃的,一定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谢曜灵呼吸的气息都浓重了许多,单手握住沈棠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腕,另一手时不时将她凑来的下巴拨开,动作里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不许胡闹。

沈棠却仗着自己在聊正事,逗她的兴致浓的很,甚至为防露马脚,还将手机单方面按了静音,不将自己这边的任何动静录进去,依此达到和自己母亲同时沉默的效果。

然后她想专心致志地去调戏一下自己的老婆——

“……怎么就不是了,她没告诉你吗,当年那小娃娃路过我们家,后头跟着她爷爷,她一眼就说出了家里风水的问题。”

“还说你生就缺了一魂,要是不将那魂定回,就算以后长大了,也是呆呆傻傻的模样。”

“那时候你确实连话都不会说,比起同龄其他的孩子显得又木讷,又不活泼,我开始还在想是哪家的孩子嘴这么毒咒我,但是她和她爷爷的一身穿着都太特别,我早些年就听人说过某些家族的事迹,当时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改了改家中的部分装饰。”

“果然很快情况就好转了些,你爸的生意上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不论是因为什么情况,赵乐清早年能够在嫁进沈家之后,站稳脚跟,不至于被自己老公的两个前任留下的孩子所赶走,很大程度受益于此。

反正留着也是傻的,她当时就想着,不如将沈棠送出去试试看。

不论她信不信,反正她丈夫倒是信服得很,沈棠就这么被送到谢家好多年,而她则是帮着沈决打理生意。

直到沈棠被送回来的那天,她才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

恢复健康,并且也养的十分伶俐,一看便知谢家没有怎么亏待她。

她当时对谢家的本事只剩下信服,在那老爷子提出结婚要求的时候,恰逢沈家的两个高辈也在,在她有些犹豫的时候,沈棠的爷爷满口应了下来。

这也就成了今天的事实。

说到这里,赵乐清叹了一口气,又轻似呢喃地说了句:“那孩子人真的很聪明……只是后来竟然瞎了,有些可惜。”

沈棠却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谢曜灵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知道了,如果自己不将这件事说出来,也许到老了进了坟,自己都仍旧要对对方抱着这么一丝怨念,或是说遗憾。

会想着,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婚约认识的,就好了……

但是现在听见了这个版本的真相,她才后知后觉,竟替自己感到几分庆幸,还好当初有个婚约傍身,否则自己上哪儿知道——

知道对方在自己还朦胧痴傻的时候,就已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

消息已经打听完了,她安静许久,木着脸回道:“我再想想吧。”

赵乐清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好好想想,这是人生大事,棠棠,妈妈不希望你以后后悔,最近工作上还顺利吗?妈妈给你寄一些吃的好不好?”

这人总以为她像是儿时那样,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给一颗糖就能好。

沈棠闭了闭眼睛,又应付了几句,将电话给挂了。

而后她看向旁边的谢曜灵,几个呼吸后,对方的应答声里带了几分苦恼,却也带了几分明确:

“原本我以为只是你一个人,现下看来,我的记忆也出了问题。”

她几乎没有什么当初执着要拉着谢太极去救沈棠的印象了。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是谢太极将人带回来放在她的房中,而后两人才熟悉起来,再后来……她发了这辈子最大的善心,将自己的眼睛给了沈棠。

如今却忍不住地心底发寒:

不说是她,哪怕就是路上遇见的其他人,谁会因为乞丐可怜,就这么将自己的所有钱财都施与对方呢?

你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伟大,谢曜灵。

她对自己如此说道。

沈棠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完蛋,你是出问题了,我是当时整个都不记得——”

如果不是从赵乐清那里套了点话,她甚至没办法做到和谢曜灵映证记忆。

她靠在床头,双手搭在脑后,有些百无聊赖地又问了一句:“不过老谢,我当初小时候是看不见吗?还是真的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你给个眼睛就能治好啊?”

痴傻和眼瞎,这可是两种不同概念的问题。

谢曜灵诚实地回道:“我生来就带了一样宝物,那东西叫做‘明镜台’,是清时一位道家前辈练就出来的东西,也许我是她的转世投胎——”

“这宝物能够起到定魂的效用,你缺了一魂,它就能充当你那一魂,让你行事与常人无异。”

沈棠像是听天书一样,露出几分惊异,甚至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也就是说,如果那东西不在了,有一天她还是会恢复成呆傻的样子?

半晌后,她一点跟神话故事扯上边的兴奋都没有,只摇了摇头,相当郁闷地冒出一句:“太可怕了。”

她终于知道,初见谢曜灵的时候,被鬼魅缠身时,对方说出的那个‘怀璧其罪’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有这么个宝物。

像是翻遍了钱包,以为自己的存款只有几百万,原来身上的衣兜里悄悄藏了张存折,里面金额有十个亿。

那样令人惊喜,又惶恐,连呼吸的节奏都想放缓,小心翼翼到生怕把钱给吓跑了。

……

阳光照进县城里,驱散了夜里的阴霾与噩梦。

各家的早餐铺子都支了起来,街上慢慢出现来往的行人,有人挎着菜篮子要上山去摘些新鲜的野菜,有人忙着和隔壁的邻居交换自己新得来的皮毛,处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如果不是昨天夜里感受了一把僵尸围城的现场,也许玄学大会的诸位参赛人员,现在能够心安理得地吃下自己面前摆着的这份早餐。

“不是障眼法。”红莲酒店大堂里,有个年轻人和自己的朋友围在四方桌边,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纸贴在装叉烧包的早餐盘底,半天之后发现半点动静都没,才说出这么一句。

坐在他右手边的另一个人拿起一个包子,掰开来闻了闻,肯定道:“也没有毒。”

剩下两个又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对着个叉烧包坚定了半天,许久之后纳闷地冒出一句:“所以……这包子能吃?”

躺在盘底的叉烧包无言地与他们对望,白白嫩嫩的褶儿显得又无辜,又诱人。

饿的肚子咕咕叫的几个世家年轻人身先士卒,将包子塞进了嘴里——

真香。

这举动就像是发送了什么信号那般,鼓舞着周遭许多桌的人也一边抱着‘这包子到底有没问题’的疑惑,一边把包子往嘴里塞。

管他的呢!反正死也有个垫背的,他们昨晚已经饿了一晚上了,这会儿再不填肚子,铁定要完!

一阵淡淡的香味从门边拂过,让一个正埋头吃东西的王家年轻女生抬头看去,有些怔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己面前的早餐往中央推了推,局促地喊了声:

“姨母。”

王夭夭从鼻音里轻哼出稍许的笑意,其中又带了几分不以为然的气息。

“吃吧,”她开口说道:“包子本来也没什么问题。”

说完,她就转身往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

在她的身后,一众年轻小辈如蒙大赦,开始了狼吞虎咽的进程。

……

后厨。

一个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扒拉在门上,透过虚掩的木板门,偷偷窥探里头做饭人的动静。

正剁着肉的酒店老板动作不禁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这个方向看来。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继续埋头剁肉馅儿,好继续做包子。

很快地,一个声响传到了他的耳中:“哎老板,我身份证好像丢了,你们这边的人早上收拾客房有看见吗?”

若是沈棠和谢曜灵在这儿,指定能发现这个年轻人就是昨天见过的裘然。

厨房里那个壮年男人也正是这家酒店的店主。

听见裘然的话,他抬起头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几分异色,却是随口答道:“没有,你们这拨客人当初要求我们别收拾客房,你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裘然应了一声‘哦’,然后对他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之后就从门口转身离开。

身形刚闪开几步,瞧见左右没人,又看了看这厨房上头的木院,二楼恰好是老板他们自己住的地方,那高度还挺矮,旁边甚至有老旧的藤条落下来,可以借力。

他从兜里摸出一双手套,五指一撑分别戴好,而后抓住那藤条,无声息攀了上去。

落到二楼的时候,他并不敢直接踩在那木板搭好的地板上,反而是在走廊栏杆上站定,数了数房间的数量,他悄悄地往第一间方向潜去。

五分钟后——

“哇……”

“啊……”

两个身影背对着撞上了对方,在发出声音的第一时间,他们同时朝对方肘击而去,又同时将自己口中被惊到的声音吞回去。

然后双双倒地。

迅速翻身对上眼的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诧异,然后很快转换成惊喜:

“老陈。”裘然无声息地做了个口型。

陈实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气音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双方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前来,认认真真地探索着这个镇子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里的空气倒是还不错,但你应该也感觉不到了,对吗?”山腰峭壁某块凸起的大石头上,一个女生踩着马丁靴,轻微晃了晃自己的脚,撑在石头上的双手手腕上套着一环又一环的装饰物。

有一道黑色锁链状的纹身,从她的双臂上顺着往下描摹到手腕处。

这种奇怪而诡异的现代感,让她身上又多了几分独属于年轻人的叛逆气息。

——尤其是她脸蛋还十分年轻的情况下。

听见她的话,峭壁前站着的那道身影动了动,明明是沐浴在日光下,却半点暖意都感觉不到,好像他不是重来到这世上的人,而只是一道影子。

他转过身去,脸上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这位女士——”

“王夭夭。”坐在石头上的人打断了他的称呼,自我介绍道。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王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我们以前好像没有见过。”

王夭夭笑了一下,眸光绚烂,出口的语气也十分爽利:“相逢何必曾相识,利益相同,就能合作,不是吗?”

那男人听到她的话,不动声色地回道:“哦?什么利益?”

王夭夭抬手虚点了点他所在的方向,莹润的指甲配着葱白指尖,在强烈的日光下几乎被照的透明,甚至隐约能看见她手臂上青色的血管:

“没有哪个已死的人身上的气息能瞒过我。”

“韩铭先生——”

“你又是为了什么执念,从枯坟里爬出,站在这不属于你的人世间呢?”

听见她的话,韩铭略微变了变脸色。

他身上没有死尸该有的尸气,他很清楚这一点。

现下却如此轻易被人堪破,令他觉出几分意外:“王家果然名不虚传,连谢小姐都没看出我的身份。”

听见他的话,王夭夭的唇角牵出几分笑,再开口的语气里洋溢出几分难言的飘扬,如同初春大地里扬过的柳絮:

“她啊。”

似是喟叹一样,王夭夭念出两个字。

然后这人摇了摇头,略带了几分遗憾似的说道:“将自己削弱到如此地步,又被谢家驱使,现在的她,不足一提。”

韩铭唇角只是挂着习惯性的微笑,看不出他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见到他十分能沉得住气,王夭夭倒是有点对这人刮目相看的意思,顿时有些好奇道:“韩先生看来是不急着‘回老家’了?”

韩铭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边框,‘嗯’了一声,慢慢说道:

“该回来的,总会自己回来。”

王夭夭听罢,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摇着头对他说道:“那可不一定,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她是属于你的?”

说完她没给韩铭接话的机会,意味深长地又往下续了一句:

“毕竟从当年到现在,从您的生前到死后,她都没有一刻真正属于你啊。”

韩铭听见王夭夭的话,彻底地变了脸色。

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褪下,仿佛带着所有演绎出来的活泛生人气息一并从他身上离开,明明站在金色的日光下,他周身的气息却满是阴冷。

许久之后,他摘下自己的眼镜,闭了闭眼睛,从兜里摸出一块布。

然后低头擦了擦眼镜框和腿支架。

是慢条斯理又温文尔雅的动作。

仔仔细细,连边角缝都没放过。

等他重新将眼镜戴起来,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他重临的笑意阻止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继续蔓延:

“我听说,玄学界有个宝物叫做‘明镜台’,能够定人魂,使人辨清这世间污浊之气,不知道王小姐那残缺着死去的爱人,再回来的时候是不是需要这么件东西?”

王夭夭脸上的笑容定了定,她哼笑了一声,摇着头说道:

“果然,旗鼓相当的对手,最令我觉得有意思。”

韩铭笑了一下,对她彬彬有礼地一躬身,像是邀请对方与自己跳一支舞那般绅士:

“那么,合作愉快,王小姐。”

王夭夭从石头上跳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手心里的灰,回了他四个字:“合作愉快。”

……

某场py交易在野外如火如荼进行的时刻,沈棠和谢曜灵的黏糊程度也已经到了新高度。

某位沈姓明星借口自己昨晚没睡好,要谢曜灵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一整天像是被糊了胶水似的,找着机会就抱到谢曜灵身上,拉都拉不下来。

此刻,她正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窝里,看她慢慢调着朱砂水,继续补充整个房间里几乎落不下脚去的大阵法,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开口问道:

“这能行吗?”

谢曜灵慢慢地发出一声:“嗯。”

沈棠的嘴巴得了答案,安静了下来,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从身前人的腰间逡巡而上,细细的抚摸动作闹得人有些发痒,心底像是被羽毛尖尖划过。

谢曜灵禁不住侧头喊她:“沈棠。”

连名带姓,很正式的称呼了。

沈棠面上立刻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口称:“到!”

但是作怪的手却一点都没收回来,甚至感觉到谢曜灵的僵硬和微微颤抖之后,她歪了歪脑袋,凑近去张了张嘴,将谢曜灵润白色的柔软耳垂给含住,甚至用牙尖轻轻咬了咬,才吐出来喊道:

“老谢。”

谢曜灵手底下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所有的心神都在她喊自己的这声当中。

紧接着,她听见沈棠含着笑意,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敏感啊?”

谢曜灵:“……!!!”

她手下一抖,鲜艳的红色朱砂从她的指尖不慎落下,下一刻她赶忙低头去看阵法,还好没有毁掉,还好那一下落在了正确的地方。

谢曜灵松了一口气,想抬手去敲沈棠的脑袋。

紧接着,脚下画出来的大阵却发出了一道亮白色的光,几乎能照亮整个房间——

阵成!

光芒逐渐收缩,渐渐从扩充的状态往回拢,这是正在起作用的效果。

谢曜灵在布阵的时候其实没报什么希望,多半是为了告诉沈棠最现实的情况,因为她觉得当初自己肯定也做过这么个努力,只是仍旧没找到。

那光芒慢慢收起,最后聚在了阵法中央的某一处,定点不动了。

沈棠张了张嘴,指着地面问跟前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谢曜灵紧盯着那个方位和那个光点,良久之后才吐露出一句:

“这是——”

“你丢失的那道魂,找到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