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也对于在这地方能遇见韩铭感到有些奇怪,发觉四下确实没能见到狗仔的时候,她的目光看了看旁边的谢曜灵。
谢曜灵想起上次在学校里的时候,这人那还来得及说出的委托内容,加之这次在白石村的附近又遇见了他,也许她和这人真几分雇佣方面的缘分也说不定。
她率先迈步往屋里走,边走边问道:
“韩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言语里颇带了些巧合下的打探意味。
韩铭看了看后面的沈棠,发觉她也有相同的意思,顿时失笑道:“这是我的老家。”
沈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说之前在《荒野明星》的节目组里,她和韩铭还一块儿行动过,但她确实没对这人有过更深入的了解。
仅止于小花在节目开拍前给她科普的那些内容,无非是名姓、年纪、所在公司,以及一些众人皆知的作品和喜好之类的。
毕竟又不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家乡,谁会特意提那么一句呢?
谢曜灵听了他的话,略偏了偏脑袋,没再继续往下接茬,沈棠只得继续充作两人的发言代表:
“我还以为就韩老师的名气来说,最近应该忙的脚不沾地,竟然还能跑回老家躲懒?”
玩笑般的语气,既恭维了韩铭的人气,又有心想问出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韩铭却只是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温文尔雅地笑道:“趁着这综艺推迟的时间,休息一阵儿。”
这倒也十分正常。
沈棠没多想,视线在屋内走了几圈,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屋子里的简单摆设。
并没有符合他如今人气的排场,简朴到几乎要令人诧异了。
到处是竹编的家具作品,乍一看有几分符合他性子的简单在里头,却也只有桌椅、茶具之类的,论装饰品,也许客厅那面墙上挂着的蓑帽能担上这名头。
“这是家里老人留下的房子,我平时也不怎么回来住,所以也就没太收拾,让你们见笑了。”注意到她的目光,韩铭开口解释了一句。
沈棠点了点头,挂上了个虚伪且礼貌的笑容:“哪里,在大城市里住久了,偶尔来这样的地方住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韩铭听见她的客套话,只是微笑,没多说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里,三人已经来到了客厅的小桌前,屋外的光透不进来,只有头顶悬下的那根栓起来的大灯泡带来唯一的光。
热气腾腾的开水烧开之后,冒出的热气是这屋里唯一的烟火味儿。
沈棠的衣兜里,纸人羞羞悄悄地探出脑袋来,偷偷顺着她的衣兜落在地上,半点声响都没发出,偷偷钻进地砖的缝隙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沈棠忙着跟韩铭找话题聊天,不至于让室内陷入无言的尴尬,并未注意到这点动静。
倒是韩铭话到一半,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不易发觉地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接上了。
他的犀利目光透过那双眼镜,被模糊成了温柔,朝沈棠看了过来:
“沈老师大概不记得,很久以前我们就见过。”
沈棠被他骤转的话题弄得稍愣了愣,视线下意识地定格在他的面庞上,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却一片空白。
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将那双纯黑色,眼睫弯弯、十分有特点的眼睛眨得更水润了点,沈棠慢了半拍才开口问道:“是吗?”
但是她对这人真的没有印象。
韩铭笑了一下,端起自己面前的这杯冒着热气的茶,视线垂落,不知盯着那澄澈的茶汤思索到什么,随口答道:“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是你某次为品牌站台的时候,我恰好从旁边经过。”
沈棠点了点头,那点儿尴尬才慢慢散去,既然韩铭当时只是以路人的身份经过,自己没留下任何印象也是正常的。
韩铭说完,将自己杯底的茶一饮而尽,视线被往下拉的眼皮子挡住,没人能看清他眼底回放的镜头:
视野皆是有些朦胧的。
那时他刚好醒来,对这世界还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地走到人多的地方,想要问点什么事情,但是周围人全对他避如蛇蝎,以至于他满心的茫然。
因为举办活动,那天的大型购物中心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被挤着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最前方——
恰一抬头。
他就看见了这张记忆中的脸庞。
再后来,排除掉《荒野明星》节目上的合作,其实他还在沈棠的跟前出现过许多次,只是都没上前去打过招呼,而沈棠也似是根本不认识他那般,只是从他的身边走过。
韩铭觉得有点疑惑,不知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世界出了问题。
谢曜灵抬手用指尖挨了挨茶杯,被那透了热的滚烫茶杯杯壁温度给蛰回,于是又放下手,相当耐得住性子地听沈棠和韩铭的对话。
“冒昧的问一下,沈老师的家乡是哪儿的?”
既然是漫无目的地瞎聊,韩铭这问题便也不显得太突兀,倒是沈棠听见了,掰着指头算了算:
“应该随我父亲,他是龙城的本地人。”
其实不论是沈父,还是母亲赵乐清,都跟这个小县城离着千八百公里,所以这次沈棠跟着谢曜灵来到白石村所在处,也抱了几分出门旅游的心态。
虽说从感情进展方面来看,沈棠和自己对象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去度过一次蜜月,若是将这两次去的地方划分在旅游范围内——
沈棠自己都觉得磕碜。
谢曜灵听见她的回答,心中禁不住一动,但面上却没体现出什么来。
韩铭听罢,给自己倒茶的动作稍微停了停,看向沈棠的目光让她觉得有几分难懂,但很快地,他开口问出的问题让沈棠无暇计较之前的视线:
“虽然这样问很抱歉,但我出于个人的原因,还是想了解一下……”
他停了停,眉目里出现几分不好意思的情绪。
沈棠目光里出现了几分茫然,但还是示意他直说。
下一刻,韩铭的声音再次于室内响起,依然是那副彬彬有礼的调子:
“请问沈老师有喜欢的人了吗?”
沈棠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明明自己在圈内的朋友们都一致认为韩铭这人很有风度,也很懂圈里的规矩。
不论是他们俩目前的关系来说,还是单纯以大家同处这个圈的现实而言,其实对象问题都是敏感话题。
何况。
他们俩一男一女,对方这么问,难免有让人多想的嫌疑。
沈棠先是疑惑完了,才觉得不太妥当,只略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状似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韩老师,你这么问不好吧?”
韩铭露出个如梦初醒的表情,端起茶杯做出赔罪的架势,连连给她道歉。
……
半个小时后。
沈棠和谢曜灵从韩铭歇脚的地方离开,往外走没两步,沈棠刚想拉着谢曜灵吐槽刚才韩铭那个突兀又令人尴尬的问题,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句: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沈棠:“???”
谢曜灵闭眼瞎话的功力半分没退,相当淡定地说道:“上次在节目里,韩先生拜托过我一件事,我想具体了解一下。”
沈棠瞬间就联想到了云想容,而后就是下意识地露出个‘我懂’的表情,挨到谢曜灵耳边小声说道:
“那你量力而行啊。”
太违背良心的单子,咱就不接了,就算上次节目里有点交情,但还是能将它划分到一面之缘的范围内。
谢曜灵不置可否,转身往刚才刚关上的小屋门走去,抬手敲了敲。
韩铭很快去而复返,拉开了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半点惊讶都没有,只淡然地笑道:“谢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谢曜灵略扬了扬脑袋,白布遮挡的眼眸位置恰好能够将韩铭的模样收入眼中,哪怕其实她并看不见。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韩铭听见她慢慢地问道:“韩先生的家乡在这笋县哪儿呢?”
旁边那个已经没落了,再没任何人在的白石村,也属于这个县城的管辖范围内。
韩铭唇角露出了个惯有的笑容,被那好看的眼镜修饰成了斯文,谢曜灵听见他模仿着自己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回敬了一句:
“上次我拜托谢小姐帮忙的时候,您不是已经婉拒了我吗?”
两人各自伫立许久。
韩铭笑着说道:“谢小姐要是没别的事情的话——”
谢曜灵顺着那台阶一下:“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朝沈棠的方向而去,在她们俩的身后,韩铭却没急着再次将门关上,眼镜下的视线,注视着她们俩一并离去的背影。
许久后,小屋的木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响。
彼时沈棠已经和谢曜灵走出去两条街,快要回到玄学大会官方指定的落住酒店了,她单手揽着谢曜灵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怎么样,感觉到你对象这无穷的魅力了吗?”
谢曜灵:“……”
沈棠收敛了自己嬉皮笑脸的状态,换成了严肃的面庞,继续演道:“请谢曜灵同志放弃无谓的抵抗,今晚乖乖地归顺。”
谢曜灵:“醒醒。”
沈棠笑着去挠她的腰肢,刚才跟韩铭的对话已经被抛到了脑后,现下只有逗谢曜灵这一个乐趣。
谢曜灵也任着她闹,只不过脑子里却将之前听见的沈棠和韩铭的每一句话都复现了出来,只稍稍有些遗憾自己这次的视野开的并不及时,一定让她漏掉了许多的细节。
而且……
从她倒回去问出的那句话,和对方的回答来看,韩铭一定对白石村的事情知道些什么。
只不过因为自己上次拒绝了帮忙的提议,被人家记住了。
希望关系不会太大。
谢曜灵失算一着,心底也没多少后悔和恼怒的成分在里头,只是暗自决定对这次的事情更上心些。
虽然她个人对大会的名次并不在意,但谢家那边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
她心下有了决定,跟沈棠回了住宿的地方。
……
红莲酒店这个农家的小客栈,虽然被沈棠吐槽地方小,但里头的房间数量却着实令人惊诧,不仅安置完了八大世家所有的成员,甚至塞完那些零散的小朋友之后,依然是绰绰有余的样子。
沈棠看着床对面就是洗浴一体的卫生间,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原地咋舌:
“我好久没住过这么小的酒店房间了。”
床宽没有两米也就罢了,以这酒店装修设计的簇拥程度,指不定晚上睡觉时候,连隔壁房间人的磨牙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在做什么?”
谢曜灵察觉到她在墙边久久不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沈棠耳朵在墙上逡巡许久,做出一副在使劲探听墙角的模样,一边斜睨谢曜灵:“哎我记得进门的时候,隔壁也进了三四个你们家的后辈,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全睡了?”
她还打算从别人那里帮谢曜灵偷听点有用的消息呢。
谢曜灵:“……因为有隔音的符箓,还有一些其他的结界。”
沈棠就算把自己的灵敏听力放大一千倍,也休想听见隔壁蚊子的嗡声。
听见她的回答,沈棠‘啊’了一声,百无聊赖地往床上一躺,觑着床脚那头墙上开的小窗户,有气无力地说道:“在这么个地方待着,我还不如睡一觉。”
谢曜灵在床边,一个靠墙突出一圈的小桌边坐下,没接沈棠的话茬,室内一时间极为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沈棠居然真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里睡着了。
……
她是被一阵奇怪的笛子声吵醒的。
沈棠迷迷瞪瞪的时候,扯过身下的厚被子,努力想要抓回自己脑海里被赶跑的瞌睡虫,嘴里嘟囔道:“老谢,说好的隔音呢……”
身旁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那高高低低的乐声继续响,偶尔飘得有些刺耳,时不时地又低到了地底里。
沈棠被惊扰半晌,终于没了睡意,脑子里稍稍清明些许,她睁开眼睛找了一圈,发现谢曜灵已经不在房里了。
小纸人羞羞从她的兜里溜到了她的枕头边,又蹦又跳地引起她的注意力,想跟她玩耍,沈棠用食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瓜,低声问道:
“你主人偷跑到哪儿去了?”
羞羞歪了下脑袋,咿咿呀呀地指了指门外,让沈棠在读了四五遍相同动作之后,才艰难地辨别出:哦,被人喊出去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开口问道:“你帮我去窗口看看,谁在外头吹笛子,难听死了。”
这演奏简直要命。
羞羞茫然地歪了下自己的脑袋:什么笛子?哪来的笛子?外头不是很安静吗?
但是它和沈棠的语言难以相通,一时间也无法正确向沈棠传达这么复杂的意思,只能遂了她的意,往窗口的方向跑去,拽着收放窗帘布的那个珠链子往上爬。
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她这一睡,都到了晚上的七八点钟,也不知道晚上究竟还能不能睡着。
沈棠漫无目的地想着,见到羞羞跳上窗口,回过头对她摊了摊手,也许是在对她说自己没看到人。
沈棠只能无奈地对它一招手:“行吧,那你再回来跟我看——”个新闻。
后面的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浓黑从窗口掠过,那道雪白的纸人顿时不见踪影。
沈棠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
那笛声依然在高高低低地走着音,从窗口外时不时传入,然而这狭小的房间内却格外的安静。
沈棠甚至能听见自己鬓角渗出汗珠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
是人是鬼?
外头的笛声又是怎么回事?
许多的疑惑从她脑海里冒出来,让沈棠呆坐在床铺上,好半晌都没敢轻易地动弹。
外面的那阵笛音仿佛想就此吹到天荒地老,一点要放过她耳朵的意思都没有,仍然在响着,沈棠被惊吓许久,恐惧仿佛被麻痹了一般。
除了心跳在不争气地加速,其他方面似乎问题不大。
沈棠鼓了鼓自己的勇气,有了去查看窗口的勇气,往床尾的方向挪了挪,直到与那小窗口外的景色对上。
虽然天光已经灭了,但是这窗口对的方向是后头某条小巷子,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只留下牌匾两侧挂着的小灯,在黑暗里照亮小片的地方。
一个人也没有。
但那笛声分明更近了。
近的……像是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沈棠被自己的想象给吓了一跳,正在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略显愕然地与巷道里那人的目光对上。
隐约觉得这副场景有些眼熟,好像许久之前,自己也曾处在这样的位置,和那人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对视。
她皱了皱眉头,将那个静静站着的,单手插兜的男人名字喊出:
“……韩铭。”
……
与此同时。
笋县内。
谢曜灵和几个谢家的小辈站在某条街上,听着他们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这里太阳下山得也太快了,感觉像一眨眼就到了晚上。”
“白天还不觉得什么,晚上才发现这里太邪门了,你们发现了没,这笋城里一个人都没有。”
“说是一个人都没有也太恐怖了,应该是外头没有人。”
从下午六点开始,几乎每个来到这里的玄学界成员,都能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气息的变化,光是气温变冷也许还在正常的范围内,但是——
这镇上的人从六点以后就再不出门,实在是奇怪。
“我问过酒店的老板娘,她说外地人来了无所谓,但是本地人习惯在晚上六点之后就待在屋里睡觉,说是好早以前的习惯了。”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有外地人恰好路过这里,一见着夜晚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肯定也不会想着要出门。
况且也只会将这认为是当地的作息习惯,并不会想太多。
毕竟,这里也没有什么异常。
“二十年以前养成的习惯。”谢曜灵冷不防开口提醒道。
此刻那些后辈都是被她召集而来,互相通一下白天里的消息,说完了那座奇怪的将村子掩盖的山之后,又就着目前的线索瞎聊。
听见她突然发声,各个都愣了一下,虽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消息,但都很信服,将这个点记了下来。
谢曜灵又慢慢地说道:“今天是十五,若是真能发现什么异常,今晚是个好时候——”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她的心中却是一抖。
是她留在沈棠那儿的小纸人出了事。
谢曜灵握着手杖的动作一紧,对他们飞快地说道:“你们两人一组,分头去附近屋内找找情况,最迟晚上九点前,回到酒店汇合。”
“是。”剩下的谢家人脆声应道。
谢曜灵方吩咐完,就转身往酒店的方向而去,不多时,迈步进了厅内,恰赶上有人在自给自足地用晚餐,见着她还不忘抬手打个招呼:
“谢小姐,晚饭吃过了吗?”
是白天见过的那个裘然。
谢曜灵步伐一顿,没回答他的这句话,转而对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白天和我在一块儿的另一个人,你见到了吗?”
那个男生愣了一下,回忆道:“没呢,我在这坐了十来分钟,除了陈家、吴家、王家带人出去过一趟之外,没看到有人单独走下来。”
谢曜灵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就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瞧见她健步如飞的背影,那人手里拿着馒头,筷子上夹着的下饭榨菜都掉了一根,叹了一句:“真厉害啊……”
不愧是大家族的人,就算视力有碍,也还能练得跟常人一样。
裘然感慨了好一会儿,又低头去看自己桌上小本本里临摹出的图样,与此同时,还不忘拿出手机搜索一下这地方的航拍图,半晌后渐渐坐直了身子:
“咦?这图案有点像是——”
他三两下将馒头塞进自己的嘴里,反手从椅子后头摸到自己背包,伸手进去掏了许久,才总算捏出了一本古籍。
页面翻动,被他停在了某一页上,他定睛看了许久,连嘴里的咀嚼动作都放慢了许多。
另一边。
已经上了楼的谢曜灵心底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仿佛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心底被剥离出去,她眉头紧蹙,想要快步走到自己被安排到的那间房内。
这里鱼龙混杂,哪怕她因为这暂时的事情走开,也记得在室内布下了阵法,更是给沈棠留了个能挡一次灾的小纸人。
寻常人也没有那个在她的地盘上造次的胆量。
不管怎么说,沈棠在这短短时间内出事的概率特别低——
她的心神头一次这样定不下来,又来不及给自己开视野,竟然被走廊上落地放置的消防栓绊了一下,若不是及时抬手撑住了墙壁,差点要整个人摔出去。
“哟,小谢这着急忙慌的,是打算上哪儿去啊?”
在她的身后,王夭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里头含着略有些嬉笑的意味,似乎对谢曜灵这样不太淡定的模样感到有些好奇。
王夭夭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是在王家的辈分奇高。
而且原本王、谢两家的关系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在更早些年的时候,王夭夭还跟谢家分家的一个小男生谈过恋爱。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某次委托当中,那个谢家的小辈儿折了,王夭夭给他报仇之后,回到了王家,之后就潜心钻研一些古法当中记载的邪术。
近十年来,许多以目前的警力无法破解的悬案当中,相当一部分当中都能看到王家人的影子,更确切说,是有王夭夭这个人的影子。
因为她从未犯到谢曜灵的手上过,所以她们俩最多交集的一次,除了以前的玄学大会,就是上次王乐瑶的案子了。
谢曜灵不打算搭理她的言语,握着手杖就继续往前走,然而身后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走近,慢慢地说道:
“有些事情,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这一句话,谢曜灵蓦地回过头去,侧脸勾出凌厉的轮廓。
王夭夭见到她受自己话语的影响,已经达到了目的,顿时笑得更欢了些。
直到谢曜灵发觉她什么都不打算往外倒,没了耐心,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走去,摸出房卡、刷卡开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但是室内却已经没了那团火红的颜色。
门窗打开,对流的空气从窗外钻进来,夜晚的冷风凉飕飕地刮了她一脸。
王夭夭在那条走廊上不疾不徐地踱步过来,甚至嘴里还哼起了歌儿,从她身后觑见房中空无一人的景象,笑着问了一句:
“怎么?宝贝儿丢了?”
谢曜灵不发一言,只从衣兜里摸出一根草杆捏在右手的五指间,手指动作复杂地单手在上头套出一个又一个结来,即便让人当场见到了,脑子里也无法如实复制下那画面来。
只看一眼就会忘却。
不知那动作里包含了什么样的遗忘法则,以至于这永远只能成她一个人才会的技能。
“结绳占卜……哪怕放在千年前,也鲜有人会,何况是如今的玄学界。”王夭夭语气里带了几分喟叹的情绪,目光里带了几分艳羡地看完了谢曜灵手中的动作。
连续打了四五个绳结之后,那草杆从谢曜灵的手中脱落,掉到了地上,自动燃烧了起来,草灰聚作一道卦象。
片刻之后,那卦象被风吹散,原地什么都没剩了。
王夭夭单肩依在门上,慢慢地拍着自己的手心,赞了一句:“如今尚且还留着这样的本事,真不知道——”
“千百年前,你会有何等叱咤风云的本领。”
千百年前……?
谢曜灵怔了一下,一边记下刚才占卜到的沈棠所在的位置,一边禁不住小幅度地侧了下脑袋。
王夭夭见到她眉眼上缠住的那根暗银色,又像是纯白色的布条,眯了眯眼睛,才慢慢地开口说道:
“明镜台,玄学界流传下来的四宝之一,传说在清时,一位道学前辈参悟道法,恰逢一条黑蛇-精渡劫成功,元气耗费许多,便想吃掉前辈弥补损耗,却被前辈重伤,取走黑蛇双目,后炼成这件宝物。”
“传说它能定人魂,辨别世间清浊之气,你觉得呢,小谢?”
谢曜灵神情未变,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在王夭夭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话让自己惊诧的时候,对方薄唇轻启,吐出二字:
“让让。”
她急着出门去找沈棠,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听传说中的神话故事。
这回愣一下的人轮到了王夭夭,她已经在谢曜灵刚才的两个字当中,跟着往旁边挪了挪,给对方留出了离开的空间。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那抹雪白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王夭夭不禁失笑,不多时,低声道:“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
过一会儿,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自己操心的还真是多。
那些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因为她就快要完成了。
……
谢曜灵是在那家包子店的门口找到沈棠的。
准确点来说,那包子店里不只有沈棠一个人,还有白天里见到的那个老板娘。
包子铺的门是开着的,沈棠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见到那老板娘抱着自己的孩子,眼中不断地涌出眼泪来。
“救救孩子……”
她情不自禁地开口说道,声音里满是声嘶力竭后的沙哑低沉。
沈棠好像刚才魂游了一遭,现下脸上只写着简单的几句话:“我是谁?”、“我在哪儿?”
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自己视线范围里那个打开的店铺内,抱着自己孩子的中年老板娘,也没听见她所说的话。
这一幕怪异极了。
可是谢曜灵已经察觉不到那么多,只快步上前,将那道温暖的火焰重新拥进怀抱里,连手中的龙骨手杖都忘了握紧。
于是那根造型奇异的,雪白的杖节就那么孤零零地盘桓在她们俩的周围,从底端开始往上,莹莹的光芒在夜中照出丁点能见的范围。
乍然落进了谢曜灵的怀抱中,沈棠被那暖意所拥,回过魂来,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
“老谢。”
谢曜灵先是‘嗯’了一下,之后才回道:“我在。”
沈棠听见她的回答,周身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抬手环住谢曜灵的腰肢,将自己在她怀中抵得更紧,开口说道:“我刚才好像梦游了。”
谢曜灵趁着抱住她的这点时间里,感知到了她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禁不住地松了一口气,语气总算能恢复以往的淡然:
“你怎么知道是梦游?”
沈棠轻轻拍了下她的背部,对她小声地说道:“我跟你讲,我睡到一半,梦到了韩铭,他站在酒店楼下跟我招手。”
谢曜灵适时接道:“那你过去了吗?”
说话的时候,她飞快地在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张对折的纸来,以沈棠的背部为平面,三两下折出又一个纸人,然后将手凑到自己的唇边,悄无声息地咬了一下。
鲜血低落在纸上的时刻,开着门,在店内的那个老板娘慢慢地转过头来。
世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和谢曜灵拥抱着的沈棠也许是在琢磨自己要怎么找话题形容,所以没察觉到陡然寂静下来的气氛。
滴滴答答。
谢曜灵手里的小纸人接收到她赋予的力量,从她掌心里有了魂魄,慢慢地站起身来,小脑袋左右转了转,恰好将开门的包子铺内的场景收入眼中——
那老板娘已经在两人温存的时间内,慢慢地完成了改头换面的过程。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白天里那副温柔,幸福,又关注客人们喜好的模样?
甚至此时的她已经不算是人了。
若说白天里岁月拿着的是把雕刻刀,那么到了晚上,这张脸上大约是被电钻摧残过的模样:
双眼是空洞的黑色,不知像是被谁挖掉了两颗眼珠子。
脸上是一片焦黑的皮肤,像是枯碳那般,头发发灰,乱糟糟的落在她的耳边。
此刻她正直勾勾地用那空洞的双眸看向谢曜灵的手心。
好像她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什么琼浆玉露那般诱人。
沈棠还未察觉到身后发生的恐怖变异场景,下巴靠着谢曜灵的肩膀,出口的语气有点惆怅:“我先说好啊,梦里的事情不算是真的,你可不能算我精神出-轨啊。”
“那韩铭对我招了招手,我就往窗边走过去了,明明很小的窗子,等我走过去之后,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拉扯大了一样,然后我脑袋一抽,往下一跳——”
“好奇怪地跟着韩铭一起走,走到白天我们看过的那座山前面。”
“然后他走到其中一座坟前,对我摆了摆手,跟我说夫妻死后应该同穴,邀请我跟他睡一个坟!”
谢曜灵的注意力不敢从那老板娘的身上分开,也不想沈棠被吓到,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一句:“嗯,之后呢?”
沈棠:“之后我就吓跑了啊,你说他这人是不是——”
话到一半,她脖子有点痒,稍动了动,回头的时候余光瞥到店里的那一幕,立刻头皮发麻地抱紧了谢曜灵,大声喊道:
“我靠!僵尸啊?!”
谢曜灵愣了一下,竟然依旧很淡定地回了她一字:
“嗯。”
沈棠一脸崩溃的拉住她的手,多年来恐怖片熏陶出的本能促使她作势拔腿就跑:“嗯什么嗯?!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