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灵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的一幕,或者说,是她还没准备好看到这样的画面。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沈棠,身上围着的那块浴巾被掖住的边角松松垮垮,随着沈棠跑出来的动作晃了晃,摇摇欲坠到下一秒就能彻底掉下来,让观者一赏全景的模样。
至于那些遮住了的部分,也着实算不上严实。
雪白的浴巾只从锁骨下方遮出一线,漂亮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形一览无遗,晃眼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甚至现了点隐隐的暗光,最中央那片细腻无暇下还有一行阴影……
谢曜灵下意识地转过头,似是想躲开这片乍泄的春光,却忘了这视野本就不太受她的控制。
坐在她手心的小纸人仿佛担心她看得不够清楚似的,不仅牢牢地将视线黏在沈棠的身上,甚至还化身自动扫描仪,小脑袋上下点了点,将沈棠的模样从头到脚收到视野内。
也许是身上没擦干,又或者是因为要夹住浴巾的缘故,那横系的布料将她的玲珑腰身凸显无遗。
无法将上半身遮严实的浴巾,在下半截同样短得恼人,只在沈棠腿根往下堪堪挡了几寸,却几乎已经将腿型的完整轮廓道出。
明明沈棠现下围了条浴巾,也挡住了关键部分,不论在同性还是异性跟前,都算不上太过冒犯,然而谢曜灵却恍如直面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冲击——
脑袋已经偏向一旁,却有热气从她系得严严实实衣领里往上爬,终归露出了行迹,将她冰凉的表情融化。
沈棠方才出来前,满脑子都只有“逃离浴室”这个念头,顾不上自己因为惊吓而随手拍开的开关,导致喷头里冒出凉水沁了自己一身,只顾得上在跨出浴室前拿条毛巾裹一裹。
这已经是她的理智在工作岗位上坚守的结果了。
等到见着谢曜灵还在客厅时,她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奇妙地寻到了安全感,嗓子眼自动归位,沈棠想对谢曜灵解释一下自己突然从浴室里冲出来的原因。
她先是清了清嗓子,确认声带不会再跑偏,紧接着唇瓣张了张,语气古怪地冒出一句:
“……老谢,你那块蒙眼的布难道是透明的吗?”
只听说过有隐形眼镜,这隐形眼罩是什么黑科技?
谢曜灵还没察觉到自己脸部温度的异常,从小纸人视野里看到的画面依然每时每刻像海啸一样冲刷着她理智的崖岸,随时有决堤的风险。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有自己扭头是不够的,掌心下意识地攥了攥,将手里那只眼睛里只想装下沈棠的小纸人给彻底笼进黑暗里。
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让她不至于紧张到连呼吸都忘记。
听见沈棠的话,谢曜灵脑袋动了动,好像想转过头来回她。
然而只是稍动了动,又定住了。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无法视物,她却依旧受到刚才那画面的冲击,不敢正过头去看现在的沈棠。
于是,在沈棠的角度看来,就见到她维持着那个奇异的姿势,自认识以来头一遭说话拒绝看向自己,只唇瓣开合着吐出一句:
“不是。”
沈棠顿觉稀奇,之前受到的惊吓在刚才的那点时间里消化完毕,这时候的她倒是对谢曜灵那副面红耳赤的状态生出了无限的兴趣。
下意识地往谢曜灵所坐的沙发边凑了凑,沈棠再开口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浅笑的意味:
“不是?”
“不是的话,你干嘛露出一副刚看完我主演的A-V,羞愤地无法直视我这个真人的样子?”
说完这句的时候,沈棠已经凑到了谢曜灵的跟前,单手撑着沙发的扶手,俯身看着面前那个故作镇定的神棍。
脸上的颜色已经把谢曜灵的内心整个出卖了。
谢曜灵从来都知道沈棠说话时嘴上没个把门的,而今被她口头调戏一遭,依然产生了想要就地给她配把锁的冲动。
她察觉到沈棠的靠近,喉咙动了动,又挪了挪身子往另一侧避去,眉头蹙了蹙,低声道:“不要乱说。”
沈棠轻哼一声,眼眸里流淌着笑意,轻轻扬了扬眉头,她说道:
“谢曜灵,你知道吗?”
“你这幅假正经的样子,还挺吸引人的。”
就像是道士收妖时,明明受了妖精的蛊-惑,被蛇妖尖尖的尾巴戏弄到眼角发红,脸上却还偏偏要绷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让妖精瞧见了都想将她拖回巢穴里,将她永生永世地困住,如此才能独赏这世间绝色。
说着话的时候,沈棠的嗓音里都染上了那片笑意,让听力极好的谢曜灵头回生出狼狈到想钻进地缝里的感觉。
这要是放在平时,她能有一百八十种回答驳斥回去,让沈棠收一收“自恋”这门神通,可偏偏是在借了小纸人的视野,不小心瞧见了刚才那副场景的时候。
谢曜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时研究出这些纸人,只是为了日常生活的方便,后来借助纸人的视野,也仅仅是要弥补自己视力上的缺陷,以免遇见什么危险性极高的工作任务,其实在日常生活中一次也没用过。
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私心这么大材小用,她已经有些羞愧了。
却又撞上了沈棠……那副模样的时候。
谢曜灵再次攥了攥手心里的纸人,不发一言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许久。
沈棠却忽然产生一种将人调戏过头的冲动,舌尖抵了抵上颚,她换回之前那个问题:
“所以你到底是能看见,还是不能看见?”
为了避免谢曜灵撒谎,她还伸手去碰了下对方的耳垂,示意道:“你要是什么都没看见,就对我从浴室出来这件事作出这么大反应,那我只能说——”
念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棠刻意拖长了语调,如同珠落玉盘的清脆嗓音,只需要稍稍上扬尾调,就能让人控制不住地去追逐她随后的内容。
于是谢曜灵不经意地偏转了脑袋,仿佛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偷偷地想听旁边的同桌在跟别人聊什么小话。
沈棠禁不住地扬了扬唇角,见好就收:
“你车速太快了。”
谢曜灵乍然听见这一隐喻的话,其实并未反应过来沈棠的意思,只从她的音调里判断出不是什么夸自己的内容,所以继续保持沉默。
沈棠原本打算到此为止,但见到谢曜灵今晚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又隐约能感觉到自己要是不抓紧机会戏弄个够,下回逗她指不定是什么时间了——
毕竟,要是谢曜灵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对着她从浴室里出来这件事闹个大红脸,沈棠觉得,对方体内一定是住了个驾龄很久的老司机。
她启唇还待再说些什么,那一刻,谢曜灵意识到自己要是不打断沈棠,今晚自己便再找不到机会下台去了:
“只是偶尔。”
沈棠思路被截断,眨着眼睛愣了一下,回道:“什么?”
谢曜灵相当有耐心地重复道:“偶尔能看到,大部分时候是看不见的。”
语气平静的很,仿佛口中那个看不见的人,指的并不是她自己。
沈棠愣愣地回了一声:“噢。”
若是换了其他人,得了别人的东西,却让原主的生活有了这样的麻烦,现下怕是接不住这个话题了。
偏偏是沈棠,尾调慢吞吞地吐出,却不急着收敛,拖了将近一秒之后,又见她往谢曜灵的跟前再怼近了一段距离,呼吸时的气息都要碰撞在一起:
“偶尔?比如刚刚我洗完澡的时候?”
兜兜转转,谢曜灵还是没逃开这个话题。
谢曜灵察觉到她不依不饶的模样,又往后小退了丁点距离,才找回呼吸节奏,低低应了声:“……嗯。”
说罢,她又补了一句:“抱歉。”
沈棠噗嗤一声,心道这人究竟是从什么样的老古董家庭里培养出来的,见着女生围浴巾的样子都会觉得冒犯。
可是心底又被她那漫应的一个‘嗯’字闹得有点发痒,突然感觉谢曜灵大约是自己见过的,最有趣的人。
于是她从鼻腔中哼出一下,终于肯松开这个已经在恼羞边缘徘徊许久,指不定就要一言不合跳崖的小神棍:
“没事,我的身材又不差,没什么不能看的。”
谢曜灵在内心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正在这时,被包在她掌心指缝里的纸片人努力地蹬着腿,试图从她的五指山里挣扎出来,发出尖尖细细的“咿”声,用三角形的小手指向沈棠的方向。
被这么一提醒,谢曜灵神色霎时间一变,只面上还残留着薄薄的绯色尚未来得及褪下。
沈棠听见身前传来一句:“刚才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
……
两人交流“浴室惊魂”事件时,云想容在自家的别墅里终于也过上了短暂的安生日子。
在讲故事前,云想容还提了一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抗争,她发现那东西每天里都有一段时间是无法影响她的,不知道是缩在里头还是怎的,也不会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今天把眼前大师们请来说话,也就是挑的这个时候,早上那会儿她还不太敢透露太多。
说话间,陈实从包里拿出罗盘,吴东望拨弄着自己手头的那串佛珠,从神情里也无法判断出两人信是不信。
但云想容态度已经做足,此刻见着眼前环肥燕瘦俱全的大师们,又想到自己今日早早把那东西打发出去了,她终于敢安下心来,对他们道出自己的困扰:
“大概是在四年前,我出门购物的时候,买了一条项链,结果回到家里打开盒子之后,却发现里面的东西被人掉包了,变成了这个奇怪的石头。”
她对眼前的人展示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这条项链,说话的时候,手只隔空在那石头跟前点了点,却并不敢直接碰上去。
比起说是挂的首饰,她脖子上那玩意儿更似定-时-炸-弹。
按照云想容的脾气,她的东西被掉包了,肯定是要让助理去柜台闹一场的。
然而她像模像样地省略了那部分的内容,只简单道:“后来我让助理拿去换,那边检查了录像,证明我的东西从放进包装的时候就是完好的,离开柜台前都没有被掉包的痕迹,我只能自认倒霉,哪里知道……”
说到这,似乎令她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云想容连声音都跟着一颤,才继续接道:“那项链从此就在我的生活里阴魂不散,我总是能在各种奇怪的地方见到它,收快递开箱子、早上起来打开化妆盒……甚至有时候照镜子,都会发现身上的首饰变成了它。”
陈实摸着自己手里四方罗盘的边角,听到她说的话,又顺势将目光从她脖颈上一扫而过,略微皱了皱眉头,但却没在这时候插嘴。
云想容还在继续往下说:
“后来有一次,我不知怎么回事,鬼迷心窍地就拿起它戴在了脖子上,之后就日日受到那烦恼,总是做梦梦见有个小孩儿来找我,要么跟我说他疼,要么怪我为什么不要他。”
“这种状态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了,如今我什么工作,各位大师也都看到了,还请你们救救我,再这样下去,我觉得那东西能把我吓疯。”
如今她别说是晚上睡觉了,就连在剧组累了小憩一会儿,都一定会被拉入那个画面中,在无尽的黑暗里,躲避着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喊着她妈妈,问她为什么不肯留下来陪自己的小孩儿。
云想容神色间出现几分倦怠,如同一个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的人,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将眼前的各个身怀本事的人请来,只为了那一缕活下去的信念。
那点疲惫落在她的眉眼间,却并未折损她一分一毫的美丽,反倒是给她添了成楚楚动人的姿色,激起人心中的怜爱。
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角落里就有个站着的矮胖中年人站了起来,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响:
“云小姐,你放心吧,有我在,定让那妖孽有来无回。”
尽管这时候那东西并不在云想容的身边,但是最迟明天天亮前,就又会回到她的身上。
听了他的话,云想容对他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看了看他旁边放着的类似于降魔杵一样的金属棒,也不知道这东西到时候能发挥多大的威力。
最好……
能让那个小孽障永远不得超生。
“云小姐,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问——”陈实那彬彬有礼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将云想容从自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您为什么没在前两年就想到找我们呢?”
寻常人发现被这样的困扰缠身,必定是第一时间就恨不能摆脱那玩意儿,一辈子都不要再沾染上这些东西才好。
怎么到了云想容这里,偏偏还能一拖再拖?
这时候,一个瘦高的、穿着灰扑扑长袍的道人开口了,从他那枯藤老树般长满皱纹的脸上,皮褶子里堪堪露出点黑白分明的颜色,那便是他的眼睛。
一看便是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的老者。
就连声音里,都是慈悲为怀的宽容:“云小姐四年前还没有如今的条件,要想请来陈、吴两家,怕是不够的。”
吴东望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这老头话里的意思,他原本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现在却开口顺势接道:
“是这么个道理,若是在四年前,她顶多也就请请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哪里还有命留到今天,见到你吴爷爷?”
那老者没说话了,反倒是旁边那矮胖表现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乍然惊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东望眼睛只半睁半合,不愿意多花点力气,嘴皮子利落了一下:“谁是骗子谁应下的意思。”
气氛一时间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陈实抱着罗盘,看了看暂时插不进话、似乎也没想插话的云想容,又看了看无形中就把自己圈进世家阵营里的吴东望。
与此同时,那矮胖瞪视的怒火尾巴,也没放过他,从他的脸皮上生生擦过。
陈实话如其名,不得不开口劝架:“吴哥,你这样说会很得罪人的。”
吴东望不紧不慢地掀了掀眼皮子,看向说了一通瞎话的云想容,仿佛天然带了些抵御美色的抗体,并未被她刚才“唱念做打俱全”的话说服,反而冷冷回道:
“我说的不对么?若不是半点本事都没有,又怎么会信这样的鬼话?”
云想容听罢,脸色稍变。
恰在此时,吴东望的下半句话悠悠接来:“同理,要不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如今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又怎么会舍得请人来帮忙断尾?”
此话一出,整栋别墅里霎时间寂静无声。
那高瘦的老者依然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前头已然看破不说破、
陈实像是根本没听见,又低头摆弄起了自己的罗盘,只是表情里半点意外的味道都没有。
唯有那矮胖子,像是被人在嘴里灌了一壶辣椒水,冲鼻的味道正好梗在脖子里,让他半句驳斥的话都没法说出,脸皮上都烧的火辣辣。
他只能寄希望于云想容,期望她能道出点什么难言之隐。
谁料到云想容却像是被戳破了内心里最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眼中闪烁了几分,视线禁不住地往地上飘,好半天才轻轻叹出一声:
“是我鬼迷心窍了。”
“戴着它的时候,我的事业就像是坐上了顺风车,不管做什么都顺顺利利,我就迷信的以为,其实做那些梦只是我精神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
成功和财富源源不断地涌来,任谁都会对这样的事情上-瘾。
云想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懊恼,仿佛偷尝了禁-果的夏娃,直到被逐出伊甸园,才意识到自己犯下怎样不可饶恕的罪。
那矮胖子又是第一个接话的,拍了拍大腿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云小姐,是那鬼物太狡猾!引-诱了你啊!”
吴东望冷冷发出一声,似是不屑的冷哼,又像是意味不明的嘲笑。
——若是正儿八经信神佛也就罢了,连这些鬼蜮伎俩都当成救命稻草,那东西不坑她,坑谁?
在他旁边椅子上规规矩矩坐着的陈实听了,不得不抬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用嘴型对他无声说道:
“赚钱要紧。”
吴哥,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吴东望本来也就是借着机会,发泄一下自己对云想容上午时“不守规矩”的那通不满,此时见到云想容半点意见不敢有,旁边的陈实身为同辈,却主动放低姿态,尊他为首的样子,那点儿火气早连星子都不冒了。
他这才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整了整衣领袖口,拿腔作调地说道:
“不论如何,鬼魅害人便是它的错,我们这一行的,只讲究‘拿人钱财、□□’罢了。”
说出这话,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定,替云想容解决这个苦恼。
陈实见他不再针对旁边两个没门没派的江湖老生,松了一口气。
那瘦高老者原本就打算各凭本事,相当沉得住气,听到这话也没怎么变脸色,只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云想容缓缓道:
“放心吧,云小姐,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
只有那矮胖在心里对吴东望暗自呸一声,心想之前姿态倒是摆的挺足,一副不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样子,最后还不是都俗套地为了钱而来?
他平生最恨那些世家大族的地方就在这里——
婊-子似的,又当又立。
云想容并不在意在场之人的心思,只在他们同意了为自己出力的时候,挂上了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就麻烦各位大师了。”
她如此说道。
……
酒店内。
沈棠回头看了看小花所在的房间,那扇门关的严严实实,某朵花早在洗完澡之后就回了房间,给沈棠和谢曜灵留出了充足的空间交流。
毕竟,万一她家亲爱的棠棠要无师自通“抱大腿”这一技能,她这个助理总不好知道的太多。
小花的贴心让她成功躲过了外面即将进行的鬼故事——
“应该是在你来之前,哦不对,具体点说,应该是剧组开机仪式的那一天,我正好看到云想容在旁边,当时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她脖子上那条奇怪的项链……”沈棠抬手捋了捋自己湿哒哒的发尾,从脑海里搜索着记忆,思考着要怎么跟谢曜灵说这件事。
谢曜灵静静地听着,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沈棠的事情上,也没注意手心里的小人早就溜了出去,本来拿小纸片手挡着视线,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但是又扛不住沈棠美色在前的诱惑,于是一会儿抬手挡住,一会儿又放下手,凝神盯着她的模样看。
然后谢曜灵忘记收回的共享视野里,就像是坏掉的灯泡,开始了忽明忽灭的过程——
一会儿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
尔后又倏然亮起,将沈棠围着那条浴巾,松松懒懒倚在沙发上的模样,在她跟前呈现得淋漓尽致。
谢曜灵:“……”
原本消退到一半的绯霞,又有要在脑门登顶的趋势。
谢曜灵被这画面干扰得差点没反应过来沈棠都说了些什么,右手在身旁试探着逡巡,想把那只捣乱的小纸人重新攥回掌心里控制住。
最好是暂且抹去那滴血的力量,让她不必再受眼前这景色的困扰。
沈棠话才说到一半,见到她身侧的手指在沙发坐垫上小幅度地挪了挪,而自家的羞羞迈着小短腿滴溜溜地躲开谢曜灵的动作,一人一纸在老鹰捉小鸡似的你追我赶,顿时止住了声音。
“今天晚上也是——”
谢曜灵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疑惑:“嗯?”
也是什么?
沈棠趁她不注意,自以为动作很轻,悄悄地伸手过去将羞羞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这才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
“今晚也一样,刚才洗澡的时候,那块破石头又把自个儿挂在我浴室喷头上了。”
小纸人骤然没了布料的阻隔,直接坐在了沈棠的肩头,只感觉自己像是一屁股坐在了牛奶味的布丁上,滑溜得它直接落了下去。
只有两只纸片小手抓住了沈棠落下的一抹鬓发,小短腿在空中踩单车似的蹬了老半天,终于够到了沈棠上身的毛巾边缘处。
放心地借力踩了踩。
谢曜灵骤然看见面前晃动的,放大之后的雪白、细腻的肌肤,整个人在沙发上僵硬成了一颗熟透的大番茄。
沈棠看着她的视线里带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打量:
自己刚才说的是惊悚故事没错吧?
谢曜灵这副听自己开黄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沈棠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开口问她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察觉到肩下那阵微痒的动静,头皮某处被一个力道稍稍拽了拽,顺势低头瞧去,见到抓着自己头发,正想努力往上爬的羞羞。
她下意识地笑了笑,伸手将它往自己的肩膀上托了托,让它能在上头坐的安安稳稳。
谢曜灵见着眼前的脖颈处肌肤,终于克制不住地脱口道:
“回来!”
那语气波动的强烈,比起沈棠之前听过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加情感分明。
沈棠总觉得今晚见到了许许多多个不同的谢曜灵——
脸红的、被她噎得说不出话的、气急败坏的……
一时间,沈棠居然能从谢曜灵身上找到那些近似于小孩儿吃干脆面时,喜欢收集里面不同卡片的感觉。
想要知道下一包面里,拆开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卡片。
可能是手头已经有的,又可能是令自己惊喜的,从未见过的新卡。
在沈棠暗自研究谢曜灵的有趣之处时,待在她肩头的小纸人可就没这么宽的心了。
意识到自己的举措惹恼了大魔王,它蔫巴巴地从沈棠的肩头上跳下,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往谢曜灵的方向走去,让沈棠愣是能从它的步伐里察觉出沉重的意味。
好像即将奔赴刑场。
在它前进的路上,沈棠抬起手充当路障,将掌心往那儿一竖,阻了小纸人的去路,帮着它朝谢曜灵说道:
“你干嘛那么凶?”
羞羞也很怂的啊。
谢曜灵被那小纸人乱晃的视野送来了难言的折磨,然而那自然展露风情的源头却对她的情况一概不知,竟然还要倒打一耙说她凶。
谢曜灵抿了抿唇,做出了一个让沈棠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出手往前方探了探,有些找不着方向地在半空中游移了一会儿,紧接着,竟然直接将沈棠阻拦的手握去。
相当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心,而后往旁边移了移。
之后才松开手,迅速地将那小纸人握在手心,与此同时,随着心念的闪动,掌心的力量涌出。
谁也见不到,就在她拢起的手掌里,有一点微光跃动,紧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连带着她的世界也再一次彻彻底底地暗了下去。
重归无边际的墨色。
沈棠盯着自己被她从容摸了一把又松开的手背,在谢曜灵放开小纸人之后,微微吸了一口凉气,纳闷道:
“老谢。”
谢曜灵摆脱了困扰,神态不自觉地轻松许多,听见沈棠喊她,稍抬了抬头。
下颌微微扬起,蒙在眼眸处的白绸若是被摘下,她的眼眸就能恰到好处地与沈棠的视线对上。
“我发现你耍流氓是越来越顺手了啊?”
谢曜灵理智回归,正想说话,被沈棠眼疾嘴快地又堵了一句:“怎么,婚内就可以不经同意耍流氓了?”
谢曜灵:“……”
很好,无话可说。
“我去浴室看看。”谢曜灵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让自己无语凝噎的话题,主动提出要为沈棠同学排忧解难。
沈棠出来前只被冷水滋了一通,确实今天还没来得及感受洗澡带来的温暖舒适,见她起身,也迅速从沙发上起来,不忘紧了紧自己的浴巾边角。
不多时。
谢曜灵握着手杖,缓步走进了浴室里,白绸下的眼睛稍稍睁开,观起了这方空间里所有物品散发出的气。
在她的视野内,能明显地看到一条长长的黑色轨迹,凌乱地在这浴室的墙上、地砖上铺就着,像是毫无头绪在原地打转的车辙压痕。
而在这些连贯的长长的痕迹旁边,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点,以及婴儿般大小的手掌印。
看着就像是……
曾有一个小孩儿,拽着那条项链,在这浴室里爬来爬去。
谢曜灵不敢把这场景告诉沈棠,知道她本来胆儿就小,若是说了,今晚可能都要睡不着了。
沈棠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自然也见不到那些奇怪的东西,此刻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曜灵,等着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没什么问题,那东西已经走了”之类的话语。
但是谢曜灵却是仰着脑袋,一副在注视天花板的样子,或者说——
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的样子。
沈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又怕,又要往上头悄咪咪地瞧。
但是那条项链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没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再找什么存在感。
不仅如此,天花板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沈棠却不敢松口气。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谢曜灵,咽了咽口水,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能看到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谢曜灵被她道出自己的隐藏技能,本来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却又担心自己这时候应下,她会更觉毛骨悚然。
一时间竟有些踟蹰。
沈棠却从她的沉默里隐约得到了答案。
顿时,手臂上的汗毛在没有口令的情况下,集体给她表演了一波立正稍息。
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谢曜灵究竟‘看’到了什么比较好。
单方面在浴室里看了谢曜灵半天,沈棠又犹犹豫豫地冒出一句:
“嗯……那你现在这透视的灵异眼睛里,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谢曜灵被她问的稍稍怔住了。
烈焰一般灼然的火红,正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跳动,不论她睁眼还是闭眼,那团能量都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染力,只需要偶尔看一眼都觉出无边的温暖。
何况是挨得这么近,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融进去,令她轻易就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沉默半晌,她才冒出一句回答:
“很漂亮的……”
“火焰。”
沈棠被她那奇怪的形容给震了一下,脑子里习惯性地联想到自己每次打开炉灶时,燃烧天然气冒出的那一圈火。
——所以刚才老谢是怎么做到面对这么一团灶火,达到面红耳赤的境界?
太谜了。
但不论怎样,这个回答还算在沈棠的射程之内,她唇边露出个笑容,听见自己脑海中将小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声音,对谢曜灵确认道:
“所以,你现在是看不见我具体长什么样的,对吧?”
谢曜灵不知道她这个问题的源头,迟疑地应了声“嗯。”
沈棠嘴边的笑容越扬越高,贴在她的耳边,语气欢快地提议道: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洗个澡?”